第14章

起初松田還在不耐煩地抱怨。

“這些家夥到底要在外面待多久……”

他抱着萩原來不及擺放的花盆,一一放在打開的窗戶邊,小心翼翼的動作看起來總有些笨拙。

我想起萩原說他其實不太擅長養花。

……明明不擅長還去做,在我不知不覺的時候,店裏的植物就一天比一天茂盛了。

雖然對花朵的品種、色彩搭配都不太重在行,但是在跟植物打交道這件事上,意外用誠心誠意感動上天的松田,也許在某方面存在天賦也說不定……?

背後有風。

抛過來的是什麽東西……紙團、漫畫書,不,從氣勢上來看果然是——

咚!

“……就這麽被三明治丢中,你的運動神經不存在嗎。”

“已經進化掉了。時代變了,松田。”

“別做那種無聊的進化啊喂。”

搖晃着我,大力嘟囔着“好歹保留小鼠級別的運動能力吧……”的松田,要求真是太高了……

跑不過老鼠的社畜這世界上比比皆是。

被老鼠吓到起飛的大人更是到處都有。

“……別說那麽令人悲傷的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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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人看不起的膽小又沒運動神經的大人可是普遍存在的。”

“稍微對這個世界保留一點美好印象,拜托了。”

扶着額頭坐下,松田拿起水壺把兩邊的杯子都加滿。

裏面漂浮的花茶緩緩綻開。

上一次店裏這麽安靜是什麽時候呢……快忘記了。

“還不回來啊……那兩個混蛋。”

“再不回來的話就要天黑了吧。”

“哼,不會是在哪裏被有意思的機器纏住……”

“……一般正常男性只會想到被有趣的姐姐纏住……”

“……欸,是嗎。”

“……诶,不是嗎。”

“……”

“……”

松田冷靜地喝了一口茶。

他從善如流地改口。

“那兩個混蛋,不會是被哪裏的女人給吸引……”

“可能只是被打地鼠之類和搖搖馬之類的有趣機器給吸引了。”

“……喂,你是故意的吧!!”

“啊、很明顯嗎w?”

完全不是做生意的店應該有的氣氛

宿醉的老板和店員把話題抛來抛去,是戰争。

原本以為不善言談的松田其實說話的時候很有意思,只是偶爾面對不想搭理的情況克制情緒,反而被誤認為是口拙。

現在心情輕松的時候流暢地說個不停,難怪能跟萩原成為好朋友。

一口氣把店裏剩餘的部分全都收拾好,趴在面前的松田……頭發看起來很軟和。

“……?”

他懶洋洋地轉動眼珠盯過來。

我默默動了動手。

掌心下的自然卷頭發很柔軟,他經常抱怨說下雨天自然卷就會變得雙倍沉重,但是現在手感非常好。

“……把別人當狗摸來摸去,你這家夥性格真不好。”

“唔,但是真的太舒服了……是潤發劑的緣故?”

“天生的,一直就這樣。”

“……還真是羨慕。”

松開手後松田坐直了身子,扭頭看着外面。

太陽正在慢慢下沉。

他皺着眉頭。

“……那兩個家夥……”

“這個時候還不回來的話,就太不安全了吧?”

“哈?被打地鼠纏住有什麽不安全的。”

“也有可能是碰上了比打地鼠更麻煩的事呢……還是去找找吧。”

松田巧妙地揚起一邊的眉毛。

不愧是這樣帥氣的長相,連這樣的表情都充滿了吸引力。

能夠馴服機器的男人……

什麽都能夠妥善處理。

“換個角度來說,我呆在店裏沒什麽好不安的,但是如果是諸伏和萩原……遇到了麻煩的事,松田能夠出現的話,大概會很高興吧。”

“……”

“這是大人的餘裕。”

“……你這家夥……”

低聲喃喃的松田用狩獵般的堅決目光審視我。

再怎麽審視,鹹魚就是鹹魚,不可能有什麽第二設定。

将人生的一切撒上鹽攤開在陽光底下曬幹就是鹹魚的奧義。

“總之見到他們一定要關照一下,都是大人了,也在當警察,怎麽還做出迷路這種不小心的事……”

“……有空說這種話,幹脆跟我一起去找不是跟好。”

“松田小朋友,要早點學會獨立,做個了不起的男子漢。”

被兇了一眼。

不情不願地從臉上摘下墨鏡擱在桌上,松田鄭重其事地叮囑。

“這個是我最重要的墨鏡,你幫我保管一下。”

“帶出門不就好了嗎,你虛弱到這種程度嗎。”

“啰嗦,天黑的時候戴墨鏡也太奇怪了。”

“……诶,原來你知道這點嗎……”

好像有被氣到的松田冷笑了幾聲,慢慢逼近。

——雖然想跑但是很顯然這裏并沒有這麽大的空間。

運動神經也無。

被狠狠怒搓了一頓。

跟諸伏比起來,動作不客氣的程度簡直是飛躍式地上升——萩原沒有教過你怎麽禮貌地觸摸別人嗎這個笨蛋。

絕對是對剛才摸頭的報複。

頭發被全部揉亂的我怨念地盯着他。

套上外套的松田站在門口咬着煙歪過頭來憊懶地哼了一聲。

“那我出門了。”

“……嗯,注意安全。”

到現在還是覺得不可思議。

當初松田展示手冊的一瞬間。

充滿了男子氣概,卻依然令人心中不由自主地茫然。

……原來也有這樣的警察嗎。

之後的日子跟以前沒有區別。

生意變得冷清的店依舊照舊打理。

在貨架上擺上新的劇場版。

餘光瞄到放映機時,手忽然一停。

“……該喂烏龜了……”

諸伏、松田和萩原他們,究竟是怎麽安排,才能把店鋪打理的幹淨又漂亮呢。

每次嘗試轉換角度去思考,卻得不到結論。

烏龜要換水,水很容易灑到地板上,趕緊拖地,拖完地的潮氣又容易讓書本發黴,每隔幾天把書本拿出去曬一曬,放回書架上時,攜帶進來的塵土又掉在地板上。

跟店鋪一樣看起來随時行将就木的上班族大叔今天也被上司罵得眼淚汪汪,靠着窗戶邊的座位。

失去夢想的人看來不止我一個。

默默擺杯咖啡給他,上班族大叔就飽含期待地看着我。

“今天萩原他——”

“他們都回老家了。”

嗚咽着痛苦地趴在桌子上背辦公室守則的大叔再度消沉。

人生的壓力就要學會自我消化。

要學會自己成為少年啊,社畜。

抱着鹹魚抱枕,挂着墨鏡在雞腿沙發上打盹。

半睡半醒的朦胧中,不想去上班的凄慘聲音在店內層層缭繞。

我什麽時候也會學着萩原一樣遞咖啡說什麽特別服務了呢。

看起來一樣的動作,內涵完全不同。

連創造的氣氛也根本不一樣……

讀空氣對有些人來說,是很重要的技能對吧?

就像是直覺一樣的存在。

從小就期盼着,如果沒有直覺就好了。

今天家裏的空氣很重。

父親讓我叫阿姨的女人很陌生。

志願書上的筆一下一下地敲着。

聽人說有個學生出了車禍。

是幼馴染班級的人,這個消息為什麽不是他告訴我的。

某天突然接到家裏人喜氣洋洋的電話說以後再也不提自殺不提離婚要好好過日子了。

……

總是體諒別人太累了,甚至有時候令人覺得成了傻子也是一種福分。

不想讀懂空氣。

不懂的話就能夠在年紀輕輕的日子裏好好睡覺,安心地考慮自己的明天。

每次猜中的都是些令人難過的事。

再也不想猜中答案。

只要堅持無視掉所有的預兆,生活就會正常地運行下去。

來店裏的深夜社畜長得過于好看很正常。

被人持槍逼問很正常。

陸陸續續來到店裏的人外貌性格名字都和漫畫角色一樣也很正常。

每個人打開的門後都是不同的時間、不同的街景很正常。

各自穿的衣服季節不同也很正常。

只是因為我第一次開店而已。

開店久了,什麽都會發生。

要心平氣和。

不要去猜。

越錯的答案反而越是正确的選擇。

猜了就沒有好事發生,對吧?

書架上堆着成千上百的書。

新書,舊書,二手書,被人借走再也沒回來的書,有人落在這裏再也沒帶走的書。

他們随即地擺在書架上。

從第一本讀到最後一本,午夜夢回,只燈挑亮,要花費多久?

不知道。

有些書一遍即忘,有些書反複念想,有些要很多年後的某天重讀,才恍惚發現自己當初竟然有許多讀不懂、看不出的東西。

憧憧燈影之下,字裏行間被修改的、被删掉的和增補的,将那些真正想說的話藏在曲折的迷徑中,說故事的人真無心,聽故事的人最性情,非得到燈下的紙也同樣被浸透,攥緊拳頭才讀懂真意。

不要猜,不要看,不要去問。

閉上眼。

別去想書裏的人站在眼前的一瞬間,是不是仿佛天上落下了小太陽。

世界上哪有沒完沒了的好事。

就像他們一個接一個來。

也都會一個接一個離開的。

不會有人總是在店裏唱《故鄉》。

蛋包飯有一天會停止供應。

清晨去準備開張的時候再也沒有誰在店裏迎接我。

店裏的女性顧客會漸漸減少,恢複最初的光景。

不會永遠有個善于應對的服務生。

就算上班族大叔再怎麽煩惱,咨詢服務也不存在。

電燈泡一閃一閃地熄滅。

電風扇旋轉的聲音也會越來越大。

弄不懂的東西就是弄不懂,跟電風扇對坐搖頭的日子總會重新到來。

所以那時候才會說出那種話吧。

不是“早點回來。”

而是……注意安全。

臺風過境的那天晚上久違地夢到了和那個家夥一起玩耍的小時候。

蟬滋兒哇滋兒哇吵個不停。

煨紅薯兩塊錢一根,棒冰從中間折開一人一段。

電話通訊還沒有那麽發達,躲在寂靜的家裏,牆外傳來拖長的聲音。

“出來玩吧——”

走出家門看到的他卻不是小時候的樣子,利落又幹淨地站在一片空白中,笑着跟我說,他被警校錄取了。

那時候就一直很想告訴他的。

——恭喜你。

在夢裏一遍又一遍地反複說着,那家夥也只是茫然地點頭,是是是我知道了,謝謝啦,今天我請客,要吃點什麽嗎?

他轉身就要往街道走去。

不要過去。

絕對……不要過去。

去了那邊的話……!

掙脫夢境驚醒的瞬間冷汗浸透後背。

店裏的警察們東倒西歪地躺着,像蝶蛹那樣卷在厚厚的毛毯裏,露出柔軟的發頂。

不知為何……目光就停在了那個已經很久沒有走動的鐘表。

我曾經想要說的那麽多話……恭喜你夢想成真,我有了個弟弟,以後我要是賺不義之財你抓我的時候可得手下留情,這不長姐如母下有小嘛。老爹老媽都這麽不争氣,我當然得罩着他點兒。

還沒出門傳來的小道消息就讓鐘表摔落在地。

指針停在兩點半的瞬間,我的腦海中浮現出了仿佛像是漂浮着的一行字。

這些話永遠都沒機會開口了。

時間是不是從哪裏開始錯節了呢?

心地善良本來應該成為警察的幼馴染。

真正能讓家庭和睦的老弟。

他們是能在這個世界上好好生存下去的人才對。

就算讀懂了空氣又有什麽用。

知道他們離開也無法改變。

想說你們走了的話我會很寂寞,這種話根本開不了口。

要怎麽說才好呢。

早就習慣了吧,

老弟出生的那天我買了票往回趕,全家人聚在一起大聲笑着慶祝小嬰兒的誕生。弟弟開始念小學時我在陌生的城市陪着笑臉對上司連連道歉,昏昏欲睡地堵在鳴笛聲不斷的街上,省下錢寄回去也不會有多少花在我自己身上。我想起這樣好的街道二十年前還只是沙塵亂飛的泥土路,我想起母親說她才生下我七天就被一個人孤零零扔在屋子裏躺在地上沒人管,只是因為她生了個女兒,我想起少年時放學走在路上看向天際,夕陽漸沉,那些我眷戀的光随着世界轉動升入別人的天空。

整條街的車嗚咽鬼哭,一晃神仿佛錯覺中看見,少年時的我就站在車前窗外沒有溫度的紅燈下,她冷冷地問我:你為什麽不說你很難過?

吸了一口煙。

苦澀嗆人的味道在喉嚨和肺裏盤旋。

就算根本沒有顧客也習慣性地扯出笑臉,斜着眼盯着眼前的毫無起色的店鋪。

很久沒有想過這個問題了。

……就算張開口。

向誰說呢——又有誰會當真?

臺風夜的夢中不再是每次都出現的那家夥的黑白照片。

他驚訝地看着我扯住他的衣袖,停下來對結結巴巴拼命訴說“不要去馬路那邊”的我露出沒辦法的笑容。

那輛失控的車從他身後開過馬路撞在護欄上。

他還是完好無缺的。

醒來的剎那我終于記起知道老弟出生的消息時我第一時間想到的是什麽。曾經那麽多次想要進行的交換成立了,已經到了可以去死的好日子。

然而我是個膽小鬼。

連自己也感到嘲諷……

內心深處不斷發出的細微鳴叫……說着不想死。至少,不想為了這種理由去死。

站在天臺邊上看着天空,腦海中猶豫的想法一個接一個地冒出來,想着如果摔下去會不會很疼?那麽疼的事,如果有誰拉住我就好了,如果有誰希望能在她或者他的将來遇見我就好了。長到這麽大,認真念書,努力工作,我很愛父母,我想要正常的生活,有人跟我告白,我想要談戀愛,我想要被人喜歡,我想要學會怎麽去喜歡別人,我想要知道喜歡我的人會怎麽對待我,我想要學會怎麽喜歡自己。憑什麽我非死不可。

如果有誰能對我這麽說就好了——我可以不一定努力、不一定拼命、不一定非要做個老好人,也不是個壞人,我只要出生,活在這個世界上,就是一件值得恭喜的事。

降谷離開店裏,關上門的瞬間重新轉動的不只是鐘表。

那封已經在時間的洪流中流亡了很久、曾經以為永遠無法到達收信人的郵件标識上了【已讀】。

本該沒人使用的號碼在這麽多年後了結了年少時的遺憾。

——恭喜進入警校w!

——……你是誰?

碎掉的玻璃拼合。

錯節的世界在複位。

該活的人都回到了自己的位置,會好好地活着。

不被期待的人就該自覺地退出舞臺。

日複一日地呆在店裏。

大人們都已經分清楚幻想和現實了,只有小孩子還手握連接明天的繩索。

“警察哥哥們都走了嗎?”

“嗯,他們有自己的事要做。”

來到店裏的毛利長大了些,還是一如既往的可愛。

我遞給她最好吃的冰淇淋,她苦惱了一會兒糖分攝入和體型的問題,就開心地接過去了。

工藤還是老樣子,驕傲好動的小鬼。

臨走前已經不會揮手了,變成了手插褲兜,一臉拽拽地說,姐姐我們下次再來。

真是……傲慢的小鬼頭,還差得遠呢。

水缸裏永遠也睡不夠的烏龜慢吞吞閉上眼。

好像被關在時間靜止的籠子裏,不再生長的花草,不再長大的烏龜,還有永遠也清掃不幹淨的灰塵和逐漸減少的顧客。

唯一會發出聲音的鐘表仿佛在彌補這麽多年的怠工,在空蕩蕩的店鋪中咔噠咔噠地走動。

每次來的工藤長得都比上一次要成熟。

“今天山崎那家夥居然向蘭告白,可惡……有沒有腦筋啊那家夥!”

“大姐姐,新一他一定是不喜歡我做的檸檬派……”

“阿笠博士又把房子炸了,今天搬到我家來睡,他打呼嚕太吵了,隔了幾個房間都聽得很清楚。”

“……園子又換新男友了喔!真是的,新一什麽時候……”

“明天要坐飛機去紐約,跟蘭一起……啊,如果能……ki、kis……k……如果能買到福爾摩斯的紀念品就好了!”

“新一是笨蛋,總是福爾摩斯福爾摩斯……”

“第一次破案好興奮啊,我決定要成為偵探!不過蘭這次受了很大的刺激……那個可惡的犯人,絕對有一天我要!!”

“……救人如果會造成殺人的結局的話……”

“诶嘿嘿嘿我上報紙了!快看,報紙耶!高中名偵探工藤新一喔!!”

“明天要參加空手道比賽,姐姐。”

“明天要去做雲霄飛車~”

“……新一他沒有回來。“

……

……

……

我給小學生端了一杯茶。

眼鏡被窗戶的反光照出一片白色,看不出他在想什麽。

“……我叫江戶川柯南。”

最近再也沒有人來店裏了。

上班族大叔終于退休,最後一次光臨時深深地向我鞠躬,說是承蒙關照。

頭發已經白了啊,大叔。

鏡子裏的我看起來卻還停留在時鐘開始走動的那天的模樣。

承蒙關照什麽的,明明這家店只是沒用地存在着而已。

“柯南君,初次見面,你好呀。”

苦笑着坐在桌上,沉默不語地喝完了冰咖啡的小學生站起來。

站在門口揮手告別的樣子比起工藤更像個小孩。

“我還會再來的,大姐姐。”

“最近米花町發生了事件……有個不愛搭理人的女孩子住在博士家。”

“毛利叔叔大展身手……小蘭姐姐能安全就好了。”

“高木警官也終于開始戀愛了啊……”

“波洛裏來了可疑的服務生。”

“今天服務生跟研究生吵架了。”

“針對偵探們的大型事件出現了……”

“不小心把衛星零件踢出去了。”

“阿笠博士現在制造的都是大展身手的道具。”

……

“有個犯罪集團被毀滅了。”

“波洛的服務生哥哥住院了,好像受了很嚴重的傷,睡了一個月了,現在還沒醒……大姐姐?”

“因為波洛的哥哥好像還沒痊愈,最近來代班的是個胡子哥哥,菜單又豐富了不少,不過他也到處都是傷的樣子。”

“研究生出國了,最近有個喜歡帶毛織絨帽的人經常來波洛做客,他還送了灰原一個幸運挂墜,很像鹹魚。聽說是能夠創造奇跡的護身符,灰原說教了他一頓,不過我看到她有很小心地把鹹魚吊墜收下。”

“灰原的姐姐回來了,是個很溫柔的人,她很喜歡吃波洛的三明治,跟小梓小姐還有小蘭姐姐成了好朋友。”

“今天有對夫婦帶着小嬰兒到波洛裏吃飯,胡子哥哥看到小嬰兒,高興忘記怎麽走路。左腳踩右腳摔倒在地,冰淇淋都灑在身上,被圍觀的JK大笑了一頓。”

“安室哥哥出院了!雖然還吊着繃帶拄着拐杖,他非要到店裏太勉強了,後面跟着的那個眼鏡叔叔看起來快哭了,他的熊貓眼好重啊,看起來很久沒睡好覺。”

“波洛裏每天都留出一個很适合睡午覺的位置。綠川哥哥說大家一直在等預訂那個位置的客人。”

“那對夫婦又帶着小嬰兒來了,高木警官和安室哥哥圍着小嬰兒一直在哭,不過安室哥哥在毛絨織帽遞紙巾的時候一拳朝他毆打過去,吵得很厲害,大家都在笑。”

“那兩個警官把我全部的道具都拆了又重組一遍,現在我的蝴蝶結變聲器多了一個功能……吃蛋炒飯的時候,按下這個開關,能發射醬油。長發的警官說這樣吃蛋炒飯很方便,但是醬油只能發射一次,完全想不出這個功能意義何在。那個位置還是空着。”

“喜歡戴墨鏡的警官覺得我說的對,又把蝴蝶結改造了一次,現在它能發射一次醬油,再發射一次蛋黃醬……更加意義不明了啊喂。那兩個哥哥跟阿笠博士成了好朋友。”

“阿笠博士家又炸了。”

“現在安室哥哥的寶石領結可以發射藍莓醬。”

“我看到安室哥哥露出般若表情追趕那兩位警官小哥,綠川哥哥一直在勸。”

“不過綠川哥哥發現他的皮帶扣按下就會發射壽司醋之後,跟安室哥哥一起跟兩位警官進行互毆,擋在中間的風見警官還有赤井先生很為難。”

“灰原給了我很重要的藥片,這次是我……不,是江戶川柯南,最後一次來拜訪了。”

……最後一次嗎。

一直以來,每次都只是靜靜地聽着他說。

這樣的平靜時光也終于結束了。

放下咖啡杯,露出天真無邪笑容的柯南歪着頭看我。

“大姐姐要一起來嗎,今天大家會在波洛裏吃飯。”

我把切好的檸檬派推到他手邊。

“……雖然被邀請很高興,但是,果然……”

“大姐姐會來的,對吧?”

“……那邊,不是我的世界,對吧?”

打開的門後是另一種生活。

也許對我這樣的人來說,永遠龜縮這家店裏會比較好,随着漫畫咖啡店一點點在時間的盡頭腐朽幹淨。

“說了很奇怪的話呢,大姐姐。只要你願意來,這邊就是你的世界,不是嗎?”

“……哈?”

“如果想反駁我的話,可以跟着我一起出門試試喔?那些大姐姐相見的人,就在這扇門的背後。不是一直說很想去波洛嗎,只要推開門走過去,就能夠到達了。這是最後一次,也許下次我再也沒辦法來了,大姐姐不把握這個機會嗎?”

面前的小學生堵着出口。

他的提議荒謬得好像白日做夢。

“為什麽不去試一試?”

試什麽?

試試像他們那樣,走到風景不同的門的那一邊。

說不定就能見到相見的人。

這孩子這麽說。

我看着他。

年輕幼稚的臉上閃爍着和外貌不符的成熟的光芒。

我曾經以為自己也能夠從中偷得一線,卻終于在日複一日的消磨中放棄了思考。

嘩嘩旋轉的電風扇吹動門簾,那天松田拿着螺絲刀拆開它仔細察看,他用挂在肩膀上的毛巾擦掉汗水,盯着我說有些東西他能輕而易舉修好,但是有些東西,不能。

為什麽這些人就能夠心無芥蒂地相信直覺。

為什麽他們永遠都能夠穿透霧氣看到後面的東西。

連小學生也能用這種眼神注視我。

他問。

——為什麽不去試一試?

真是一雙名偵探的眼睛,小小的救世主先生。

在那雙眼睛裏現在倒映出的我神情究竟是錯愕還是茫然呢。

變成廢物的腦袋得不出答案。

一直以來我只是看着那些人打開屬于自己的門,走進他們各自的世界。

有些人活在黑夜,有些人走入黎明,有些人背後是日出,有些人在日落時才走進這裏。

他們不是被自己的世界驅逐出去的人。

他們不需要在時間的夾縫中自我欺騙,能夠擁有自己生活的人都是被這個世界所期待的孩子。

……我不是,對吧……?

我沒有權利進入別人的門。

事到如今……這一點……難道還有什麽疑問嗎?

我慢慢地放下手中的書本。

“我為什麽要試?”

“那大姐姐不會後悔嗎?”

柯南沒有等我的回答,僅僅停頓了一秒不到,他緊盯着我的雙眼,語氣篤定。

“你一定會後悔的,大姐姐。”

我愣了好一會兒,才想起來該怎麽發音。

“……是嗎。”

“難道不是嗎?!”

“……不知道。你是第一個這麽對我說的人。”

從來沒有誰對我這麽說過。

決定不再哭泣的時候沒有。放棄夢想的時候沒有。被修改志願的時候沒有。實習的時候沒有。醉醺醺一個人回到家的時候沒有。為了別人的拜托而四處奔走的時候沒有。朋友一個接一個離開的時候也沒有。

他們總是說你該變得懂事點,命裏有時終該有,命裏無時莫強求。

沒有誰跟我告訴過我如果放棄了想要的東西是一定會後悔的。

……是嗎。

是這樣啊……

原來……是這樣……

手貼上左胸。

跳動的溫暖在很多年前變得面目全非,無法思考。現在凝固的舊疤一塊一塊被戳破撕開,裏面包裹的……我喜歡的、我追逐過的、喜歡過我的、陪着我一起走過一段路的人和事,它們曾經在這個地方放進去很多很多的東西,還有過去被自己封鎖掉的悲喜,混着熱血流淌出來,硌得胸口一陣陣疼痛。

“……咦,怎麽……”

眼前的柯南漂浮起來了,變得圓圓的、形狀扭來扭去……晃動着,啪嗒一聲,有什麽在地上破碎掉。

我摸了摸冰涼的臉頰。

手指被打濕了。

抽動的喉嚨發不出聲音,拼盡全力也無法說出完整的話。

急促的呼吸讓肺部和大腦發出幾近窒息的蜂鳴。

顫抖着雙手埋住臉。

我努力想要接住從眼睛裏漏出來的東西,但是它們都順着手掌留到指縫流出去了。

就像一直以來,努力着、努力着……那麽努力了,可到頭來身邊,什麽也沒留下。

“……奇怪……到底……”

柯南的視線停留在我身上。

他的聲音情緒莫測。

“沒辦法否認的……因為,即便是隐瞞了,真相也只有一個。”

“……騙人、我……我明明……一點兒也不……”

騙子。

因為我也總是說着這樣的話。

面對來之不易的幸福,小心翼翼地取用,生怕盜取的火種有天會熄滅。

想要不被“希望”抛下,最好的選擇便是在還來得及的時候抽身離去。

雖然一時的分別很痛苦,但是抱着曾經美好過的回憶,就足以溫暖今後的人生了。

說什麽“承蒙招待,我下次再來。”

說着什麽很快回來。

……他們都是騙子。

分明說的是……

——永別了。

我不在乎。

一點兒也不在乎。

……

……

……

是誰告訴我不要在乎不該在乎永遠別在乎?

……我一點也不……不、在乎……不對……

不對。

……

開口、

我真正想說的是……?

“你現在不是就很後悔嗎,後悔到了這麽痛苦的程度,大姐姐。”

額頭靠着的肩膀很薄。

明明是小小的身軀,卻擁有那麽堅定的意志。

完全不像個成熟理智的大人,我抱住柯南泣不成聲。

總是什麽都辦不到,什麽都做不好,淨是在丢臉,到了最後連跟別人相處都覺得很恐懼,把自己關在小小的角落裏,假裝聽不見心跳的聲音。

一直以來說不出口的那句話——

……

我不甘心。

“……想去……我想去見他們……!!”

今天是個風平浪靜的日子。

時代正是由無數個這樣的一天組成,孕育着惡意,也同樣孕育着光明,正義高潔的人們與野心勃勃的黑影交織,曾經遍地被罪惡籠罩又被警笛聲一一織網捕捉,暴風驟雨之後晴空萬裏,正如天氣預報的那樣。

璀璨的金色光芒自地平線處的雲層後升起,樓廈、街道、商店和行人一一鍍上一圈雕塑般的淡淡輝光。

過去的日子、犧牲的人、被改寫的命運沒有被白白揮霍掉,罪惡交易來的權利和榮譽變得一文不值。

光洗淨了昨夜的罪惡。

這是屬于任何人的好天氣。

波洛咖啡廳沒有對外營業。

精致又美味的食物正在一個碟子一個籃子地擺滿桌。

簡單樸素的參會中不安分因素依舊在湧動。

志保幫明美擦掉了臉上粘着的面粉。

毛利小五郎在數啤酒準備的夠不夠。

諸伏正在大量流水線式制作聖代,準備迎接之後放學過來的少年偵探團。

赤井拿着溫度計,面色嚴肅地判斷這鍋咖喱是否已經熟了。

——就算熟了,為了炖煮入味還要繼續攪動。

今天的總監督擔當降谷毫不留情地告訴他。

萩原正在向高木和佐藤示範怎麽抱小嬰兒。

伊達正在向京極真傳授好好對待女朋友的一百種方法。

松田咬着煙——沒點燃——他熟練地翻動鍋裏的雞肉,雞肉變成了誘人的顏色。

透過玻璃的陽光将那個空置的座位曬暖。

任何人……

就算是最敏感、警惕的貓咪,也能夠安心地在這裏休息。

某一時刻,其中的一些人回頭去看波洛的門。

那扇門在風中輕輕搖動。

仿佛被誰小心地推開。

先走出來的是小小的名偵探。

在他身後的人——

這麽多年織起密不透風的蛹。

一直……認真地反複呼喚沉睡的你。

一層一層地穿越障礙……

終于等到羽毛落在掌心。

太好了,恭喜你。

——長出了既漂亮又強壯的翅膀呢。

你願意來到這個世界,真是太好了。

店長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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