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和式走廊,左手邊一側是狹長逼仄的庭院,一時沒有其餘來客,頗顯冷清。

魏展向兩人微笑:“然少,顧先生。”

崔然留意顧倫,見他回以微笑。

魏展看顧倫,神色腼腆:“內蒙天寒地凍,氣候環境都還适應?”

顧倫笑道:“已經習慣。”

魏展颔首:“顧先生怯寒,多加保暖。”

顧倫謝過。兩人再無寒暄,魏展又朝崔然略一颔首,就此別過。

“情敵太多,我壓力甚大。”一進雅間,崔然伸一個懶腰,“你怯寒?”

香港氣候溫暖,兩人相處又多在室內,僅有那次入秋去北方片場探望顧倫,也沒有留心他是否有過小動作。

顧倫道:“早些年的事,已經轉好。”

早些年,屬于魏展的早些年。

崔然一抿唇,不發話。

甜點已經上滿,顧倫彎腰拿起一塊杏仁酥,咬下一口,再遞到崔然嘴邊。

崔然原本刻意拉長一張臉,眼下眼睛一眨,破功,笑起來,咬一口杏仁酥,順便在顧倫指尖一舔。起初對着顧倫哂笑,然而正咀嚼間動作忽然一頓,旋即眼仁閃爍,顧倫出他神色變化,索性轉身将整盤杏仁酥端起來。

吃完嘴裏那一口,崔然又從盤子裏拿起一整塊,三兩下吃完。

顧倫笑道:“自己訂的餐,不知道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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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然舔一舔嘴唇,眯起眼睛,轉身在桌邊席地坐下,顧倫也随之入座。

“前次同一位老先生到這裏談事。”崔然一手放褲包,一手提着茶壺往瓷杯中添茶水,“苦不堪言。”

顧倫本在笑,又忽然沉默,不用細說,他也知他當時的窘迫。

這家會所多為上流社會文雅人士所鐘愛,氛圍幽靜,雅間多帶小天井,天井中栽種植物若幹,賞花品茗,對弈聽琴樂。

崔然本屬于歇斯底裏的聚會,在此之前,必然不會光顧這裏。

崔然道:“然後又想,你一定會鐘意這裏。”

苦心積慮,倒忘記顧倫也非貧民,也有一定的社交圈,對這裏必然不會陌生。

對于顧倫,如今崔然其實十分苦手。以前花招用盡,情話說透,顧倫卻心如明鏡,全不當真。現在發自肺腑想讓顧倫開心快樂,便不知如何是好。這樣一來,才發現自己擅于調情,卻不通拍拖。

如今才明白,在真正的情愛面前,一切語言都顯得太過蒼白。

沉默時間過長,回神發現顧倫正小心觀察他。

崔然失笑,顧倫似乎總怕他自殺的心念未斷,把他當做瓷娃娃。

索性轉移話題。

“我一直不明白。”他說,“展妹當年同你交往,卻不幫你一把?”

顧倫眼裏閃過一陣迷茫。

要一板一眼的顧老師習慣這個稱呼,似乎還需要些時間。

回神後,顧倫竟然顯得有些意外:“我們并沒有交往。”

這下換做崔然一怔,險些脫口,把周愫的話招供。

但顧倫是不會說謊的,即便他說地球是方的,崔然也會去懷疑教科書是否出錯。

這樣一來,問題就在周愫身上。不難想通,周愫對她是有很深的情緒。說沒有不悅不可能,然而想到顧倫說過要給周愫機會,崔然便咽下話頭。

似乎以為崔然的沉默是懷疑,顧倫又說下去。

“畢業前才向我講,希望在一起,但不願意讓我進娛樂圈。”

崔然一愣。

到底出身相似,即便生活軌道懸殊,在某些觀念上,他與魏展居然還能達成共識。

“所以你們決裂,他才選擇出國?”

顧倫點頭。

崔然發出一聲笑。

如今回心轉意,特地贊助電影,力挺顧倫主演。這樣讨好,事實上卻杯水車薪,顧倫已經不需要。

“我倒是感謝,他居然大發慈悲帶你來崔仲敏的慶生宴。”崔然笑道。

顧倫一想,旋即也笑:“多半想帶我開一開眼界。”

崔然大笑:“卻為自己送上一位情敵。”

顧倫含笑,低頭啜茶。

陽臺外是兩株桃樹,沒有風,只偶爾有幾片花瓣飄落,零星灑在陽臺地板上,淺嫩的桃紅。

夜晚崔然另有一場應酬,兩人便沒有停留過久,天黑前就離開。

從停車場開車出來,速度很慢,遠遠又見魏展的粉T恤,再近些,看清還有黃至渝和某位女人,女人挽住黃至渝的手,魏展正與黃至渝交談。

幾乎擦身而過,三人漫不經心一瞥,看不清車內,便也沒有留心。

會所偏遠,馬路上車流稀疏,崔然卻沒有開快,時而走神。

顧倫幾次提醒他拐彎,終于開口,問他所想。

“我好似辦了一件壞事。”他笑。

他辦的壞事好像不算少。

自己也意識到這點,不禁失笑,旋即,又把事情原委向顧倫說來。

難怪看資料時覺得十分眼熟,剛剛那個女人,正是被他與黃至渝定下,前去參與那檔熱門戶外節目的李秋文,而在更早之前,他便在送米杉回家時候見過。

先不論那位原本被他看重的鐘梵如何,至少,他的确是被黃至渝擺了一道,他深愔崔然依賴他,無可奈何。

崔少爺不像老崔,不足為懼。

把顧倫送回,崔然便直接往預約的按摩會所。

“然少總是姍姍來遲。”有人道。

“金屋藏嬌。”

“豈止,眼看就要不理朝政。”

哄堂大笑。

他與顧倫,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圈裏從來沒有秘密。

崔然自罰三杯。推油時候叫來男性按摩師,端端正正,不該碰的一律不碰。

某位合資方做的東,人略雜,說的話崔然大多難以打岔,但已經逐漸習慣,也不覺得十分難捱。有時,這幫商界人士的應酬,較之公子哥們的聚會,從表面看,并非相差甚遠,一樣的花天酒地,同樣的娛樂消遣,只不剝開表面,目的性凸顯,且複雜,抑或尖銳,須得步步為營。

推油後神清氣爽,煙瘾襲來,套上浴衣,出門吸煙。覺得室內沉悶,讓服務生引他去露臺,往上一層,到達一片露天場地,有盆栽與座椅。

露臺上已經有一位中年人,短寬的身軀,暗黃皮膚,頭上稀疏的毛發,裹着藍色浴袍,像只煮熟的番薯。

崔然駐足,正要退,那人轉身過來,一見他,臉上一驚,又滿面春風。

無可奈何,崔然朝他一笑:“陸老板。”

老陸待他可謂熱情,遞與他一支煙,親手為他點上,問及他公司瑣事,化身慈祥長輩,關懷備至。

崔然剛喝下幾杯白,當下有些混沌,煙霧在視野中打旋,翻攪,把老陸寬大的臉撕開,化為分裂的碎塊。

感覺後腰上多出一只手。

老陸的話也漸漸開始變味:“我夫人十分挂念黎女士,原以為能在葬禮上見她一面。”

崔然眼睛眯起,摘下煙頭,靜靜盯住陸建平。

“我與老崔向來友好,今後必定也要多多照顧世侄。”陸建平笑意不減,一口煙霧撲上崔然面頰,“前塵往事,沒有人會計較。待到世侄吃飽盤中餐,讓給uncle也嘗一嘗,如何?”

煙霧缭繞,将老陸裹為一只蛹。

崔然視線一片模糊。

良久,嘴角一咧,喉間發出一陣竊笑,崔然一把捉住身後往臀部下移的手,眯起眼睛,朝老陸身上湊去。鼻尖将要貼上中年男人粗糙的側臉,驀地停下,深深嗅氣。

老陸低笑。

崔然道:“聞見一陣氣味。”

老陸道:“什麽氣味?”

崔然道:“人渣氣味。”

老陸臉色一變。

崔然喉間發出詭笑,再開口,語速放緩,“uncle大概不知,世侄如今爛命一條,如果被逼至死線,窮途末路,什麽事都做得出。”

陸建平臉色黑沉。

崔然在他目視下掐滅煙頭,笑臉盈盈,吹着口哨離開。

崔然回家直奔浴室,吐得昏天暗地。

顧倫已經睡下,聽聞響動,起身下床,一進浴室,見他跪倒,整個撲在馬桶水箱上,忙将人提起,手碰到他脖頸,全是汗。崔然推開他,埋下頭去,手伸入口腔中摳挖喉嚨,顧倫不明所以,卻也沒有阻止,目視他又摳過幾次,吐了幹淨,像是渾身脫力,直接在地板上坐下來。

浴室瓷磚冰涼,顧倫過去将他抱起,帶他到水池邊洗臉。

幾次将冷水往面上敷,崔然逐漸喘勻氣,手掌自額頭往下巴一抹,雙手扶着洗手臺,安靜下來。

顧倫隔着濕漉漉的T恤摸他的背,感覺仍在顫抖。低頭吻他的額頭與鬓角,顧倫撩開他的T恤,掌心在他滿是汗水的背上撫摸,為他順氣。

崔然沉默半晌,扭頭與他碰一碰唇,“睡覺。”

半夜聽見響動,顧倫醒來,發現身邊空蕩蕩,浴室也是黑的。正要下床去找,見崔然進來,捧着一只馬克杯喝水。相視一愣,崔然将水喝完,把水杯往床櫃上一放,鑽進被裏。

顧倫也重新躺下,翻一個身,将他往懷裏攬。

崔然順勢将臉埋入顧倫臂彎中。他不穿上衣,身體滾燙,渾身依舊汗水淋漓,顧倫幾次為他抹去,又再度溢出。發覺他似是一直吃力喘息,顧倫也睡意全無,轉身要開臺燈,忽然被他一把捉住手肘。

顧倫低聲道:“你在發燒。”

崔然往他懷裏拱了拱,煩躁地扭動身子,“不是發燒。”将顧倫手拉到自己腰上,讓他圈緊自己,崔然喘息片刻,徐徐道,“老陸給我吸的東西,不對勁。”

顧倫身體一僵。

崔然擡手摸他的臉,再用自己的側臉去蹭他的,“別怕,我不傻,吸的不多。”

顧倫沉默下來,一只手穿入他發間,細細揉弄。

崔然道:“你快些睡,壽星。”

顧倫道:“我陪你。”

崔然沉默良久,不再說話,只與他貼得更緊。

所有人都以為他懦弱,然而他縱使一無是處,卻絕不懦弱。

他已經只剩顧倫,誰也奪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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