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眼前這位婦人,約莫四十五六的樣子,打扮端莊,發髻妥貼,妝容素淨,問一句,答一句,不卑不亢。聽了這次找她來的目的,亦沒有驚訝之色,想來是見慣了大場面的人。

季堂非常滿意,他點點頭,手攏在唇邊輕咳一聲,道:“有勞趙嬷嬷了。”

那婦人福了福:“那妾身不再叨擾,先告辭了,請國公爺敬候佳音。”

季堂臉色一紅,微微颔首,張伯上前遞了個紅包,趙嬷嬷收下後,由其他人領着退了出去。

這個趙嬷嬷是個衙門登記在冊的官媒,找她來,自是要她去替主人家說一門親事,牽一樁姻緣。如今,龐府要她去的對方家,是平丘知府文遠如文家;要她去說和的姑娘,是文家長女文墨。

府裏衆人皆不可思議,這才真的是破天荒頭一回的大事,何時見老爺對哪個女子這麽上心,竟讓老爺放下國公的身段,找人去托媒說親?

夏桃得了消息,手足無措,揣着帕子絞了又絞,只哭得一雙眼睛紅腫不已。

目送趙嬷嬷出了書房,張伯還是不太明白自家少爺的用意。

雖說現在外頭将二人之事傳的是越發沒譜,連什麽二人私下訂情、眉來眼去的瞎話都編排了出來,但憑少爺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的性子,又怎會在乎這點子風言風語?更何況,這事真正該着急的,應該是文府裏頭吧?

而且,少爺今日親口說,要将那未及笄的文家小姐,給娶回來做夫人?

想當初,京師裏多少達官貴人家裏頭拔尖的小姐們,眼巴巴的要嫁給少爺,也沒見他松過一次口,如今倒好,還真是白白便宜了文家那丫頭!

城東那頭的文府裏愁雲慘霧,潘氏整日唉聲嘆氣,三句離不開個“怎麽辦才好”,着實是為了長女的事心煩不已。

就說前幾天她去別府裏,遇上平日裏往來算是多的那幾位夫人們,亦是背着她擠眉弄眼,還只當她沒看見。氣的潘氏回來就跟文遠如抱怨,遠如也沒什麽好法子,只希望能盡快平息這事,大家淡忘了才好。

大周女子十三四歲嫁人的不在少數,算算墨丫頭的年紀,其實真應該開始替她尋一門靠譜的親事了。

金州地遠,那些好人家是少之又少,他們挑起人來,更是仔細。如今自家丫頭蒙了這不明不白的冤屈,名節無端端受損,只怕以後嫁人之事,會愈發難了。

想到這茬,她的頭愈發的疼,盤算着過幾日往親戚家去信問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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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嬷嬷頭一回接如此大的說親之事,不敢怠慢,第二日一早,便去了文知府家。此時潘氏正與墨、芷二人在她房裏用飯,潘氏先吃完,再給女兒喂些可口的粥湯。

如今文墨的雙手被包成兩個團子,是動彈不得,一碰就疼。但說來也奇怪,龐府那邊消息極為靈通,又将素日裏送的珍珠粉給換成了治傷藥,倒叫他們過意不去。

聽門房說有位官媒要見夫人,潘氏甚是奇怪,讓人先将其請到後頭花廳裏,好茶伺候。她估摸着是給長子說親的人,文筆年紀輕輕就是新兵營大都統,又立了戰功,有姑娘家的中意,亦是常理之事。

兩姊妹聽聞有媒婆上府裏來說親,頭一回遇上,便覺得新鮮好玩,吵着嚷着要去聽聽這樁喜事,于是三人便一齊去了花廳。

趙嬷嬷見了禮,一雙眼睛就往文墨身上瞅,見她眉眼彎彎,亭亭玉立,便毫不吝啬地誇了幾句,什麽眉清目秀、斯文大方之類的詞,聽得幾人是雲裏霧裏,不明就裏。

幾人坐下喝了杯茶,趙嬷嬷才說明此次來意,文芷沒忍住一口水噴了出來,文墨愣在那裏目瞪口呆,潘氏不敢相信地再問了一遍。

那媒人喜滋滋地用手指了個方向,又伸手比了個大拇指,說:“就是城北的國公府,絕對一等一的好人家。”

“敢問嬷嬷,是國公府何人?”潘氏讷讷的問了一句,實在未反應過來。

那趙嬷嬷掩嘴笑道:“夫人,怎地如此說笑,還能有誰,自然是國公爺了!”

潘氏一怔,不知何言以對,于是只好又将她請去了書房,留下文墨姊妹二人面面相觑,似還沒回過神來。

過了許久,下人們在一旁收拾杯盞,文芷才疑道:“剛才那嬷嬷是來替姐姐你說親的?”文墨點頭。

文芷又問:“說的是龐将軍,如今的安國公,就那個冷面煞星?”自去年姊妹倆碰到龐闕後,文芷便一直這樣稱呼他。

這回,文墨不知該點頭還是搖頭,該哭還是笑,只剩惴惴不安,亂得如麻。

兩人又坐了片刻,才起身往西廂私塾走去。

一整日,文墨都沒回過神來,她心裏想着的念着的,竟是他或淩厲或舒展的微挑鳳目,是那張刻下風霜痕跡的側顏,是那日石青色翻飛的衣擺,是兩人相視時,她那股莫名的心悸。

這一切,都讓她心慌意亂。

文遠如聽完官媒的這番話,亦是一滞。他當下有了自己的盤算,不禁臉色為難道:“不瞞嬷嬷,我家長女年方十三,實在是太小,家中還想将她留個兩年再論婚事。何況——”

他一頓,似有些赧意,“小門小戶,實在是高攀不上國公府。”

趙嬷嬷眉開眼笑:“還當是何事,文大人有所不知,國公爺交代過妾身,說願意待小姐年方十五後,再迎娶進門。現今只盼早日定下這樁婚事,也好能夠高枕無憂,國公爺可是很怕旁人捷足先登呢。”

文遠如嘆氣,但凡是聽過墨丫頭那些傳言的人家,現在誰還會想娶她進門?看現在狀況,恐怕不是捷足先登,而是無人問津才對了吧!

這套說辭倒極為漂亮,他啞口無言。

趙嬷嬷再接再厲道:“安國公是咱們大周朝第一等的好人物,剛才我見到小姐本人,真真是個标致的模樣。小姐與國公爺,是美人和英雄,再般配不過了。國公府這次想要迎娶的是夫人,小姐如斯聰明伶俐,嫁了過去,兩人必然是一對神仙美眷,要羨煞旁人的。”

不想這番話正中遠如心事,且看去年龐府那冷清的模樣,若非西姜這場仗來得恰到好處,龐府到底會變成怎樣,誰都沒法預測。

何況,龐闕主動要交出兵權,聖上都不接招。自古上意不可測,還有多少陰謀詭計等着,又豈是遠如能夠猜測的?

說來說去,都是憑上頭一句話罷了。

何苦要送女兒去那裏受罪?

遠如還是搖頭,換了個理由:“嬷嬷,安國公乃長子師父,且不說旁的,這輩分上還差着呢,說來确實不好聽。”

那嬷嬷也不急:“國公爺又說了,若是大人計較這個,他寧願與貴府公子斷了那師徒之義,也要娶小姐為妻。倚妾身瞧,國公爺對府上小姐可謂是求妻若渴了。”

文遠如轉念一想,再生一計,他拱手道:“趙嬷嬷,勞煩帶句話,國公爺若是真有心要娶小女,那便等小女及笄之後再來提親,屆時再商量此事亦是不遲,不知可否?”

話已至此,那趙嬷嬷也就不再說什麽,只好告辭,轉頭回龐府回了話。

聽說這位安國公脾氣不好,趙嬷嬷回話時戰戰兢兢,生怕觸了黴頭。

誰知季堂聽完,只稍有些怔忪,但随後就眉頭舒展,笑意更盛,沒再說什麽旁的事情,只讓張伯又封了個紅包,沉甸甸的,分量不少,趙嬷嬷這才千恩萬謝的走了。

季堂提劍至院中,閉目,起勢溫和,一派清平,不疾不徐,身後嫩葉青翠,白花嬌嫩,賞心悅目得宛如一幅絕美的舞劍取樂圖。

陡然間,劍勢淩厲,劍芒如疾風驟雨,耳旁風聲呼嘯,他一個縱身,劍身上挑,一朵海棠穩穩落在劍尖。收勢,季堂睜目,拈花入手,把玩起來。

張伯候在一旁,心中依然憤憤不平,文府回話說地好聽,讓及笄後再上門提親,可不就婉言拒了少爺麽?文家也忒不識擡舉,竟這麽駁少爺的面子。

可看少爺這幅模樣,竟不知他到底在打什麽主意。

龐府去文家提親被婉拒的消息不胫而走,早有好事之人繪聲繪色地在街頭巷尾講了起來,仿若自己當時就在一旁,那是手舞足蹈并唾沫橫飛,瞧架勢,手上就只差個拍堂醒目了。

底下聽得人,時不時咦、啊、哦、哎的附和。

“只說那安國公得知自己提親被拒,徑自走到院中舞劍,一時憂憤不已,噴出一口殘血,血染劍身,收勢不住,竟砍下一棵大樹,幾人合圍都抱不住呢。”

“如此說來,居然是國公爺對文家小姐一往情深,情根深種,倒不是文家那位私相授受?”

“正是如此,要不然那文家還不趁此良機,趕緊将墨小姐嫁了過去,正好也平息之前的事麽?如今知府大人家裏對此事,諱莫如深,可是避之不及呢。”

“這麽好的國公爺,都會被拒,還有沒有天理?他家不要,我家要!”

“啧啧,那也得看國公爺瞧得上啊,你家丫頭先和那文家小姐比比再說。”

“說那文家小姐長得是明眸皓齒,好一副如花似玉的模樣,又文采俱佳,你們都只怕是比不上她一根汗毛了。”

一來二去,談論文墨無德的少了,說她才貌俱全的倒是多了許多,竟替她博了許多好名氣。多少待嫁姑娘羨慕她,竟讓安國公對她死心塌地,恨不得一個個當面向她讨教。

連潘氏去別人府上做客,那些人竟也不提原先那事,只分外眼紅,逗得潘氏哭笑不得。

五月裏,修文自京師回來,龐闕率衆人在官道候着,只因這次同來得,還有聖上派去大周的使臣。

車馬到了跟前,露出月白衣袍,有人掀簾而下,竟是兩年未見的無憂,他如今舉手投足間貴氣更盛。龐闕帶人一齊見了禮,最後問道:“殿下,不知那車上的是哪位貴人?”

綴在最後的那輛車輿,四周拱衛了幾個侍衛,看他們或身配金絲環刀,或持銀光寶劍,憑直覺,季堂知這些人只怕是各個武藝不凡。卻不見那輛車上有人下來,不由好奇。

無憂無奈一笑:“正是我那好妹妹,妙陽公主。”

那妙陽公主也是個愛玩的性子,無憂這次出使西姜,公主豈會放過如此好的機會?使勁渾身解數,也非要跟着來游山玩水,聖上最疼此女,拗不過她的軟磨硬泡,只好派人一路護着,這才到了平丘金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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