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夜雪歌
展昭被自己心底的聲音喚醒。
整整三天時間,他從來沒有如此貪婪放縱的睡過。
睜開眼,歇斯底裏的疲憊。
他徑自苦笑自己怎就如此不濟,倘若白玉堂在,定是免不了一番取笑奚落。
念及此,心頭湧上些許失落,自己卻已力不從心。
若他在,總能分擔些許。
也不知那白老鼠氣消了沒有……
支身打量,這裏的布置随意簡單。他試着下床行走,行動自若,毒已無大礙。
雪兒總是有辦法醫好他。
疏落淡泊的林蔭、簡單整潔的院落、古樸素淨的石階、奇致罕稀的藥草、自由暢然的錦鯉,那一片碧波湖色,薄薄的輕霧萦繞着一身素白的雪兒。
她叫雪歌。
夜雪歌!
天微涼,她依舊着衣單薄,已經習慣。
展昭靜靜的望着,生怕猶自開口打破這和諧的寂寞。
一只飛鳥自目力不可及的遙遠飛來,于湖面清啄,掠起,漸行漸遠,融入秋涼。
雪歌一直看着它,從來的方向側目到消失的方向,而後良久的眺望,繼而,微笑:“展大哥,那邊有它的朋友在等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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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知道,他來了。
不用眼睛看,她知道他來了。
他的氣息安定溫和磊落,聽一次便會記一輩子。
較之更多正常人,她的耳朵比眼睛看得更遠,更清澈。
她靠耳朵和感覺活着。
映着湖水,她的眼睛是柔和的碧綠色,又仿佛是透明的,反射着陽光的顏色。
但這雙眼睛,看不見這個世界。
雪歌是個盲姑娘。
她周散發的不是胭脂的幽香,而是淡淡的芳草清息,淳而不膩。她站在那裏,安靜的像空氣,不會帶給人任何的不适和壓抑,卻可以讓你舒服的呼吸。
她将食物揉碎,灑進湖,便靜靜的聽魚兒從四面八方游來的聲音。
生來異于常人的聽力,是上天給她的恩賜。
她時常坐在階前,聽蟲兒的呼吸和鳥兒的心跳,她可以從步伐和呼吸判斷來人,而這種步伐或呼吸只需出現一次,就夠了。她可以聽燕群遷徙而判斷他們的數量,從呼吸判斷他們的距離。
所以,她的世界并不孤單。
展昭看着她的眼睛,心痛難自抑。
“百轉神通”諸葛聰本應該死在夜鷹手裏。
她的師傅“藍田醫仙”莫風本可以醫好她的眼睛。
如果不是展昭,如果不是善念促使下他決絕的攔下夜鷹嗜血的劍,莫風不會死在諸葛聰手裏,雪歌的眼睛不會再也看不見。諸葛聰雖死,展昭的心卻從未真正打開過。可是即便事情再重新來過,他依然會這樣做。
因為,他是展昭。
算來,他識得雪歌,已有七年。
視線自氤氲水汽間散開,仿若追回七年之前。
風和日朗。
杭州。
展昭還只是展昭,不是“禦貓”。
西子湖畔,茵茵綠意,輕風送暖,淨水流香。湖面清波淺蕩,魚鳥相戲成音。
展昭目力所系,雪歌綠衣着身,手臂環膝,于石階淺淡靜坐,周身鍍着暖意,精致的面龐迎着陽光,笑意似有似無,仿佛淺寐多時。
他心頭一暖,淺淺的笑,是一種薄荷的清涼重疊迷疊香的舒暖。
片刻,他離開。
雪歌睜開眼,笑意微漾,這個人的氣息有着她從未感知過的溫潤安定坦蕩,如一抹丹青水色。
微漾的笑意,被展昭不期而遇的回身盡收眼底。
一切,自然,随意。
即便他的執念斷了她複明的可能,這個從來只默默如雲天的女子,沒有埋怨,沒有嗔念,溫靜如春,用自己的方式如開封府一般溫暖在那裏。
展昭曾不止一次默默的注視她眼中恬淡的歡愉,那裏沒有欲望,沒有貪婪刻意的求取,諸多惦念愧疚揉碾成一句簡單,“雪歌,好久不見。”
“展大哥,你又失信了。”薄薄的嗔,無大起大落。
展昭垂睫斂目,是啊,他答應過她會好好照顧自己,他又失信了。
他踱步來至她身側:“雪歌,是那位紅衣姑娘送我來這的?”
雪歌輕輕點頭,“是。”
“她是夜鷹的人。”
“她叫浮塵。”
展昭道:“她傷的太過嚴重。”
“只要回到天香囯色,她便不會有事。”
展昭搖頭:“如今的天香囯色,并不安全。”
雪歌沉默。
她承認,展昭的話比任何人都可信。
他的心,甚至比夜鷹對待她都真誠,連善意的謊言都沒有。
雪歌,是夜鷹的妹妹,僅此關系并無親情可議,因為她已記不清多久沒見過夜鷹。
展昭想了想,還是開口,“雪歌,夜鷹的事你知道多少?"
雪歌依舊站在那,安靜的融入霧色,“他希望我跟他是兩種人,希望我置身事外。”
“你永遠不可能真的置身事外。”展昭的聲音有些沙啞,語氣有些重。
“展大哥,你擔心什麽?”語氣淡淡。
雖然在她面前被看透并不意外,他還有些不自然。心跳的速度會因情緒出賣外表的淡定,雪歌聽的真切。
他微不可聞的一嘆,“雪歌,有些事,曾經你不願說我便從未勉強過,可如今,他們已經來了,不會留給夜鷹喘息的機會。我希望你能相信我!”
“展大哥…”
“其實你什麽都知道對不對。”展昭灼灼的望進她的眼睛,她看不見,卻分明感覺到來自他的壓迫。
“展大哥,他習慣踏在生死邊緣便如我習慣黑暗。所以,能傷他的人不多。”
習慣黑暗。
這四個字刺的展昭心頭一痛,聲音也沉了幾分,“他已經傷了如何自保又如何護你!”
"你怎麽知道?"
展昭目光浮現一絲心痛的了然,“在天香囯色他用金絲獵物證明他還可以殺人。"頓了頓望向雪歌,他知道她感知得到,于是啞然開口:"他眼高于頂,如果不是及其想暗示,斷不會在他尚未看在眼中的仇諾面前出手證實什麽,而以他的伸手,如若不是筋脈受阻,絲線出手那活物斷不會呼吸尚存。他以彼岸花引我入天香國色,目的是想移花接木令暗室內的人将矛頭對準開封府,他真正想與之證明的人也許不是仇諾,是暗室內的人!”
"暗室的人?"
"是。"展昭的聲音冷靜沉着,"那個人的功夫并不在夜鷹之下。"
見雪歌沉默他再度開口:“天香國色只是遮掩,暗月宮也只是虛設,他真正的身份比現在更深不可測,對與不對?”
雪歌靜靜的聽他說。
“他暗指方芷諾,因為他知道戴苛夢早已捷足先登先他一步找到方芷諾,于是他順水推舟引我跟蹤方芷諾,從而将八方暗魅的殺機對準我将他們引出,再安排浮塵半路截殺,斷其羽翼。對于不對?”
雪歌聲音清淺緩緩:"八方暗魅沒有血的召喚從不浮出水面,而躲在暗夜裏的鬼最危險。"
展昭道:"所以夜鷹必将先聲奪勢。"
雪歌凄然一笑,"他确實不會坐以待斃。"
"展大哥,你知道他們為什麽要找方芷諾?”沉默良久,雪歌終毅然決然的擡頭問道。
“不知道。”他微微苦笑。
他脫口而出答的肯定,倒令雪歌微微一怔,猶豫很久,她終究開口:“因為方芷諾像一個人,不但樣貌像,性格也相似。”
展昭腦中一道精光乍現,卻轟的他瞬間恍惚,因為答案幾近了然,而那背後隐藏的真實卻是大大出乎展昭的預料。
他想到了那個似曾相識的面容是
——當朝公主!
雪歌知道他已想到,所以微笑,笑得微苦,"如果将當朝公主換成假的,控制起來以假亂真,不論是刺王殺駕或是意圖策反都可以事半功倍!"
展昭大力扳過她肩膀,"雪歌!"
雪歌點頭。
他的推測是正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