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二日一早,長青、無憂就到了文府,不用府裏小厮帶路,無憂他自己就熟門熟路地找到私塾院裏頭。結果進門一瞧,就剩文芷、文硯二人在習着字,兩人撲了個空。

無憂看看外面日頭,非常不解,問道:“芷妹妹,小硯兒,你家夫子,還有姐姐人呢?”

文芷一筆一劃地認真寫着,并不搭理問話。

文硯擱下筆,起身應道:“回二位殿下,今日一早,好似是孫家姐姐來府裏找姐姐,兩人一齊後院裏說話去了。剛才姐姐跟前的荷香來了,不知與先生悄聲說了什麽,先生又跟她走了。如今怕也是在後院裏吧。”

幾人一齊看了看後院方向,不知究竟發生了什麽。

此時後院文墨房內,芳清臉色蒼白,杏眼高腫,一邊拭淚,一邊哽咽,文墨陪着坐在一旁,不知該說些什麽好,只能輕輕用手拍着她的背,安靜聽着,全當寬慰。

她扭頭看了看窗外,後院裏頭伺候的丫頭婆子都被荷香遣去了外面,先生獨自一人站在其間,神色不明,文墨忽然有些懊惱,是不是不應該将夫子牽涉其中?

今日一早,她還在潘氏房裏吃飯,孫家姐姐就來了,才在潘氏跟前說了沒兩句話,就紅了眼眶,文墨見着就趕緊拉她回自己房裏,芳清這才一一道來。

原來昨兒個,芳清爹娘與她說起了婚事。說的是金州城裏的秦家,他府裏今日剛托了媒人上門提親,已經拿了她八字去合,若是沒得相沖,過幾日就來換庚帖了。

芳清剛聽了幾個字,就冷汗涔涔,脫口而出了一個不字。

她爹娘以為是女兒害羞,又勸了一陣,說了些秦家那位二公子的好來,什麽一表人才,品行端好,雜七雜八,有的沒的,又道秦家二公子的房裏雖先納了房小妾,但她才是明媒正娶的夫人,有了這身份,還怕什麽?

聽了這些,芳清更覺心煩意亂,這才道了一句:“我早就對人情根深種,今生裏再沒有旁人比得上他!”

孫家夫人勸了女兒一陣,又想套出話來,究竟那對頭孽障是誰。芳清咬着牙,沒說出名字來,只說是自己一廂情願罷了,氣得孫家老爺吹胡子瞪眼,久久說不出話來,最後惡狠狠地拍着桌子,堅決說讓她想都別想。

鬧到如今,不管芳清願不願意,這秦家,她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了。

“妹妹,我心裏難受。”芳清來來回回這句話,又似是喃喃自語。

文墨握住她的手,不知說什麽好,她現今是一丁點都沒了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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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清止了淚,像是下了極大地決心,道:“好妹妹,我求的已經不是這個了。能否請先生進來,我想與他單獨說上幾句話?”

文墨點頭,放開手時,覺得輕飄飄的,什麽都抓不住。

牧秋立在院中,雙手空空地垂在身邊,見文墨打簾出來,作了個揖。

文墨走近了,壓低聲道:“好夫子,孫家姐姐有幾句話對你說,能否麻煩你?”話至了此,兩人對視一眼,牧秋長嘆一聲,點點頭,進了屋去。

文墨靜靜站在院中,站在牧秋之前所在之處,她想,夫子剛才會想些什麽呢?

她又看着屋內,門簾重重,隔着她與他倆,像是隔出了兩個世界,她擡頭望了望天,今天其實應該是個好天氣啊。

不知過去多久,牧秋走出房門,嘴角動了動終究一字不發,出了院子,往私塾過去,文墨看着他的背影,蕭蕭索索,孤單一人。

她走進房內,見芳清只是怔怔坐着,遂喚了一聲清姐姐,她才緩過神來,淺淺笑道:“墨妹妹,我心願已了,這就告辭了。”神色極淡,一瞬間竟與以往夫子的神色重疊在一起,有那麽些相像。

文墨一直送她出了府,才掉了淚,人人都道情字苦人,真是不假,将好好的一個姐姐折磨至此,究竟算什麽呢?

轉回西廂院子裏,文墨見屋裏又多了兩個人,不由一怔,又福了福身,坐回位中,不再說話。文墨回來了,牧秋也不管她,只讓她自己看書,就去一旁看文芷、文硯二人溫書。

這動靜,讓長青、無憂二人面面相觑,之前李牧秋回來一言不發,如今文墨回來,還是這樣,這究竟怎麽了?

無憂一雙眼睛在兩人之間來回轉了幾圈,搖頭暗道,不對勁啊,太不對勁了。

他坐到文墨身邊,看她撐着頭望着窗外,不知想些什麽,于是試探問道:“墨妹妹,怎地,小小年紀,有何心事?”

文墨腦中全是之前的點點滴滴,芳清的淚,哀,笑,還有夫子若有若無的無奈,她回過頭,擰着眉,問了句話,無憂長青俱是一愣。

“請問三殿下,情字,到底是個什麽東西?”問題太難,無憂搖搖頭,沒法回答。

這時長青接話道:“古人早有雲,問世間情是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

文墨看了他一眼,接着再問道:“那敢問二殿下,是否會為了情之一字,生死相許呢?”

長青被她問得啞口無言,只好搖頭,道:“不會。”

文墨輕笑:“那是了,所謂的生死相許有幾人能做到?若是要我說,情是何物,恐怕是教人愁壞身子,斷了相思,哭紅眼睛罷了。”她嘆了一聲,低頭将帖子拿出來臨摹。

這話聲音不大不小,被另一邊的牧秋聽了,身形微微一滞,想起剛才的事情,不由得亦嘆了一聲。

問世間情是何物,其實他從未想過。

一時無話,只剩芷硯二人朗朗讀書之聲,無憂看了看,又蹭到牧秋身邊,他還有些問題請教。

長青坐了下來,見文墨動筆寫完一行字,方開口道:“習字時,思緒太多,不好。”

文墨回頭看他,哼了一聲,反問道:“那什麽是好?”

長青一愣,答道:“心無旁骛。”頓了頓,他又接着道:“我見你每次下筆之前都要思量,許是考慮如何才能好看,什麽字體方合适。雜念太多,這樣最易畫虎不成反類犬,寫出個四不像來。”

他伸手指了指幾個字:“你瞧,這裏,還有這裏,說到底你心思繁複,筆鋒又不夠穩健。”

一語中的,文墨氣急,剛想反擊幾句,沒料他接過筆,在她之前的那行字下,又寫了同樣幾個字,對比之下,文墨的字跡果然遜色許多。

長青擱下筆,正色道:“下筆要快,如若是覺得什麽都好,什麽都難取舍,才是最為糟糕。”

文墨淺淺一笑,又拿起那杆筆。這只筆杆上還留有之前那人的餘溫,她握在手裏,滑膩膩的,只好先定了定神,才在他字下複又寫了一行,然後擡眼戲谑道:“二殿下,你瞧,我果然還是沒辦法。”

長青本以為她有心糾正,熟料她是這幅賴皮模樣,不由氣結。

二位皇子一早上各種吃癟,所以提前就要回龐府去。

告辭前,文墨還是拉着無憂說了句話,只托他找人好好地問問金州城裏秦府的二少爺。

無憂一臉驚恐,語無倫次道:“莫非妹妹你春心動了?”聯想到之前她的舉動還有那古怪的問話,倒是頗有道理。

文墨無語,扶額道:“三殿下,你還真能多想。是與我交好的別家姐姐要嫁了,我想打聽打聽對方人品如何。如今我家哥哥不在家中,小硯兒靠不上,我又不方便外出,所以才托你這位大閑人問問。”

無憂這才一副你不早說的表情。

文墨不放心,又叮咛了幾句,最後才道:“三殿下,務必要替我保密。”

無憂眨眨眼,笑道:“答應的事,我什麽時候說出去過?”

長青見兩人嘀嘀咕咕,他站在一旁,倒像是個多餘的,心下有些尴尬之意。

待回到龐府,他想起之前他倆嘀咕的模樣,狀似無意地問了一句,無憂抱歉道:“二哥,我應承了墨妹妹,不說與別人知曉,見諒了。”

沒想到潘氏聽了這日文墨院裏發生之事後,将她叫到房裏,又是好一頓訓斥,罰她規規矩矩地抄了一遍女誡,又禁了幾日的足,才罷休。

這幾日裏,無憂也沒閑着,他受了文墨的托付,自然想辦法四處打探,沒過多久,就又喜滋滋地去了文府。

文墨見着他,兩人心知肚明,相視一笑,好整以暇地聽完牧秋這一課,才湊到一起交頭接耳。

無憂一股腦地将打聽到的都倒了出來,文墨邊聽邊點頭,這個秦家,家裏做了幾代生意,到如今這代,家裏都替他們捐了個小官,那秦家二少爺,除了有房小妾外,其餘均還不錯。

文墨甚為滿意,準備下次見面就将這些消息告訴清姐姐,好讓她寬心。

兩人正說着,聽身後先生輕咳一聲,兩人瞬間坐正了身子。

牧秋走過來,掃了他們一眼,正欲說話,無憂讪讪一笑,站起拱手道:“李夫子有禮了,無憂還有事,先走一步。”說着,一溜煙地跑了。

牧秋滿臉無奈,問道:“大小姐,之前談的可是孫小姐的未來夫婿?”聽文墨嗯了一聲,牧秋又問道:“他人如何?”

文墨複述了一遍,牧秋聽着,點頭道:“是個還不錯的人家。”

一聽這話,文墨又想到那日之事,咬了咬牙,終于開口道:“先生,文墨想問,如若沒有門第之規,你是否會娶清姐姐?”

牧秋看了她一眼,答道:“不會!”

文墨一怔,正欲問為什麽,牧秋便又嘆道:“所謂的情,需兩人心底相悅,孫小姐的青眼有加,牧秋萬般受不起。”

文墨疑道:“那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又當如何呢?”

牧秋笑了笑:“大小姐,李牧秋我孑然一身,早沒了父母,如若是我中意的人,想必他們亦會喜歡。”

文墨一時不知該說什麽,原來先生要的,只是這樣。沒有遇上對的人,所以他就冷着一顆心。

這樣的認知,讓文墨挫敗得很,她不想也不敢去面對清姐姐,她将夫子牽涉在了其中,她算得上是清姐姐癡心錯付的始作俑者!

這些日子徐之奎并沒有閑下來,有時由龐闕陪着,有時遠如陪着,有時又暗自走訪。

朱廣略的出平丘記中寫道此地常年苦寒百姓疾苦,可如今這些日子自己的所見所聞,倒亦不盡是。

平丘所處之地确為艱苦,但戰後這幾年下來,大多百姓生活已經安定,過起了小日子。

龐闕原麾下的五萬兵馬,其實早就沒了那麽多,因他一心駐守于地,許多人并不願意,差點鬧了兵變,所以最後只留了願意繼續跟着的,其他的,則是分去別地軍營之中。

二月裏龐闕接下行都司指揮使的位置後,他底下的兵一道并入當地屯衛編制內,因這些人大抵都已經在平丘結婚生子,安定下來,這樣做,倒是更能定軍心。

徐之奎看了幾日,終于明白,龐闕他要的,只不過是陛下的放手,所以他做了這麽多,留在這個地方,沒了心腹,空有個柱國将軍的頭銜,真正像只沒了利爪的野獸。

可對聖上而言,有龐闕的聲望,可以震懾住南蠻和西姜這些蠢蠢欲動之人,只是若等到了下個龐闕出現之時呢?

徐老不願再想,這些事情他在朝為官幾十年,看的還少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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