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季堂新納進府的這個丫頭叫夏桃,她被賣到了龐府後,原本是一直在外院做些粗活,那天伺候将軍梳頭的翠兒身子不舒服,下不了床,管事的劉媽媽見她手生的巧,又學過些手藝,就讓她前去老爺屋裏當差。

夏桃到了屋裏,張伯當時見了便啧的一聲,似有不滿,但礙于将軍已經回府,也沒多說別的,就讓她去跟前伺候了。

第二日,張伯就跟劉媽媽交代,說以後別再讓夏桃近身伺候,只尋個理由打發出府便是。

結果将軍晚上從衙門裏回來的時候,見到翠兒,倒問了一句:“昨兒個那丫頭呢?”張伯聽了,這才讓人趕緊叫夏桃過來,又忍不住在心裏感慨,夏桃她就是個禍害呀。

道是為何?只因她長得有那麽三分像故去的王家小姐,這偏偏是少爺的心病,好容易這幾年不提了,如今見着想起來,豈不是又要出事?

夏桃手足無措的跪在那裏,顯得越發柔弱,季堂心裏就生了幾分呵護之意,說道:“起來吧,叫什麽名字?多大了?哪兒人呢?”夏桃一一答了,季堂點點頭,歪着身子,靠在榻上,擡眼又将她細細瞧了幾分。

屋裏一時靜的很,張伯瞧少爺的臉色,竟有些癡癡模樣,心裏不由的又嘆了口氣。只聽季堂吩咐了一句:“其他人出去吧,夏桃,你過來。”其他人便都靜悄悄地退出門去。

夏桃挪步上前,季堂拍了拍肩膀,她不敢造次,賣力的摁起來,生怕主子一個不滿意。

過了會,季堂悶哼一記,道:“你的手勁可不小。”夏桃忙斂手站在一旁,答曰:“回老爺的話,奴婢在家做農活習慣了,手裏沒輕沒重的,請老爺恕罪。”

看她那低眉順眼的模樣,季堂又問:“你很怕我?”見夏桃不說話,只點頭,他自嘲道:“原來你們都這麽怕我來着。”夏桃一聽,就跪下了,驚恐道:“奴婢不敢。”

季堂搖搖頭,坐直了身子,想了想才說:“以後別跪了,可願意過來伺候我?”夏桃有些不大明白,她擡起頭,那雙眼睛淚光粼粼,格外楚楚可憐,一張櫻桃小口鮮紅欲滴。

季堂複嘆了口氣,站起來,伸手将她扶起,道:“你若不是願意就算了。”

夏桃再笨,這回總算是聽明白了,她趕緊又跪下磕頭道:“奴婢願意一直伺候老爺,只盼老爺不嫌棄我笨手笨腳的。”

季堂嗯了一聲,走到門口,喊了一聲:“張伯,進來。”門外的人應了一聲,推門垂手而立,季堂吩咐道:“張伯,這幾天府裏準備一下,挑個好日子,迎她進門吧。”

張伯見夏桃跪在那邊,心裏頓時明了,口中趕緊稱是,他走時又将房門輕輕帶上,看着外頭,心裏有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心思,“老爺,你在天有靈,就保佑少爺吧。”

那日,夏桃宿在季堂房中,她替季堂寬衣時,見他身上那些或淺或深的刀疤劍痕,一一撫摸過去,膽戰心驚,季堂看在眼裏,将人摟在懷中,輕輕吻了她額頭,柔聲道:“丫頭,莫怕了。”

Advertisement

龐府這場喜事辦完後,金州城的人還在茶餘飯後津津樂道,那天排場如何的大,場面如何的熱鬧,穿一身紅衣的龐将軍是如何的俊俏,雖納個妾室,但仍用四人轎子給擡了進門。

過了幾日,因着師父徒弟這層關系,趁文筆放假歸來,文家回請了龐闕及他那位侍妾。龐闕和夏桃坐了轎子過來,文遠如迎龐闕進了前廳,潘氏引夏桃過了垂花門,到後邊花廳裏。

文墨姊妹二人過來行禮,夏桃略微腼腆的擺擺手。她還似不大适應,這些日子渾渾噩噩,快的不可思議,恍若一場夢,總怕會有醒的那日。每天早上睜眼就會瞧瞧身邊人還在不在,她靠着那人肩膀,枕着他的胸膛,方覺得這一切都是真的。

丫鬟們上了茶,潘氏與夏桃聊着家常話,文墨幾人坐在下頭,邊聽邊拿眼偷瞧。早就聽聞龐将軍的寵妾是個極其标致的美人,要不然龐将軍不會流連香閨幾日不去衙門,更是有人感慨,英雄難過美人關,這話是一點都不假。

眼前這人,穿一身橘色繡花交領衫,白色紗裙,外罩玫瑰色比甲,發間一柄銜珠鳳釵,雖眉眼之間并沒有什麽出挑,可看着弱柳扶風,說話聲音柔的滴水,倒是能讓人塗生些憐憫之意。

見這情形,文墨就想到不知在哪讀來的胡話,男人如鐵,女人似水,如今放在龐将軍和其侍妾身上,真是極為恰當不過的。

前廳裏,文筆給師父拜了禮,季堂拉他坐下,問了些如今在營中的近況,聽他一一道來,亦是微微點頭,又叮囑了幾句:“平日裏雖練得辛苦,亦要勤讀兵法之書。”文筆點頭稱是。

季堂思量着又問:“修文殿下,如今怎樣?”聽了這話,文筆就打開了話匣子,說道:“殿下如今在營中做都統,裁量公正,辦事妥帖,極有威望。衆人還不知他身份,就都服了他,真是了不得的。”

季堂聽了,鳳目舒展,笑問:“筆兒,那你呢?”文筆答道:“我也極服。”季堂點點頭,這才端起茶盞,抿了一口。

這時廳外傳來陣陣貓叫,引得季堂亦好奇:“之恒兄,原先記得你家不曾養這活物吧?”遠如一臉無奈:“不過是小女養着逗趣罷了。”

一旁的文硯自見到了龐闕,規規矩矩地坐這片刻,只覺得渾身難耐,聽了這話,心中竊喜,臉上卻正經道:“龐将軍,父親,我出去瞧瞧?這貓跑到前頭來了,姐姐們說不定正找着呢,我給她們送過去。”遠如點頭,他歡天喜地的出去。

見那只黑不溜秋的來福正趴在院子裏曬太陽,文硯要上前去捉,沒想到來福跑得倒快,一個縱身往他後頭竄去,一連躲過幾個小厮,撞進了前廳。

文遠如和文筆見貓兒跑進了廳裏來,趕緊喚人過來趕,驚得來福東躲西藏,在廳裏胡跑,最後撞到一人皂靴,一把就被揪住脖子給拎了起來,吓得它毛都豎起來,喵喵直叫,幾個爪子亂撓一氣。

拎起來福的人正是季堂,文硯趕緊上去接過來,沒想到趁這個脫手的空當,來福還是回身狠狠在季堂手上抓了一把。季堂嘶的一聲,見手上已經留下了幾道爪痕,深的入肉,漸漸滲出血來。

文遠如一看,大驚失色,素聞龐闕被傷之後脾氣最為不好,原先有人偷襲傷他左肩,他抓了那奸細就給當衆活活給淩遲死了,再看現在龐闕臉上眉頭緊蹙,于是忙讓人速去請大夫來,又說快将府裏的什麽藥膏們都趕緊拿來。

季堂滿臉嫌棄:“這貓兒的脾氣倒是大的很。”遠如賠罪道:“都是給小女慣得沒了規矩。硯兒,還不去叫你長姐出來,又闖了禍,看怎麽收場!”

見文硯抱着來福到了後頭,文墨不由驚奇:“乖乖,它今兒個怎麽跑前頭去了?平日裏連我院子都不敢出去一步。”文硯使了個眼色,看看前頭,壓低聲道:“姐姐,不好了,來福抓傷了龐将軍,如今爹爹正怒着呢,叫你趕緊過去。”

文墨一聽,不禁哀嚎,指着來福埋怨道:“你平日裏膽子小的很,今天倒是給我長臉了,真是氣死我也。”

潘氏也已經聽下人們說了這件事,站起來,厲聲道:“墨丫頭,還不快去給将軍賠禮。”夏桃聽說将軍傷了,心焦如焚,連忙由人攙着去了前頭。

文墨跟着,一路小跑到前廳門邊,見被圍在中間的那人抿唇皺眉,不由心下一嘆,就不怎麽敢進來了,小硯兒在她後頭推了推,兩人才磨磨蹭蹭進了廳裏。

文遠如見女兒這幅模樣,更是生氣,喝道:“墨丫頭,又闖禍了,知是不知?”文墨上前幾步,跪下道:“女兒知了,請父親責罰。”

“拿戒尺來。”遠如氣急,潘氏聽了這話泛了淚,卻又不敢說什麽。文墨頭更低了,她七歲那年爬樹摔下來磕壞了額頭,雖受了傷,但文遠如亦是打了她一頓。

吃過那次罰之後,她性子收斂許多,沒想到今日因為來福,又吃一記,真真是,飛來橫禍呀!

一旁的季堂終于開口道:“算了,只不過一樁小事,已經沒什麽大礙。”剛說了這話,就聽跪着那人說道:“多謝龐将軍說情,只是文墨做錯了事,甘願受罰。”

季堂打眼瞧了,那丫頭今日穿得玉色襦裙,跪得筆挺,倒有些巾帼不讓須眉的氣度。

文遠如亦拱手道:“季堂你深明大義,可是小女頑皮不是一日之事,今日文府裏規矩還是得立起來,否則日後越發沒得法子管束了。筆兒,請将軍他們去園子裏歇息,我一會過來。”

待堂上衆人散去,安伯拿了戒尺過來,文墨擡起雙手,遠如狠狠心,終于舉手重重的打了下去,邊打邊說:“可知父親為何罰你?”

文墨咬着唇,含淚道:“知道,此事雖是因來福而起,但皆因女兒平日裏管教不力,一味随着它小性子,此其一;其二,今日裏傷得是龐将軍,如若父親不罰,面上過不去;其三,是告誡女兒日後行事規矩,來福雖不懂人事,亦不能掉以輕心。”

文遠如打了十幾下,見女兒手指紅腫,就下不得手了,嘆道:“你既然心裏都清楚,今日就到這兒,你回房吧。”

文墨領了罰,退了出去,荷香候在外面,見了小姐的手,就掉了淚,趕緊扶她回房。又找了些藥給她手裏抹着,手腫的卻越發高了,文墨只喊疼。

荷香噤聲道:“小姐,快忍忍吧,可別讓老爺聽了去。”文墨嘆氣:“這來福真該改名叫來禍才對,偏偏挑今日裏作威作福,就是和我作對來了!”來福蹲在旁邊,喵喵叫着,舔了舔爪子,文墨更氣。

等送走了龐闕等人,潘氏和其他幾子都趕緊到了文墨房裏,見她雙手上了藥裹好擱在小茶幾上,坐也不是躺也不是,疼的直哼哼,潘氏又掉了淚,怨道:“你父親下手夠狠的。”

文墨苦笑,誰讓今天來福抓的是那位将軍大人呢。

季堂歸了府,張伯見他手上包的似個粽子,聽跟着的人說了來龍去脈,心裏又痛又急,命人趕緊去拿上好的藥來。

季堂見他這副着急模樣,笑道:“一點小傷,不礙事。”說着又回頭對夏桃道:“你改明兒有空,去文家瞧瞧那個丫頭。府裏有上好的傷藥,給她帶些過去,今日裏怕是下手不會輕啊。”

文遠如是怕今日自己動怒怪罪,豈知自己的脾氣早就磨得沒了,再說了,怎會跟個半大的丫頭還有那只不懂事的貓兒生氣?

夏桃抹了淚,說好。

因文墨手傷了,牧秋見了,問清來龍去脈,只讓她回去好生養着,文墨讪笑:“先生,不礙事,耳朵還能使得。”牧秋也就随她去了。

只這樣過了幾日,龐府送了只上好的膏藥來,文墨這幾日手指正癢的厲害,偏偏又沒辦法撓。荷香給文墨塗上,只覺得涼涼的,甚是舒服,于是忍不住又讓她多抹一些。這樣,一瓶藥膏沒過些時候,就見了底。

不知怎地,這時龐府正好又送來一瓶,像是算準了似得,文墨倒覺得有些意思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