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殺青宴上被輪番敬酒。飾演女主角的新人酒意上頭,要求顧倫給一個擁抱,兩人在劇中肢體接觸本就不少,多一次也無傷大雅,顧倫爽快答應,結果新人抱緊他一直不放,有撒嬌之勢。場面略顯尴尬,新人又醉醺醺地笑:“上學時候為了去顧老師的見面會,逃課被抓,還被停課一個禮拜。”

顧倫暗自一笑,無時無刻不想忘記,又無時無刻不被提醒,原來進入這個圈子已經這麽久了。

最終還是祁耀塵救場。

“阿倫最近太累,後天又有通告趕,讓他先回去休息。”

在車上,裴朝玉也說:“是不是檔期太滿?你最近開始走神了。”

他說還好,說完就在車上睡過去。

近期氣溫飙升,已經超過四十度,人在空調室內與露天室外頻頻往返,每到晚上就頭昏腦脹。夜間也極為濕熱,只不過從停車場到酒店大廳這麽一段路,就連襯衣都已經汗濕。

回房間沖完澡,十一點不到一刻鐘,終于不用上鬧鐘,倒頭就睡着。

然而身體一旦習慣快節奏的生活,一時半會就很難慢下來,天剛亮,顧倫就醒來,洗漱後無事可做,幹脆靠在床頭看書。直到看得餓了,才後知後覺般給前臺打去電話,讓盡快送早餐。

被敲門聲鬧醒,才發現居然又睡着了。

下床穿鞋,出卧室,到玄關開門,一句“謝謝”已經到嘴邊,又生生吞了回去。

目瞪口呆。

罪魁禍首端着餐盤,劍眉星目盡染笑意,嘴角咧開,露出一口整潔的牙,比窗外的太陽還要刺眼。

大約僵持半分鐘,顧倫才像剛剛找回神智,側開身子,讓他進門。

崔然剛理過頭發的樣子,紮手的劉海只蓋住一半額頭,鬓角剃得幹淨,露出幹淨柔軟的耳垂。骷髅黑背心,漂亮的臂肌和鎖骨,一條銀色項鏈,下身、黑色卷邊七分牛仔褲,黑白相間的球鞋。

和去年夏天一樣的風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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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倫上身赤裸,只穿一條居家短褲,見狀,在崔然往茶幾上擺放早餐的時候又回卧室套了浴衣。

兩份培根煎蛋,兩碗小米粥,兩杯熱牛奶。

崔然坐在沙發上,貓着身子,揉了揉肚子,邊說餓邊用刀叉将煎蛋切碎,擡頭看顧倫一眼,道:“劇組把你當勞工用?都黑啰。”

顧倫走到桌前,拿起杯子,喝一口牛奶,“想去哪裏?”

崔然一愣,扭頭看他半晌,咧嘴笑起來:“顧老師最懂我。”

看來拍戲時遭夠了罪,顧倫這裏防曬用品一應俱全。崔然說去海邊兜風,他便拿出防曬乳、防曬粉,督促崔然将裸露在外的皮膚都抹一遍。然後自己回卧室換上一身背心、灰襯衣和七分褲的裝束,加上墨鏡,球帽,換好鞋,等着崔然。

崔然問他怎麽不塗防曬乳。

并沒有說去沙灘上曬太陽,只不過兜風,就這麽小心翼翼。

顧倫漫不經心:“我最近拍戲已經适應,你穿這麽少,要防曬傷。”

崔然一怔,直到兩人一齊出門,他才嬉皮笑臉道:“其實我再曬黑一些,應該更帥。”

顧倫沒接茬。

崔然特地問當地朋友借來的跑車,一旦開出市區,将頂棚撤去,加大馬力,涼風撲面,将每個毛孔中的汗水都吸幹,尤為舒爽。

顧倫問他認不認識路,否則換他來開。

崔然道:“以前也常來,我對濱海這段路,反倒比對市區還熟。”

險些忘記,太子爺必然是吃喝玩樂,誰與争鋒。

顧倫便由着他來,時而停醒他控速,崔然開車有個毛病,好争愛搶,喜歡超車,非常不穩重。一旦出市區,就是一頭脫缰的野馬,米杉是從來不敢在公路上坐他的車的,能吐到天荒地老。

的确對這裏的路熟記于心,崔然拐來岔去,将跑車當越野車玩,幾次冒着刮到車身的危險,總算駛上一片沙灘。車在距海面三十米外的平地上停下,陽光迎面刺過來,所幸兩人都戴着墨鏡,咖啡色的視野中,海浪一波接一波朝沙灘上沖刺,視野所及,只有三個顏色,沙、海和天,天地廣闊,唯剩鳥鳴回應海洋的吶喊。

崔然長按車喇叭,噪聲沖天,好似還有回響。

顧倫發出一聲笑。

崔然咧開嘴,笑得更為燦爛:“喜歡嗎?這是我第二次,用聽覺就知道你在笑。”

顧倫抿了抿嘴,臉上笑容仍在。

崔然道:“比待在酒店睡覺舒服吧?”

顧倫終于點了點頭,半晌,道:“謝謝。”

崔然從後座翻來兩瓶汽水,一瓶遞給顧倫,一瓶自己擰開喝,喝得粗放,下颌,喉嚨,連背心前襟都濕透。

顧倫将汽水喝下一半,給崔然遞來兩張紙巾。

接來随手擦兩下,崔然便仰着腦袋,擡起雙手将頭發往腦後抹,一邊吹起口哨。

“蕭亦渟的事,不太省心?”

忽如其來的問題。

崔然停下口哨,扭過頭看顧倫,眼睛在墨鏡下,猜不出情緒。

顧倫伸手,手掌在他肩上輕輕一摩挲,“瘦了一些。”

崔然低頭去看他放在他赤裸胳膊上的手,嘴角一咧,笑得突然:“原來,顧老師還關心我。”

這一下,顧倫臉上有些不自然。

他的異常舉止太多了,但崔然不視而不見,反而正面應對,是頭一次。

只是一時,顧倫恢複很快,“下車到海邊走走吧。”

步伐緩慢,腳下細沙松軟,踩下去忽深忽淺,沙體與鞋底摩擦,發出輕微聲響,又讓海浪聲沖入地底。鹹濕的海風将衣衫吹亂,崔然曬得大汗淋漓,将背心脫去,拿在手中揮舞,一邊朝海面發出稀奇古怪的叫喊。

顧倫将他往後扯了幾步,恰巧,一股巨浪就朝他剛剛所站的位置撲來,兩人濺到一身海水,但總好過被當頭澆下。

崔然沒有分毫僥幸心理,再往前走兩步,又對着海面聲嘶力竭地喊,喊夠了,才扭頭看顧倫,指一指他的身子,“不熱嗎?”

顧倫想了想,索性将襯衣和背心一齊脫去。

崔然多看了兩眼,目光在褐色乳尖和麥色腹肌上停留稍久,有墨鏡遮擋,顧倫依舊能感受到目光之熱切,如同餓狼。似乎配合他心中所想,崔然舌尖一動,舔了舔略顯幹燥的嘴唇。

然後将視線撤開了。

實屬難得,竟然沒有動手動腳。

崔然轉開頭後就一直在看海,似乎陷入一段思緒裏,一動不動,這樣的崔然,太不像崔然。

說來神奇,崔然在海濱就有別墅,步行兩三百米就能到達淺灘,但像這樣一起到海邊散步,還是頭一次。

崔然在沙灘上坐下,示意顧倫也坐。

“這是我一個人發現的地方,沒帶別人來過,紀雲清都不知道。”

說得神神秘秘。

顧倫一笑,擰開瓶蓋,又開始喝汽水。

崔然低頭一笑,雙手搭在膝蓋上,玩自己的手,右手上一枚鉑金戒,以前戴在中指,現在移動到食指,崔然十指修長,不沾陽春水,幹淨光滑。天生的鋼琴手,卻用來彈《小星星》。

“你一定在想,我到這裏來做什麽,總不可能是出差。”崔然喃喃。

顧倫不言。

崔然道:“我來找你。”

顧倫扭頭,見崔然依舊在玩手,頗為漫不經心。

崔然忽然仰頭,将手握成虛拳,疊在右眼之前,再閉上左眼,轉動雙手,模拟望遠鏡,有模有樣。然後,像是随口一說,“想追求你。”

顧倫擰緊瓶蓋,手卻沒從瓶蓋上放開。

崔然放開手,身子向後倒,以雙手支撐,仰起頭,笑道:“當初在島上對顧老師一見鐘情,投機取巧,偷呃拐騙,到手又不知道珍惜,是我的過錯。你本就不是小藝人,如今也沒有陸老板,我規規矩矩,老老實實,追求你。”

顧倫低着頭,有些走神。

倒是崔然先起身,将濕背心往肩上一搭,提醒顧倫該走了。

到了車上,崔然從後座翻來一件T恤穿上,戴好球帽,顧倫也已經衣着整齊,重新全副武裝,兩人沿着海邊的公路開了一陣,再原路返回。曲曲折折,好容易回到國道,太陽已經沒那麽灼人。

崔然才慢條斯理關上車篷。

顧倫取下墨鏡,靠坐着,閉上眼睛,“蕭亦渟好像讓你焦頭爛額。”

崔然噗嗤一笑:“難不成顧老師以為,是因為她使我焦頭爛額,我才到你身邊尋求溫暖。”

顧倫眼皮不動,呼吸平穩,但崔然知道他很清醒。

“不愧熟讀劇本。”崔然笑道,“的确,同你分手之後,我好似一直衰到貼地。”

顧倫嘴角牽了牽。

崔然将車一拐,轉入一條狹窄的岔道裏,踩下剎車。顧倫睜開眼,與此同時,左手已經被崔然握住,崔然的手很熱,他的掌心向來滾燙,他将顧倫較他而言相對粗糙的手指一根一根分開,再把自己的手指插入指縫中,指尖收緊。

這是一棵巨大的香樟,枝葉繁茂,背光,車內昏暗,崔然感覺顧倫的呼吸凝固了。

半晌,顧倫輕聲道:“蕭亦渟的事,的确不是你所為,對不對?”

崔然聲音懶散:“你怎麽想,就是怎麽一回事。”

顧倫似乎嘆了一口氣,随後,忽然擡手,用右手指背碰了碰崔然的鬓角。

崔然語調忽然輕快起來:“前些日子,我同一個叫盧一擎的人,有了一些過節。在警方調查我的同時,老崔也對蕭小姐身邊的人進行了細致調查,發現一件很有意思的事,蕭小姐包養的那位年輕男人,也姓盧。”

說罷,略一頓,将聲音壓低了一些:“崔仲敏沒有多想,只有我覺得太過巧合,再深入一查,發現盧某人同盧一擎算得上遠親。”

顧倫道:“警方怎麽看?”

崔然道:“盧某人與蕭亦渟的關系當然逃不過警方法眼,按理說,有這條線索,應該能還蕭亦渟一個清白。”忽然一笑,“但盧一擎交了一位新朋友。”

顧倫沒有配合,只是沉默,靜待下話。

崔然也确實沒有讓他等,他說了一個名字。

顧倫和崔然交握的指頭一緊。

崔然将手從他指縫裏抽出,搭上方向盤。

“你應該也知道,江凱維家中手瓜硬,就是崔仲敏也叮囑過我,要對他禮讓三分。”

顧倫沉吟良久,像是嘆息:“蕭亦渟的确是被陷害。”

崔然低着頭,不知道在想什麽。顧倫看了一會,擡手在他頸後一碰,道:“你能夠洗清,也是萬幸。”

崔然聞言,扭頭朝他笑,笑容頗為狡黠:“是他們低估老崔的能力。”

顧倫沒有笑。

崔然摸出一根煙,不點燃,只吸一點煙草味道,臉上笑容仍在,而且越來越無賴。

“老江簡直傷透我的心,我當時就想,還是顧老師對我最好。”

這下,顧倫反而笑了,但笑容更加漫不經心。他催崔然趕快回公路,崔然一邊掉頭,一邊問顧倫想去哪裏吃飯。

顧倫在想,崔然卻以為他仍然在回味蕭亦渟的事,便道:“不是我見死不救,江凱維、我、蕭亦渟,必須有一個人為這件事收場,但對于老江,我自保可以,反擊,無可奈何。”頓了頓,“我會盡力補償。”

重新回到公路,崔然剛剛那一刻短暫的正經不複存在,又是嬉皮笑臉的模樣。

顧倫掏出手機忙碌,不知道在給誰發信息。

崔然漸漸加速,車內音響轟炸,旋律清晰的英式搖滾。音響将人帶入一個光怪陸離的世界,這裏飛鳥深入海底,游魚在岸上奔走,藍鯨于空中翺翔,身邊是一群同樣歇斯底裏的酒肉朋友,他們成群結伴,又從來孤獨。每一個剪影都是獨立的,漆黑的,沒有光澤,沒有溫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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