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崔然辦事倒是耿直。
他到場時候方沛的客廳已經一片狼藉,在場還有四位公子哥,加上方沛和江凱維,八人兩桌麻将,剛好,倒了兩張麻将桌。眼下,方沛和兩位公子哥拽着老于,另一位和江凱維一同摁着盧一擎的肩,一位旁觀,看這陣仗,不知道已經是第幾回合。
崔然出現,衆人齊齊朝他望來。他眯起眼睛笑,點上一支煙,疏忽一瞬,一個猛沖,往老于肚子上踹出一腳,又掉頭往盧一擎臉上甩去一拳。老于滾地,盧一擎鼻血狂飙,場面卻并未混亂。
崔然粗話罵盡,扶起一張椅子坐下。
“車算我頭上,靓女鐘意誰歸誰,鬼打鬼有必要?都滾。”
事情如此了結。
崔然發起瘋來,仗着那股渾勁和老爹這座靠山,頗有威懾力。
人打發走,只剩江、方兩人與他,方沛打電話讓人來收拾場地,順便更換損壞物品。三人到樓頂吸煙,崔然餓得腹痛,打電話讓飯店送餐來,就在樓頂吃。江凱維笑他:“老于倒還好,盧一擎今後必然記恨你。”
崔然笑了笑,滿臉的無所謂。
誰都懂這一道理,所以惡人只有他做。拖延三個多鐘頭,就為等他這位救世主。
沒有久留,崔然天黑前就回了中午去的住宅。進屋卻不見光,找遍廚房、客廳、浴室、卧室、露臺,統統不見人,給顧倫撥了電話過去。
彩鈴響過一半,聽筒內換做顧倫的低沉的嗓音。
“你回去了?”
顧倫應了一聲,頓了頓,“你回了那邊?”
崔然道:“哦,那,晚安。”
将要挂斷,聽見顧倫道:“以為你今晚在外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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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然道:“嗯,我也猜你這麽想。”
有些反常了,這樣正經的崔然。
于是顧倫也反常地補了一句,要不要過去他的住處,再或者他過來。
崔然笑起來:“那麽麻煩,還是先晚安吧,要想我。”
好像兩個月前深更半夜還往拍攝場地跑,對顧倫噓寒問暖的人不是他一樣。
顧倫也笑了笑,通話結束。崔然也沒去別處,當晚就在這房子裏住下。
如江凱維所說,盧一擎在崔然頭上記下一筆,之後一些日子,沒朝崔然說過幾句人話。崔然深愔應對技巧,明說暗諷敵不過他,就秉持裝瘋扮傻之道,将盧一擎氣得吹眉瞪眼。
只怪盧一擎直腸子,不知道千萬別與無賴較真的道理。
臨近年終,聖誕前夕回了一趟家,崔仲敏道:“老盧親自向我賠不是,你也別再找人不痛快,七尺男兒,心眼像針眼一樣小。”
崔然帶笑不笑,沒做聲。
不知道老盧有沒有這樣教育兒子?崔仲敏倒是一點也不護短。
聖誕一過,氣溫便直降,但到底是香港,冬季也算得上溫暖。崔然小時候在北京,偶爾回來,非常不适應。
顧倫去內地拍廣告,元旦才回來,一個禮拜前出發,兩人卻是半月不見。那天通過電話以後,崔然一直沒找顧倫,顧倫當然不會找他。于是,崔然駕車去機場親自接人,帶了一盆水仙,說是自己親手栽的,已經見好幾朵花苞。說到植物,崔然興致不錯,給顧倫說了些水仙養殖技巧,沒多少技術含量,卻頗為春風得意,顧倫沉默着,也不知聽進去多少。
講了一路,到顧倫住處時候才停下來,在顧倫的客廳裏翹着腿換臺,顧倫洗完澡出來,坐在陽臺上吹頭發,崔然忽然放下遙控,對他動了動嘴。
顧倫停下吹風。
崔然又重複一遍:“你覺得,我心眼小不小?”
顧倫一時答不上來。
崔然自顧自一笑,繼續擺弄遙控,等顧倫吹幹頭發,發現太子爺已經在沙發上睡熟。
進門就脫去外套,身上只有一件背心,胳膊上的肉比前些日子結實了一些,估計自己做健身去了,太子爺一事無成,但頗為注重形體魅力,有些臭美。顧倫開了空調,找來毯子給他蓋上,熟睡中,崔然抿着嘴一歪頭,像地鐵上打盹的乘客,頻頻點頭。顧倫索性扶着他的身子慢慢靠上沙發一頭的抱枕,再給他脫去拖鞋,将兩腿也放上沙發,重新掖好毯子,轉身走了兩步,聽見呓語,英、粵、國語混雜的粗話,不堪入耳。顧倫充耳不聞,眉頭也不皺一下,轉身回來,彎下身子,将他額前劉海慢慢捋順,食指劃過他眉心,狀若無意,輕輕一點,抽回手,轉身上樓。
崔然聽聞腳步聲漸遠,緩緩張開眼,摸了摸額頭,一刻鐘後,又漸漸入睡。
被突如其來的強光刺醒。
崔然用手擋住眼睛,逐漸适應,才慢慢挪開手,就見客廳吊燈開關處立着一個女人,臨近四十的模樣,妝容很濃,依然遮蓋不住糟糕的皮膚,一雙陰冷的單眼皮,眼廓繃得老大,似乎受到了驚吓。崔然一時想不起身在何處,第一反應是,難道爛醉中跟哪位小靓女回了家,現在是被家長抓包?
“你是誰?顧倫呢?”女人滿面防備。
原來如此,還在顧倫住處。
崔然笑笑,指了指樓上。女人急匆匆上去了,樓梯板被踩得啪啪響。崔然掀開毯子坐起來,看牆上挂鐘,已經晚上八點。腹中空牢牢的,茶幾上也沒有事物,果盤是純粹擺設。起身去廚房翻冰箱,還是什麽也沒有。是他沒想周全,顧倫半個月不在,家裏肯定沒有食物,回來路上應該順便去買。
翻出手機,正欲訂餐,聽見樓上傳來女人煩躁的罵聲。
“經紀人都不管的嗎?你現在是什麽身份,他是個男人!”
之後聲音又小了,聽不清,随後又漸強,忽強忽弱的,崔然無心再聽,收起手機,出了門。
在附近打包了海鮮套餐回來,正停車,接到顧倫的電話。
“回去了?”
“給你買吃的。”崔然笑道,“就上來,給我開門。”
顧倫穿着睡袍在客廳等他,門半敞,電視裏在播一部黑白老電影。
崔然将門關好,把吃的在茶幾上排開,瞟一眼電視,侃道:“這麽懷舊?”
顧倫道:“大師的電影,教學用。”
崔然一愣,笑起來:“我就知道,你不會不想做導演。”
顧倫道:“剛才是家姐,如果對你講了什麽,我賠不是。”
崔然擺擺手,給他遞來一雙筷子,催促快吃。
再見顧氏,沒有相隔太久。
老于做東,去給他一位江湖上的朋友撐場子。一家新開業的酒吧,裝潢華貴,不鬧不吵,駐唱的也是小有名氣的地下樂隊。老板親自招待,引他們去最大一間包廂,酒水充足,美女相候。包廂外燈光太暗,互相看不清臉,一進包廂,彩光亮一些,就看清了老板身邊的女人。
那人似乎也認出了他,兩人視線相撞,頓住。
崔然先笑起來,朝她遞過手去:“顧女士。”
頓時,江凱維幾人看他的眼神都不大對,崔然居然還與這樣年老色衰的女人有交情,要知道,凡藝業務上的往來,他是一律不過問的,通訊錄中都是損友與美人。
顧氏因此也長了顏面,老板立即向她介紹在場各位,也向衆人介紹,顧氏是新雇的前臺經理,沒有提她與顧倫的關系,不知道是覺得不必提,還是真不知曉。
于是,顧氏對崔然頗為殷勤,崔然出門接電話,她還親自過來為那天的事賠禮道歉,與先前态度反差之大,就是崔然也不由咋舌。
之後一次見到顧倫,就道:“不太喜歡你家姐。”
這副小孩子語氣,把正看劇本的顧倫逗笑了。
“如果是那天的事,我再替她賠一次不是。”
崔然臉上是忽如其來的煩躁:“我有那麽小氣?”
顧倫不接話了。
崔然深吸一口氣,将咖啡喝完,道:“她有你住處的鑰匙,還能通過保安室。”
顧倫道:“鑰匙在我母親那裏,她聽說我當天回來,借鑰匙來看我。”
崔然道:“那天向你發火,因為你的身份不能和男人傳緋聞,我在酒吧又碰見她,她向我致歉,托我多照顧你,話是這麽講,但我還指望顧老師照顧呢,對不對?”
句句不客氣,還是在一起以來,頭一次這麽對顧倫說話。
顧倫臉上不見喜怒,沉默了一會,才道:“我父親早逝,母親年輕多病,家裏全靠顧菲,在最艱難的時候,她也供我讀書,沒有放棄我。”
崔然将要說什麽,又聽顧倫道:“她文化水平不高,當年吃夠苦頭,現在倚靠我,做自己歡喜的工作,我償還,也沒有什麽不對。”
崔然一怔,果然,顧氏并不是來看望弟弟。
她三個月的薪酬,才夠支付她手肘上那只提包。其實不該讨厭顧氏,她和他的處境,倒有幾分相似,只要崔仲敏供他玩樂,錢財取之何處,他并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