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似是故人來
入了夜,維州知府親自來請,将宣王帶去了丹朱河畔的清璧閣。
清璧閣建成百年,河畔紅顏豔骨換了一撥又一撥,風雲更疊,唯有它屹立不倒。
“不瞞殿下,今日之會,實則是越華公子的托付。”知府開門見山,飯菜未齊便把今日筵席的目的說了出來。
“越華公子?”齊時雨倚欄而坐,晚風掀起紗簾,耳畔是獵獵風聲,“本王與他并不相識,也沒有什麽交集,大人怎說是他?”
“卑職卻聽說,越華公子是殿下的一位故人。”
“故人?”齊時雨挑眉,不知知府從何說起。
知府笑着解釋:“越華公子與卑職私交甚篤,他曾私下說過,幼時與殿下見過一面,童言無忌,也曾在舊日裏定過些荒唐的約定,讓我問問不知殿下是否可還記得。”
正說着,有琵琶聲從丹朱河上傳來。清璧閣臨河而建,樂聲清雅,毫無遮攔地傳入了桌邊二人的耳中。
知府神秘一笑,端起酒杯,朝宣王敬酒,飲罷将杯底給齊時雨看了一眼,随後請宣王往河面上瞧,自己做了個告退的姿勢。
一艘畫舫随着水波飄搖而來,舫上有一抱着琵琶的男子,正低頭撥弄着琴弦。
男人一身水藍色的紗衣,如同丹朱河上漫出的水汽,晚風輕拂,紗衣随風擺動,像是散在了夜色中。
人是不是美人,齊時雨不能确定,但曲子确實是好曲子。
樂曲過半,男子似是注意到了閣中人投來的目光,擡首與齊時雨對視了一眼,随後抿唇而笑。
齊時雨分了個眼神給身側服侍的倉銘,意思是在詢問對方如何看待。
倉銘笑着搖頭。若此人真是方濛,正巧了卻身上的一件苦差事,當真是喜事。若不是,只要人人都說他是,倒也就不打緊。
曲終時刻,畫舫停在了清璧閣邊,越華下船上岸,直奔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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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番一別已有十餘年,不知王爺安否?”越華見到齊時雨便嫣然一笑,朝他行了一禮。
齊時雨也笑着朝他招手,示意對方坐在自己身邊來。
越華原就是維州風月場的頭牌,與齊時雨棋逢對手,輕車熟路的依偎在了對方身邊,為他斟酒布菜。
“你真是濛濛?”齊時雨不信。
越華輕笑,想如平時對恩客那般用手臂勾住齊時雨的脖頸,手伸到一半覺得不妥,又放了下去:“回殿下,如今叫越華了。”
話未落,齊時雨便鉗住了他的下颌,眯着眼頗有深意地打量起眼前人來。
越華被盯得發毛,冷汗幾乎下了一層,以為自己說錯了什麽話惹惱了王爺。好在随後便聽到齊時雨開口:“你的身份,你自己說了不算,得本王先驗一驗。”
這話說得勾魂,吻也來得突然,越華終于明白為何民間都說宣王爺是大呂一等一的風流人。
這般相貌,這般舉止,也只有風流二字可與之媲美。
齊時雨娴熟地親吻起這個自稱故人的男人。
滿京都都知道,宣王爺天生有疾,辨認不清人臉,只能靠形态聲音分辨旁人身份,但很少有人知曉,齊時雨還有能更準确地認出眼前人的方法。
那便是親吻。
齊時雨自己也說不出來為何,但只要自己與旁人雙唇相貼,就能輕而易舉地認出那個人的身份。
當年與方濛分別,齊時雨有意親了對方,并牢牢記住了對方的氣息,就是為了有朝一日可以再次相見報答恩情。
眼前人的氣息确實與自己記憶中的濛濛十分相似,但并不完全一致,人世漂泊,氣息有所變化應當是情理之中,齊時雨幾乎可以直接斷定對方的身份,只是……總覺得有哪裏不太對勁。
自己似乎在哪裏,遇到過更像記憶中的那個氣息……
親吻結束,越華軟了腿,幾乎癱在了齊時雨身上。摸清了王爺的脾性,他終于無所顧忌地勾住了齊時雨的脖子,跪坐在對方腿上問道:“如何?王爺可驗出來了?”
“濛濛。”齊時雨笑着說。這便算是認可了對方的身份。
“王爺還是喚我越華吧,我原不姓方,是母親改嫁給了方捕快,才跟着改了姓,方濛這個名字我也不想提了。”
“好,不提便不提了,日後都喚你華兒,可好?”
倉銘識趣地退出了房間,合上了越華方才進來時推開的那扇門。
佳人笑語,終究掩住了丹朱河上吹過的晚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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煙花三月,本該是最明媚熱鬧的季節,金銮殿裏的那位卻陰沉起了臉。
“把你剛剛說的話,再說一遍。”喻寒依氣得渾身發抖,只閉着眼睛坐在龍椅上,讓身邊探子将方才上報的話又說了一遍。
“宣王爺他,他在安南毫無作為,整日沉溺酒色,更是看上了一位叫越華的小倌,為其贖了身,整日厮混着……更有傳聞,說,說王爺對那小倌一見傾心,親口承認将把對方帶回京都,迎娶對方入,入……”
“大膽!”喻寒依猛烈地咳了起來,随侍內監趕忙為其拍背上茶。
喻寒依抿了口茶,強忍着心中怒氣,揮退了探子。
殿門緊閉,除了自小服侍喻寒依的暖煙外,其他侍從都被趕了出去。
喻寒依砸了手中茶盞,喘着粗氣,狠狠地咬着牙朝暖煙問道:“你說時雨哥哥他真的看上了一個卑賤的小倌?”
暖煙不敢回答,默默地站在年輕的帝王身旁。
“朕哪裏比不上一個小倌?”喻寒依紅了眼眶。
“陛下不可自輕自賤,區區一個禁脔,怎配與陛下相提并論?”暖煙撤步跪了下去,朝喻寒依說道。
“但時雨哥哥,卻從沒注意過朕。”喻寒依冷冷地說,“他見着朕,只能想起他齊家的滿門榮寵跟富貴,戰戰兢兢,生怕被朕削了爵位。朕在他眼裏,只不過是個掌控着權柄的象征,龍椅上的是不是朕,他從來沒在意過。”
平日裏齊時雨在京都鬧出的那些韻事,喻寒依心裏生氣,但都忍了,可如今竟越演越烈,鬧出了想讓小倌進王府的笑話。
新皇踐祚,多少人惦記着異姓王的權勢,禦史臺有多少參他的折子,都被自己壓了下來。但即便如此,齊時雨眼裏依舊只有煙花柳巷的美人,看不到自己捧上來的一顆真心。
“朕累了……”喻寒依閉上雙目,低聲說道,“朕有時候想着,倒不如削了他的爵位,把他留在宮裏,讓他做朕的皇後。”
“只怕王爺未必肯。”
“他當然不肯,他若是肯,朕又何必處心積慮去算計他的爵位。”
暖煙不由憂心,提醒道:“但宣王如今并無大過,便是與其針鋒相對的派系,也找不出名正言順的理由,陛下雖是天下之主,但卻是明君,不能憑借一己好惡去動宣王府。”
“無妨,行必有過,言多必失,想去揪一個人的錯處,未免太過容易,又何況宣王一脈又不只有他一個人。”喻寒依按着額頭,喃喃道,“罷了,此事先從長計議。先去傳朕旨意,就說宣王南巡渎職,勒令立刻回京。只許他一個人回來,那個叫越華的,不許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