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讨厭
今天是蒼雅藝術高中開學第一天。能進這種學校的，大部分都是非富即貴人家的孩子。校門口排滿了轎車，學生們穿着日韓風格的校服，背着款式不一的書包，三五成群地往校園裏走去。
安允澈先下了車，在車裏那個男孩兒下車之前，重重地甩上了車門。太陽過于刺眼了，他眯了眯眼睛，躲開擁擠的人群，快步走進學校。
李校長在門口和熟識的家長們攀談，說得都是些不怎麽新鮮的場面話。笑容擠在一堆皺紋裏，讓那張本就醜陋的臉更加令人不忍直視。
“謝謝您。”程瑾對司機道了聲謝，抿了抿嘴唇，像是鼓足了勇氣似的，打開車門走了下去。
這是一個完全陌生的城市，完全陌生的學校，周圍都是他從未見過的陌生人。程瑾很清楚自己的身份，他不該站在這裏的。可想起早晨出門時母親憧憬的眼神，他又不得不硬着頭皮，強顏歡笑着走進那道虛僞的大門。
蒼雅藝術高中是雅山市一流的私立中學，是全國所有藝術生的終極夢想。音樂、美術和表演都是這所學校的招牌，進了它，就相當于拿到了國家頂級藝術大學的入門券。程瑾曾經也很想進入這所學校，但那不過是他的夢想，遙不可及的夢想。
蒼雅藝術高中坐落于半山坡上，占地面積很大，整所學校看上去就像是童話書中才會出現的城堡。大門正前方擺放着一個巨大的噴泉，上面站着一位舉着小提琴的長發女雕像。接着是三條小徑，分別去向美術部、音樂部和表演部。三座城堡般的教學樓被茂密的人工樹林包裹起來，最高的建築只有三層，最低的不過兩層而已。
程瑾走向了去往音樂部的那條小徑，小徑兩旁種滿了五顏六色的鮮花，趕在秋天來臨之前盡情地綻放自我。音樂部的門口也立了一座雕塑，認不出是哪位音樂家，也許是學校的創始者之一吧。
教學樓內很寬敞，一樓是餐廳和自由活動的區域，高年級的學生們正坐在那兒，一邊吃早餐一邊觀賞這些新生，竊竊私語着什麽。程瑾不喜歡被別人注視的感覺，他低着頭走上了二樓，走廊兩側挂滿了著名音樂家的肖像。這一層是教室和辦公室，因為蒼雅藝術中學每學年每部門只招收十二名學生，所以根本沒有分班的需要。
程瑾找到了寫着高一的牌子，推開教室門走了進去。原本喧鬧的教室霎時間安靜下來，所有人都在用奇怪的目光打量着他。安允澈被幾個學生圍在中央，淡淡地瞥了程瑾一眼。
“诶，安哥，他不會就是那個人吧？你媽媽的私生子？你爸心可真大呀，居然讓他回來……”
“喂，趙南天，你瘋了啊你，說什麽呢！”女生旁邊的男孩兒用胳膊捅了她一下，朝安允澈賠了個笑臉。
“不過，他當真是來我們這兒的？哇，真是，厲害啊。”
安允澈全程都沒說話，用那雙不帶感情的眼睛直勾勾地瞪着程瑾。
程瑾察覺到了他的目光，頭垂得更低了，繞過那群人，走到了最後一排。靠窗邊坐着一個男生，看樣子和安允澈他們不是一夥的。
“這裏有人嗎？”程瑾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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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孩兒爽快地搖了搖頭，還幫他拉出了椅子，說道：“沒有！你好啊，我叫高闵晟。”
程瑾說了自己的名字，也和他打了個招呼。他不是個自來熟的人，也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這麽熱情的同桌。高闵晟自顧自地說了會兒話，見程瑾好似沒有在聽，知趣地閉上了嘴。
老師還沒來，圍着安允澈的那群人也還沒散開。程瑾時不時地用餘光掃過他們，豎起耳朵，卑鄙地偷聽着他們的對話。
“李文祺，去給他點顏色看看吧。”趙南天壓低聲音說道，說話時她還特別看了看安允澈的臉色。
安允澈沒說什麽，李文祺就當他默認了，轉身走到了程瑾桌前，用手指敲了敲他的桌子。孫熠和趙南天交換了下眼神，也一齊往程瑾那兒走去。
“怎麽了？”程瑾無措地擡起頭，面無表情地問道。他的內心越緊張，臉上表現得越是平靜，在孤兒院的時候，不知道和多少人因為這種事打過架。
安允澈轉了個身，冷冷地注視着他們的方向。
趙南天彎下腰，很沒禮貌地指着程瑾臉上的那顆淚痣，說：“這位新同學，看你面相很不吉利啊。”
“就這樣的人，也配和我們允澈住在一起嗎？”孫熠搭腔道。
高闵晟見情況不妙，從口袋裏拿出一副耳機，悄悄地将自己的椅子往窗戶邊拉了拉。
程瑾料到自己的新生活不會那麽太平，更何況，他也沒過過太平的生活。前十六年都是自己拉扯自己長大的，他不指望有人來救他。
對于這種挑事的人，程瑾想到的最有效的方式就是冷處理。他故意不理會他們，低着頭在新課本上寫自己的名字。
孫熠一把奪過了他手裏的筆，皺着眉說：“哇，這都什麽年代了，還有人用這種老土的筆啊？啧啧啧，你是怎麽考到我們學校的啊？靠你那個有錢的媽？還是那個甘願為你媽收拾爛攤子的後爸？”
“熠熠，你好壞哦！怎麽能說人家的傷心事兒呢！”話雖是這樣說的，李文祺面上仍舊笑得很歡。
一直沉默着旁觀的安允澈忽然走過來，他把趙南天和李文祺推到了兩邊，用命令般的口吻說道：“走開。程瑾，你跟我去陽臺裏。”
李文祺和趙南天都瞪大了眼睛，看着程瑾乖巧地低垂着頭，跟在安允澈身後，進了陽臺。
“我靠，沒搞錯吧，安允澈難道不覺得那男的惡心嗎？”李文祺拍了拍手，明顯有些不愉快。他父親是這所學校的校長，敢對他這麽說話的人，估計也就安允澈一個了。
趙南天将手裏的筆扔進了後面的垃圾桶裏，撇撇嘴說道：“誰知道呢，走吧走吧，我們還是別多管閑事了，惹到安允澈的話，咱們誰都吃不了兜着走。”
安允澈把陽臺門關上，雙手插在褲兜裏，居高臨下地望着站在他面前的程瑾。程瑾還比他大一歲，身高卻比他矮了一個頭。身上雖然看着有些肌肉，但也還不到健壯的程度。
“以後，在學校裏，別說你認識我，聽見了嗎？”
程瑾咬着嘴唇，放在身側的兩只手握成了拳頭，他輕輕地點了下頭，下巴被安允澈猛地攥了起來。
“我問你話，你聽見了嗎？回答我。”安允澈皺着眉說。
這還是程瑾第一次這麽近距離地看安允澈的臉，他默默感嘆了一句，這孩子長得真好。和從小就營養不良的程瑾不同，安允澈的皮膚雖然白，卻不是那種病态的蒼白。他長着雙細長的眼睛，和他父親很像，配上薄薄的深色嘴唇，只能用冷酷無情來形容。安允澈咬着牙時，程瑾能清晰地看到他棱角分明的下颚線。
“聽見了。”程瑾咽了口口水，小小的喉結上下動了動。
安允澈這才放開他，從口袋裏拿出一張紙巾，仔仔細細地擦幹淨每個手指，“還有，不要和別人提起你和我有關系，上學放學和我錯開走，他們知道是一回事，你自己炫耀是另一回事。”
“嗯。”輕描淡寫的一句回答，安允澈将紙巾投到程瑾身後的紙簍裏，又瞪了他一眼。
不喜歡，安允澈想到，一點都不喜歡。看他那副喪氣的樣子就喜歡不起來，微微下垂的眼角和嘴角，還有那顆惹人嫌的淚痣，長得倒是很像母親，但因為睡眠不足，眼睛下面一坨烏黑，顯得整個人都很憔悴。
安允澈将陽臺門甩上，走了出去。他無法接受，這個人是他同母異父的哥哥。
程瑾發了好一會兒呆，閉着眼睛吸了口氣，這才推開門走出去。班主任正好進班，随意地瞥了他一眼，不怎麽在乎的樣子。
“你沒事吧？”他剛坐下，高闵晟就湊上來，有些歉意地說，“對不起啊，剛剛沒有幫你。主要是……那群人，我也惹不起。”
程瑾笑了笑，回道：“沒事。”
沒事的，他早都習慣了。更糟糕的事情都挺過來了，還有什麽能擊敗他的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