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陽春二三月,草與水同色,文府西廂院裏雖沒有水色,但是嫣紅柳綠,一派欣欣向榮。
這日教的是詩詞歌賦,座下三人并成一團,屋子裏極靜,只聽牧秋一人抑揚頓挫誦讀之聲,宛如銀珠落盤,悅耳動聽,伴着春風,惹得人心醉。
這一切正好好地,偏就聽院子裏頭來來去去的走路動靜,還有丫頭們壓低聲音說什麽快點之類的話,文墨微惱,冷眼往窗外瞧了瞧,對候着的一個丫頭使了個眼色。
那丫頭指了指東邊,說了句話,文墨看那嘴型,搖頭不太明白,那丫頭重複了幾回,又用手比劃着,她更摸不着頭腦了。
“有什麽,直接問,不就是了?”文墨還在跟那丫頭眉來眼去,冷不丁聽先生來了這麽一句,一個激靈,讪笑着就回過頭來。
牧秋倒是徑直走到窗邊,問:“怎麽了?”
那小丫頭福了福身,答道:“李夫子,東邊牆角底下發現了只貓,怕是吃耗子藥,給毒死了,這倒沒什麽,可剛要拖去埋了,就見它身子底下還有三四個小奶貓兒,說是還沒睜眼呢。”
這下說得幾人都沒了聽課的興致,眼巴巴的盯着牧秋。牧秋滿臉無奈,将書一放:“走吧,去瞧瞧。”
那邊廂已經圍了不少看熱鬧的丫頭婆子,見文墨幾個過來,趕緊稱呼了少爺小姐先生的,讓出條道來。
走到跟前一瞧,見那大貓黑黃花紋,嘴角邊還嘔着血,身子底下拱着幾個小貓,都不怎麽能叫得出聲,只閉着眼睛小嘴使勁嘬着,文墨心下一酸,問道:“這可怎麽辦?可有人懂這些的?”她還真從來沒遇到過這種情形。
一旁有個老婆子回道:“大小姐,這大貓正準備拖出去埋了,那幾個小的,還沒斷奶,怕是養不活的。”聽了這話,一時間就都只剩了嘆氣聲。
牧秋正要開口,沒想文芷先提議道:“姐姐,我們收着養吧,現在日頭暖和,總比寒冬臘月撿到的強,不是?還能給我們做個伴呢。”
文墨點頭,命人将大貓拖去埋了,又吩咐幾人去廚房裏看看有什麽奶之類好喂食的東西,還有剩下的就去找些棉絮什麽軟和的東西。衆人聽了差遣,各自散開忙去了。
到了晚間,潘氏從外頭上香回來,文墨這才跟她提了這事,現下這幾個小奶貓放在後頭文墨文芷的院子裏。潘氏一聽,就說要過去瞧瞧究竟如何。
芷丫頭正趴在貓窩面前,一動不動地看着,見他們來了,忙招招手。
窩裏一共是三只,兩個黃白夾雜的毛色,其中一只稍胖,個頭就大了些,還剩一個倒是黑褐色,顯得別具一格。如今一個挨一個,擠做一團,睡着了。
Advertisement
潘氏好奇道:“可取了名字?”文芷點頭,答道:“取了,大黃,小黃,還有小黑。”邊說邊示意,這話潘氏聽完就樂了。
養了大半個多月,三只都睜開了眼,連帶叫的聲音都大些,每日裏還會出窩溜達一小會,曬曬太陽,但到底還是怕生人。
這天上完課,正說起這幾只奶貓,牧秋作了個揖,問文墨,能否送他一只。文墨驚奇,這可是破天荒頭一遭的事情,愣了愣才道:“先生,這恐怕得問芷兒,現在那幾只恨不得都歸了她,我抱一抱,都得她準呢。”
文芷聽了,想都沒想就答應了,又讓人抱了三只奶貓出來,讓先生随便挑。牧秋輕輕逗了逗,只有那只小黃伸舌舔了舔他的手指頭,牧秋一笑,就抱了小黃走。
文墨偷問:“那小黃不是你最愛的麽?平日裏我抱一下都不肯,怎麽舍得送給先生了?”
文芷反問道:“既是先生要,那有什麽舍不得的?”她一愣,幸得是童言無忌,否則還真以為又是哪個癡心傻人了,又問道:“那姐姐也要一只,如何?”
文芷撇撇嘴,說:“那姐姐只能要小黑了,我要大黃!”兩姐妹就這麽定下,将剩下兩個給分了。
文墨抱着小黑,喊了兩聲,先不說手上那只毛球球不應,自己都覺得實在難聽,于是問荷香:“你覺得給它改個什麽名好?”
荷香笑道:“說是賤名好養活呢,小姐随便給它起個名字就行了?”
于是文墨抱起貓,沖着它一連說了幾個名字,最後喊到來福的時候,它終于喵喵叫了一聲,文墨扶額,好吧,既然你喜歡,就叫這名,都是緣分不是?
等來福長大了些,能夠自己上蹿下跳時,文墨也就看完了無憂托人送來的那套萬象奇志。
她的枕邊會堆上個幾本,閑來有空時就翻翻。不同于朱夫子大周游志中的細致考究,這書倒常常會介紹些各地的奇聞異事,下筆诙諧,讓人捧腹,心神往之。
合上書時,文墨也經常會想,書中提及的那些地方到底是怎樣的呢,比如南蠻多瘴氣,有巫族會通靈會下蠱,還有西姜的仙女湖裏會有蛟龍出沒,寫的都煞有其事,可是真的麽?
這些在她心裏盤亘許久,有次跟先生提了,牧秋也是一愣,搖搖頭,嘆氣道:“聞所未聞,世界之大果然無奇不有。歸之還未出過平丘一步,甚是遺憾。”他想了想又說:“不知大小姐,可否将這書借歸之一閱?”文墨一笑,這又有何難?
說來這套萬象奇志十幾冊子,頗沉,文墨讓人去找趕車的興兒送先生回府,牧秋拱手稱謝,忽有些不好意思,臉色一紅,又道:“正好也将大周游志給送回來。算算到如今,竟是借了一整年多,未能及時歸還,倒是歸之唐突。”
文墨擺手,笑道:“我都看完了,先生客氣什麽。”
結果那天去李家的馬車上又載上了文墨兩姊妹,因為文芷吵着要去看小黃,說是好久未見,甚是想念,潘氏拗不過她那套舐犢情深的歪理,只好讓文墨陪着,正好一車一并拉了過去。
到了牧秋家中,旺兒見兩位小姐來了,趕緊放下手中的活,又要去燒些熱水什麽的,文墨讓他別忙了,只說坐坐就走。
瞧見小黃正趴在那株梅樹上,用爪子撓葉子玩,看身形已是長大許多,沒了小時候柔柔弱弱的模樣。
文芷怎麽哄,小黃都不下來,牧秋一笑,走上前,喚了一聲“菜包下來”,貓兒這才乖乖下來,又一下竄到牧秋懷中,使勁拱了拱。牧秋替它撓撓脖子拍拍腦袋,它這才滿意的喵喵叫起來。兩姊妹直汗。
文墨掩面笑問:“先生,小黃叫菜包?”這好像比她的來福也好不了多少。
牧秋點頭:“它來了家裏後,起初什麽都吃不愛吃,誰知有天旺兒買了左邊街上張記家的菜包子,它自己聞着香就蹭過去了,所以就一直這麽叫了。”
懷裏的菜包又叫了一聲,似是應和,一個縱身跳下,鑽進了廚房,聽動靜又是一陣鬧騰。牧秋無奈一笑:“都是慣的。”
臨走前,文芷都沒抱得上菜包,還差點被它撓了一下,氣得她回去一路直罵小黃是個白眼狼,還放了話說下次再去先生家治它。
想到菜包,文墨還是覺得好笑,忽然心思一動,對興兒說:“咱們先去左邊街上那家張記瞧瞧,買幾個嘗嘗是什麽味道。”興兒應了一聲,就把車往左邊趕去。
可沒上多遠,車就停了下來,文墨奇怪正要開口,就聽外頭有人問:“這不是文府那趕車小厮嗎?”興兒答是。
聽見那聲音,文墨和文芷兩人立刻對視一眼,默契地頓住了聲,恨不得連氣都閉上,只聽那人又問:“天色晚了,這是去哪兒?”興兒答道:“去街那邊買些東西。”
過了一會,那人又問:“車上都是誰?”興兒答:“我家兩位小姐。”那人哦了一聲,也不說話,車也不動。
文墨嘆了一聲,這才掀開車簾,探出半個身去,就見龐闕立在他們車前,他雙手負在身後,總有種不怒自威的本事。她又嘆一聲,牽着文芷就下了車,兩人行了個禮,齊齊稱道:“龐将軍好。”
天色擦黑,季堂正從衙門出來,一人信步走着,誰知一眼認出了文家那趕車的,不由好奇,這才問了幾句,沒想倒是遇到了文府兩個丫頭。
自去年他跟徐之奎和三位皇子,去文府見過她倆一面後,已是快一年沒見過。如今再見,竟長得有些不大認得了。
他應了一聲,鳳目微挑,問:“這麽晚了還在外頭,這是去買什麽?”文墨低頭回道:“剛從李先生家出來,如今正是要去前頭張記家買包子,再回府去。”
聽了這話,季堂臉上終于有了笑意,說道:“一般賣包子的基本只做上午生意,張記家的更是早上就賣光了,如今你去也只能吃個閉門羹。真要想吃,明兒趕早吧。”
文墨微赧,這一茬她竟不知了,于是福了福身,又謝過了龐将軍。
只聽對面那人又說:“回吧。”兩姊妹如釋重負,趕緊竄回車裏。
等車走遠了,文芷才拍着心口說:“以後真不想再遇到那位龐将軍,吓人得很。偏偏哥哥還老愛提他這位師傅,真不知什麽好喜歡的。”
文墨想了想,不知是不是因為行軍打仗之故,龐闕身上的氣勢,竟比見過的三位皇子更壓人。
這邊季堂等文府馬車去了,才慢悠悠往回走,張伯見他回來了,忙讓人伺候他換上家常衣服,丫鬟過來将他頭發用木簪盤起,季堂看了一眼,疑道:“這丫頭沒見過?”張伯答道:“前些日子新來的。”
季堂自斟自飲,忽然想到路上那事,就對一旁人說:“明兒早飯,讓廚房裏做些包子來。”下人們應了,就去廚房傳話了。
見張伯站在一旁,季堂說:“張伯,過來一起吃吧,一個人總沒什麽意思。”張伯搖頭:“少爺,不合規矩。”借着這話,他又開始勸起季堂早日成親一事。季堂嘆了口氣,喝了一杯酒。
回了書房,桌上有份密報,這一年裏,他命人監視修文,每日呈報。
看着所報之事,季堂也不得不承認,修文在領兵這一塊确實是個可造之材,如今已是新兵營裏的小都統,轄五百人,如果再鍛煉個幾年,統領幾萬人,于他,不過是件小事。
他與自己那位徒弟,若是能互相幫襯,大周何憂也?
他複又長嘆一聲,抽出畫卷仔細端詳,喃喃道:“月華,我老了,可你還是年少時的模樣。”
長樂十六年的春天,龐府出了件喜事,震驚整個金州城,這消息傳回京,連聖上都驚動了,笑道:“季堂老大不小的,是該有個知冷暖的人在身旁了。”
龐将軍終于納了個妾!
衆人諸多打聽,究竟何人能入得了龐闕法眼,進得了龐家的門?她到底有什麽了不得的本事,或者是天大的好家境?
誰知居然就是個就個普通貧苦人家的丫頭,家裏窮的沒飯吃,就被賣入龐府當丫鬟。龐闕竟看她對了眼,遂就納到身邊。雖是個妾,但龐府還是擺了一天的酒,請了金州城裏的有頭有臉人來賀喜,一副娶當家主母的做派。
這沒頭沒臉的丫頭,一躍變成龐府的當家,不知羨煞了多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