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龐府送來第七罐藥膏的時候,文墨就已經全好了。
說來也奇怪,紅腫的時候送來的是消腫藥,發癢的時候又正好是止癢藥,等結痂了便送的是祛疤膏。如今她玉指青蔥,一點痕都沒留下,竟比以前更白嫩些,倒是稱奇,也不知是什麽靈丹妙藥。
潘氏打賞了龐府那送藥的丫鬟,只說已經好了,不必再送,誰知那丫鬟她嘴巴也伶俐:“這一罐子,是夏日裏清熱解暑用得。我家老爺讓我務必帶到話,說是這次累的府裏墨小姐受罪,甚是過意不去,如今這些藥我家府裏都有,也不稀罕,只管放心用就是了。”
這下,潘氏倒不好再說什麽,她找了個空,攜文墨去龐府道歉外加道謝。這日正好龐将軍不在府裏,文墨暗喜。
因着潘氏第一次來,夏桃便領着他們在府裏四下轉轉。走到花園處,正值盛夏之際,滿園子莺紅柳綠,讓人目不暇接,拾級上了那假山亭中,放眼望去,遠處青山綿綿不覺,雄渾遼闊。
文墨去年正月裏來的時候已是傍晚,如今白日裏見了更覺得憾人心扉,連潘氏也都不由得驚呆了。
丫鬟問道:“姨奶奶,茶備好了,願在哪兒喝?”如今阖府上下均稱她為姨奶奶,夏桃指指這裏,說:“就這兒吧,文夫人覺得可好?平日裏我家将軍就愛在此次待着,今日我們也學他一回。”
潘氏淺淺一笑:“此處涼風習習,美不勝收,正好不過。”
上的茶居然還是細工慢活泡出的大紅袍,香氣馥郁,潘氏啧啧稱奇。夏桃豔羨道:“文夫人識得真多,不像我一粗鄙之人,有時候連将軍說的是什麽都稀裏糊塗的。”
潘氏搖頭而笑:“家門三代在京師裏做的都是茶莊生意,我是自小圍着茶葉長大,若是連這個都認不得,只怕是有辱門楣呢。”
喝着此茶,看着此景,文墨此刻心中也覺得分外沁人心脾,胸襟敞亮。不禁感慨,這還真是個附庸風雅的好地方,怕是整個金州城找不出第二個了。
不一時,來個丫鬟,福了福身,道:“姨奶奶,老爺身邊的人傳話回來,說今兒晚上老爺有事不回府了,住在營裏。”
夏氏哦了一聲,問道:“可有說是什麽事?”那丫鬟回說:“不知,沒細說。”夏桃想了想,又吩咐道:“那趕緊收拾套幹淨衣裳送去,讓跟着的人好生照顧着,老爺最近身體不大爽利,對了,再煎付藥一并送去。算了算了,我不放心,還是自己去吧。”
潘氏聽此,深知不便再擾,就告辭道:“既然貴府還有事忙,我們就先走了。”
夏桃也不留他們,只說讓過些日子再來府裏坐坐,說說話,熱鬧熱鬧,潘氏答應下來,和文墨兩人坐車回了家去。
回了府裏,正巧在門口遇到牧秋身邊的旺兒,行色匆匆,文墨疑道:“旺兒,回來作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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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潘氏看了他們一眼往後頭走去,旺兒這才壓低聲答:“今兒二小姐偷溜着到了先生家裏,說是要逗貓兒玩。豈料來了個替先生說媒的婆子,二小姐聽到後就發了好大一通脾氣,如今先生好容易才哄得她回來。”
文墨眼睛直跳:“這還了得?還有誰知道?”她往前頭遞了個眼色,旺兒搖頭:“沒別人了,就二小姐跟前的守雲。”
“那媒婆子可認得芷兒?”文墨又問。
旺兒确定答說:“婆子沒見到二小姐。先生聽到有人敲門,就讓守雲帶着二小姐進了裏屋去。等那婆子走後,二小姐才鬧得脾氣。”
文墨氣的心肝疼,又交代他萬萬不可說出去,這才往文芷房中過去。
今年初,就陸續有人開始替李牧秋保媒做媒,更有踏破他家門檻之勢,推了一個又來一個,甚至有些都來了四五次,次次說的不一樣。
牧秋雖家貧,但飽讀詩書,又頗有聲名在外,如今做先生教書,還愁養不活一家人?二來,這話雖惡毒些,但家中沒得公婆需要伺候,少了許多麻煩事;三來嘛,自是牧秋人長得極為俊俏,一副書生相的翩翩好樣貌,整個城裏只怕都找不出能比得上的人了。
這樣好的條件,多少人家打着燈籠都找不到,如今現成的一個在眼前,還不抓緊了?
這種事情,文墨早就聽荷香提過好幾回,都是旺兒私下跟他們講的。底下的人都好奇,不知李夫子究竟想要個什麽樣的姑娘,又擔心他如今這一個都不要,莫要以後就讨不着媳婦了。如今這倒也成了金州的一個懸案了。
文墨雖也好奇,但她直覺,先生不會随随便便就答應這些人家,如若他對那女子不動心,哪怕是金山銀山堆到跟前,也不會看她一眼。
守雲見大小姐板着個臉來,就知道壞事了,低頭将她迎進裏屋,文芷正躺在床上生悶氣。
文墨走過去,靠着床邊坐下,正色道:“芷兒,你今天這事若是被爹娘知曉,那還了得?你忘了姐姐受的罰了?你這可比姐姐的過錯重上了十倍百倍,看爹爹不氣得打斷你的腿?”
文芷嘟囔:“罰就罰,你可知道那該死的婆子,竟要給先生做媒?”
她翻了個身,坐起來:“姐姐,你知道她說的是誰?”見文墨攤手搖頭,她繼續道:“就是那張記家的二女兒。”
看文墨沒什麽反應,文芷急着道:“就是那賣包子的張記啊!姐姐你說,先生這般好的人兒,怎麽能娶個賣包子饅頭的姑娘呢?那婆子準是眼睛蒙了灰,這也好意思來給先生說道,你說我怎地能不氣?”
這話文墨聽了覺得好笑,問她:“那你說先生該配什麽樣的人呢?”文芷搖頭:“反正不是賣包子或者豬肉什麽人家的丫頭。”
“可是,先生終究是要娶妻的不是?就算今天說的這個不成,還有明天,還有後天呢。何況先生喜歡什麽模樣的,你我又怎知道,對麽?總得先生說了算。”文墨無奈道。
文芷一聽這話就急了:“不行,不行!要不,姐姐,你嫁給先生吧?這樣我就放心了。”
文墨一怔,待繞過彎來,臉頓時通紅:“我的好妹妹,這種胡話可千萬別再說了,被人聽見,你要姐姐如何自處?以為是我心急着要嫁人呢!你再說這些話,小心我告訴爹娘,讓他們教訓你。”
文芷不服氣:“哼,那以後我自己嫁給先生去——”
文墨忙捂住她的嘴,四下看了看,低聲喝道:“哎呦真是怕你了,剛才這話更是不能在旁人面前提起,不然爹爹鐵定扒了你的皮,可明白?”
文芷不耐煩:“知道知道,可我就是不服!姐姐,我,我喜歡先生,為什麽就不能嫁給他……”話音剛落,她淚眼婆娑,扁扁嘴,終于是哭了出來。
文墨一震,不知如何是好,她嘆了口氣,只得輕輕摟着芷兒,寬慰她道:“好妹妹,你太小,哪裏懂什麽是歡喜,什麽又是不歡喜的?書上說,就算是真的喜歡,也不一定非要嫁給這個人,你得只盼他過得好,過得開心。”
文芷擡頭,抽泣着說:“是嗎?”文墨肯定地點點頭:“等以後大了,你自就明白了。”
可是,其實她自己也不明白,到底什麽才是喜歡。剛才那番話,許就是說給她自己聽的吧。
待文芷哭累了昏睡過去,文墨又去了外間,對守雲交代:“以後不許再跟着二小姐胡鬧,她若是又要鬧着出去,或者有什麽別的新花樣,你就盡管來回我。否則,被老爺夫人知道了,可不就是像我現在說幾句這麽簡單了。”守雲喏喏應下,她這才回自己房去。
見文墨回來,荷香放下手中的活計,拿了個帖子出來:“小姐,秦家二夫人有喜了,請你過去呢。”
文墨心裏有事,接過來草草看了一眼,一時竟沒反應過來:“誰啊?”荷香連忙解釋道:“就是孫家小姐啊。”
她這才恍然大悟,芳清姐姐有喜了,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
自芳清去年十月成親之後,文墨一直是無精打采,再加上芳清在秦家新做媳婦,總是有許多事情要學要忙,比不得未出閣的時候那麽空,所以兩人這大半年,居然就只碰上過一回。
于是兩人又商量了到底送什麽禮好,金鎖太俗,詩文太雅,到底什麽才好呢?
文墨瞟到桌上那個繡花香包,忽然有了主意,央道:“荷香,你手藝這樣好,繡一個給芳清姐姐那未出世的孩兒,豈不是最好?對了對了,什麽時候給我再做一個?原來的都不香了。”
荷香笑道:“小姐,你何不自己繡一個?”文墨點頭,這個好,于是纏着荷香道:“那得拜我的好荷香為師了,求師傅多多指點才好。”
兩人鬧了一陣,文墨這才去換了軟紗對襟睡衣,躺在軟榻上,随手抄起一本書,荷香怕她不舒服,又給墊了一個大方枕,然後才坐在一旁繡着剛才那個香包。
偏巧看得這書上居然會有此一句,什麽“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這!這!這!文墨讀了幾遍,想到方才文芷之事,還有她說的那些話,心中不由酸楚,當下将書給扔到一旁。荷香一愣:“小姐,今天何事這大火氣?”
這一陣折騰,偏又惹得文墨一時暈眩,她揉揉了額頭,荷香不禁擔憂道:“小姐,怎地頭疼?可是今日出門給熱着了?”
文墨只說是,于是坐起喝了口涼茶,聽着外頭陣陣蟬鳴,不覺得更加心煩,猛地想到之前送來的藥膏還沒動過,于是吩咐荷香去取來試着用用。
文墨閉着眼睛,荷香仔細替她撥開額發,抹了些在額頭并幾處穴位上。絲絲涼意傳來,還有點點薄荷香味,壓下心底的燥意,格外舒适。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說着話,文墨漸漸靜下心來,一時迷迷糊糊,竟睡着了。
待醒過來時,天色已黑,荷香見她起了,于是端進來幾碟小菜。
文墨坐在榻上,就着吃起來,忽然覺得有些不對勁,疑道:“今日怎麽不見哥哥?中午還在呢,怎麽我跟娘親出了趟門回來,就不見了?”
按理來,今日哥哥休假,一家人鐵定會一塊吃飯,怎麽現在就讓自己在房裏吃了?
荷香回道:“好像說是營裏出了什麽事,所以大少爺下午就過去了,連老爺都一道過去了呢,現在還沒回來,希望不是什麽大事吧。”
文墨一聽,忽然想到之前在龐府那丫鬟說的話,不由好奇,今兒個營裏到底發生了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