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虧得崔然警覺,吸食量很少,熬過一夜,就得以解脫,只不過滿面憔悴,眼窩青黑,偏是顧倫生日,實在令人不快。

顧倫陪他熬了一整夜,直到見他睡着,才相随睡去,兩人直到正午才起床,鐘點工已經将午飯做好。崔然食欲不好,但在顧倫哄誘下,還是極為給面子,坐下喝了兩碗湯。顧倫生日,網上早已是漫天的祝福,公司堆滿禮物,由周愫請搬運工送回。顧倫單獨設有雜物間存放影迷的禮物,與崔然同一待遇級別,對此,崔然頗有不快,但也只是不快,又不忍對顧倫發作,也不忍對愛他的人發作,除開情愛,他倒希望全世界都對顧倫好。

下午同回顧倫母親家,崔然十分愉悅,後備箱裏早已經存滿禮物。

“玩具太多了。”顧倫道。

老人家的以保健品和服裝為主,顧菲的是化妝品與首飾、包,輪到顧越澤,全是玩具,類型豐富,要多新奇有多新奇。

“小孩子嘛。”崔然道,“無論如何,顧菲照顧老人家,沒有功勞也有苦勞。”

見顧倫細細打量他,便笑:“怎麽?”

顧倫淡淡一笑:“生性了。”

崔然大笑,關上後備箱,轉到駕駛座旁,拉開門,鑽進車裏。顧倫也随之開門進來,兩人低頭扣安全帶,崔然道:“你同我講過,顧菲把你拉扯長大。她不過長你四五歲,想來也不容易。”

顧倫沉默,在他頭頂一揉。

房子在一座高級小區,複式樓房,環境極佳,治安優良。室內裝潢也分毫不比顧倫住處差,設施甚至更為完備,老人、婦女、小孩,因素全數考慮其中。老人六十五六,雖說年輕時遭病魔困擾,如今看來卻紅光滿面,笑臉盈盈,穿着打扮也頗為時髦富足。

禮物甫一拿出,老人家喜出望外。

“我早同阿倫講,切忌讓崔先生破費。”

當即拆開,一一試穿,樂不可支。

崔然笑道:“阿倫怎麽敢不轉述阿姨的話,都是我太固執,阿姨尚且年輕,哪有不好好打扮的道理?寶玉不做雕琢,怎麽能稱為美玉?”

能說會道,将老人家哄得笑聲連連。笑聲好似逼仄巷弄間的長舌阿婆,開心至極,更好像陳舊木門開合時發出的粗劣聲響,同時嘴角大咧,前仰後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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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然沒有奶奶,外祖母倒是童年時常見的,黎冬琳在家中排行最小,崔然在北京時,外祖母已經年過五十,穿着華貴,舉手投足卻彬彬有禮,一如年輕時大家閨秀之象。當時黎冬琳常說:“都說上流社會,而在如今所謂的上流人士中,很少見能比得上你姥姥的。”

外祖母卻不太喜歡崔然,或許将他與崔仲敏一視同仁,渾身只剩銅臭。

顧菲來沏茶,老人家一看,眉頭緊皺:“怎麽能讓崔先生喝這種茶?阿倫不是才送來大紅袍與白毫銀針?”

顧菲面色一滞,一瞥顧倫,笑容略有尴尬:“家中沒有人懂茶,恰好有位朋友需要,我便送了。”

老人家更是不悅,卻也礙于崔然在場,撇開不再說。

崔然笑說自己也不懂茶,捧來顧菲沏的喝下,心中倒是清明,哪有人會沒事主動讨要,自然是順水人情,顧倫挑選的,大概要比她親自挑的好。

顧越澤午睡,顧菲本要叫醒他,被崔然阻止,小孩便睡到日頭将落,準備開飯,才揉着眼睛下樓。

一見崔然,驚道:“崔叔叔病了嗎?”

倒是第一個問及他臉色的。

崔然滿面病容,顧氏母女或許怕他尴尬,并沒有提及。

“叔叔喝太多酒,精神萎靡。”崔然一拍他的頭,“看一看你的禮物。”

顧越澤眼睛一亮,被崔然引去看,一件一件翻過來,眼中光澤卻不及最初那樣璀璨了。

崔然揉一揉他的頭:“不喜歡?”

顧越澤搖頭。

小孩神情不會說謊,瞞不過崔然。

這時門鈴響起,顧倫起身去開,是幾位年輕人,說來送餐。顧倫側身讓他們進入,菜肴一盤一盤送入,老人家親自到飯桌前清點。

一幫人離開,顧菲招呼大家入座吃飯。

崔然能看出菜肴出自哪一處,價值不菲。

落座時道:“原以為由阿姨動手,看來沒有口福。”

老人笑道:“我這點手藝,如何敢在崔先生面前獻醜。”

動筷,顧菲與老人一直給崔然添菜。

“喝酒傷肝,崔先生多吃魚。”老人道。

顧菲笑道:“崔先生在外多應酬,喝酒也是無可奈何。”

滿桌菜肴,多是崔然的口味。顧倫喜清淡,崔然心下略有不适,顧菲和老人添來的菜被他放在盤中,自己專心挑少油膩的菜給顧倫,或先舀入自己碗中,挑揀出辣椒,再給顧倫。

顧越澤道:“我不吃牡蛎。”

顧菲在他背上輕拍一掌,小孩像是還有話要說,擡頭一看母親臉色,又乖乖低頭扒飯。

菜肴大概也不合另三人口味,崔然又忙于照顧顧倫,一餐飯下來,剩餘極多。

崔然起身收拾碗筷,老人家大驚失色,“讓阿倫陪崔先生去散一散步。”

崔然一愣,旋即失笑:“以前沒有鐘點工,這些事我和阿倫是輪流來做的。”

老人家更為驚異,去看顧倫,不久,又笑着将崔然哄回客廳。

總不能兩人真就下去散步,畢竟是特地回家團聚。崔然便主動提出把玩具搬上樓,送到顧越澤的房間。小孩反倒不怕他受累,喜滋滋答應:“媽媽肯定要我自己搬。”

顧倫也失笑,在他臉上捏一下,彎下身拿起兩件大的。

崔然也蹲下身取,不經意一瞥,見顧越澤拿了一只小的盒子。

“我力氣小。”一咧嘴,倒是有理有據。

崔然大笑。

房屋規模大,顧越澤的房間便也不小,自帶洗漱間,還放有小沙發,飲水機。

整整一排書架,書籍塞得密不透風。

崔然一看顧倫,心下了然,顧越澤随顧倫,他卻将其當做童年的自己,送禮過于想當然。

捏了捏鼻子,崔然往沙發上一坐,張開四肢大喇喇仰躺着,問顧倫小孩新學校的事。

顧倫道:“每位老師負責的孩子不多,校車送到小區外,老母親自出門接。”

崔然點頭:“這樣才對。”

飯後停留一個多鐘頭就告別,顧氏母女将兩人一直送進電梯。

電梯門甫一關上,與外界隔絕,寂靜無聲,顧倫聽見崔然輕嘆一口氣。

扭頭去看崔然,卻被他牽住左手。

顧倫有些發愣,崔然卻将指頭一根一根插入他指縫裏,他的手很燙,黑眼圈依舊很重,滿面病容,扭頭望着他,龇牙一笑:“Happy birthday。”

從進家門到現在,唯一向他說這句話的人。

顧倫眸光一顫,五指收緊。

直到電梯門打開,兩人都沒說話。走出單元樓大廳,崔然仰頭朝天上吹了一聲口哨。

兩人松開手,改為輕輕勾着小指。

顧倫的聲音很輕:“所以一直不想你們見面。”

崔然似是漫不經心,嘆一口氣:“你向她們交代過我的口味?”

顧倫一頓,道:“我以為老母會親自下廚。”

崔然一哂:“沒事,只要有顧老師為我親自下廚,我就此生無憾了。”

顧倫被他逗笑。

崔然側過臉看着他,表情漸趨柔和,顧倫有所察覺,停下笑容看他。

擡手在顧倫下颌之下一勾,“這樣才對,生日就該開心。”

顧倫駐足,一時安靜,他看見崔然滿目的柔情,好似一池春水,風起,漣漪連連。

顧倫想起周愫所說的水仙花,崔然是個溫柔的人。

他道:“讓你失望了。”

他知道崔然不過想吃一桌普通的團圓飯。

崔然笑道:“他們是你的家人,至少一直對你不離不棄。”頓了頓,“我惡名在外,她們這樣小心,大概也是怕我不滿意,害你受累。”

綠化帶中有幾只蛐蛐正叫,循環往複,不知疲倦。規整的節奏,仿佛針尖踩着頻率,在白紙上戳出均勻的小孔。

顧倫沉默着。

崔然牽過他的手,繼續朝車庫走,速度有所加快。

從一開始就已看穿顧菲,加上顧倫的話,更沒有天真妄想,只不過對顧倫母親抱有希望——本以為共同熬過苦難的家庭應當更為相愛。

顧氏母女必然不知他們之間的曲折,與外人一樣,大概只覺得崔然将顧倫當玩物,顧倫賣笑,再受他恩惠。且不說顧倫是否快樂,他從未對外出櫃,就這樣屈于崔然身下,照理來說,母親必然心痛,哪怕不敢招惹,對崔然的态度也不會如此殷勤。

如顧倫所言,親人也需要算債,他所做一切,在她們眼中不過理所應當。

車庫距離單元樓不算遠,不久就步行到達,崔讓手伸進褲包,要拿車鑰匙,才發覺空空如也。顧倫見狀便問。

“鑰匙忘記拿。”崔然道。

也不讓顧倫再跑,自己掉頭一路趕回。

樓層偏高,之前與顧倫同乘電梯還不覺得慢,眼下在電梯裏有些無聊,崔然低頭玩起手指,盯着那枚戒指笑——如今已經被他移到無名指。

一走神,電梯便到了。整層樓不過兩戶人家,電梯左轉就是顧家,崔然轉身駐足,将要按響門鈴,聽見門內在說話,第一句便有他的名字。

他停下手。

“都說公司交到崔然手上,像是群龍無首,每況愈下。”

老人家聲音低沉,尤其易于辨認。

“酒店老板當年與他有些交情,講如今崔然化身崔董事,已經連舊朋友都不認。”顧菲道。

“他本就六親不認,當年你父親去世,阿倫還年幼,都哭到昏天暗地,你再看他。”老人嘆息,“都說廢人一個,委屈阿倫。”

顧菲沉默。

老人聲音哽咽:“如今的日子都是阿倫給的,他這樣忍辱,我心有不安。”

崔然在門外失笑,低頭摸鼻梁。

又聽見顧菲笑道:“我早講你偏心阿倫。”頓了頓,“當年我十四五歲,客人講我胸部都不夠豐滿——沒聽老母講心有不安。”

老人不言語,隐約能聽見抽泣。

半晌,顧菲像是無可奈何,嘆一口氣,道:“崔然遲早敗光所有,阿倫能夠抽身而退,屆時再讓他盡早退出這個圈子,娶一位賢淑妻子,為你生一雙孫兒孫女,也能算圓滿。”

竟然連顧倫對女人不行都不知曉。

安撫似是見效,老人抽泣漸弱,崔然在門外已經聽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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