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安國公與文家大小姐之事差不多平息之際,龐闕與文遠如也終于在修文回來這天碰了面。衆人摩拳擦掌,眼神嗖嗖直往二人身上瞟,試圖發現些蛛絲馬跡。
文遠如開始着實有些尴尬,這是要去拜安國公呢,還是要去見女婿?怎麽總覺得渾身不自在。
季堂倒還好,一臉恣意,待遠如要朝他見禮時,忙伸手虛扶,又寒暄了幾句,兩人不愧是浸淫官場十幾載,面上做的是其樂融融。
衆人豎着耳朵,可話裏話外還未來得及品評出什麽滋味來,那邊廂修文一行也就到了。
得知還有妙陽公主随行,季堂回身與方興言交代,讓其再去調些精兵來,務必護得公主完全。
年初那場仗後,軍中諸将士還未論功行賞,季堂拿聖上欽賜的假做借口,一直躲着,本就是特意等修文回來,再由其定奪,意圖不言而喻。
得知此事,修文立即随衆将返回營中,不敢有一絲怠慢。
無憂與妙陽此行仍暫住龐府,季堂親自迎他們回了府。早有伶俐的丫頭候着,引妙陽去了後院,無憂則是拿出一道聖旨,季堂一愣,忙跪下接旨。
聖旨命安國公龐闕與無憂此次一道出使西姜,季堂一笑,難怪聖上好意賜他幾個月的假,原來是在這兒等着呢!
要他去,無非是借着龐闕這個名字在西姜人心中的威吓之力,也好時時刻刻提醒着西姜,他們是他的手下敗将,而且一敗就是兩次。
皇帝要他為無憂在西姜的談判,加點震懾作用罷了。說到底,他心底所有的盤算,也不過是為了自己的兒子罷了。
想到這裏,季堂又問:“三殿下,山長水遠,季堂不能親自回京面聖,不知聖上龍體如何?”
無憂面上浮現淡淡憂慮之色,他搖搖頭,只說了不甚好三字,季堂見此,就讓下人引他回屋休憩。
文墨的手已好得差不離,這日正從秦家回府,想到芳清姐姐,還有那可愛的孩兒,她喜不自勝。興兒停了車,放好墩子,文墨掀簾,正好撞見兩個衣着華貴的公子要往自家府裏去。
那二人聽見馬車的動靜,亦扭過頭來。
文墨一愣,見前頭那人模樣似有些眼熟,她微眯雙眼,仔細端詳,臉上笑意這才漸濃,忙跳下車來,喚道:“三殿下——”無憂亦認出了她,應道:“墨妹妹,小心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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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提起裙擺一溜小跑,到無憂跟前福了福身,說話間還有些微喘:“三殿下,一別經年,許久不見,今日竟來了?”
無憂哈哈大笑:“我昨兒個才到金州,今天就來瞧瞧,不知妹妹近來可好?”還不曾有人在他面前提及那些傳言。
想了想最近的際遇,文墨讪讪答道:“不好不壞吧。”
跟在無憂身後那富貴少年,裝模作樣地舉起扇子,眼神在兩人身上轉來轉去,最後噗嗤笑出聲來,清脆悅耳,她掩面道:“我的好哥哥,這又是你在哪兒認得妹妹,也不介紹認識?”
說話之人,正是那妙陽公主,她今日為行走方便,便做了少年打扮,如今,一雙眼睛直直的盯着文墨,似是打量,又有探尋。
無憂臉色頓時窘迫,替二人做了介紹,文墨得知身份,趕緊上前見了禮,正要迎他們進府,誰料無憂問道:“李先生,可在?”
文墨了解了他此行目的,搖頭道:“今兒個荀假,夫子也歇着呢。”
無憂一拍腦袋:“哎,又忘了!”他二人相視一笑,文墨轉身就将兩位貴人請進了自家馬車裏。
車裏文墨自己坐一邊,妙陽與無憂二人坐她對面。
妙陽這才又認認真真的端詳起對面那人來,見她落落大方,眉眼含笑,不似旁人那副忸怩之态,再加上先前無憂之故,就生了幾分親切之意。
見她打量自己,文墨笑着問道:“不知殿下與公主此次前來金州,所謂何事?”妙陽搶着答說:“皇兄出使西姜,我自然是跟着去看熱鬧。”
去西姜?
文墨一怔,腦海裏閃過《萬象奇志》裏那些引人入勝的文字,心中豔羨,落在臉上,倒有了幾分遺憾之色。
“墨妹妹,你可是也想一道去?”無憂笑問。
她長嘆一聲:“也不知何時才有機會,像殿下與公主這樣四下走走看看,我真是羨慕二位。”
“這有何難?”一旁的妙陽賣個關子。
二人都不解地看着她,妙陽笑道:“若是墨姐姐真心想去,我便對文大人說要個在路上作伴的女孩,加上文家姐姐與我甚為投緣,是再合适不過的人了。這樣一路熱鬧,豈不美事?”
聽了這話,文墨心中的渴望又竄了出來,但是思及家中之事,不免有些猶豫,妙陽笑道:“好姐姐,莫擔心,我們來回最多不過就是兩個月,快得很。何況還有我們在呢,有何擔心的?”
她點點頭,忽然想到長青,便又問道:“不知二殿下近來可好?”
無憂臉色一沉,似有些不悅,他淡淡地瞥向窗外,未開口。
妙陽說道:“今年初,二哥宮裏貼身伺候的一個宮女,被人從井裏撈了起來,二哥他一下子精神不濟,身體就不大好了。”
文墨想到印象裏那個皎如玉樹的少年,一時怔忪,也不知該說什麽,三人一路無話。
到牧秋家時,家門敞着,三人走進庭院,就見牧秋正在廚房門口那塊地裏忙碌,田裏不知名的小菜,油亮碧綠,在風中微微發顫,實在喜人。
他的鞋襪脫在一旁,素白中褲卷起,露出如緞子一般白嫩光滑的腿。見到幾人來,面色緋紅,忙整理衣裳,但妙陽還是看呆了。
過了半響,她才回過神來,啧啧誇道:“這位就是李牧秋李夫子?真是百聞不如一見,生的跟神仙一樣俊逸脫俗。”
無憂在一旁沾沾自喜,得意道:“皇兄未騙你吧。”
妙陽也不理他,對牧秋行了個夫子之禮,道:“李夫子,常聽父皇和皇兄提起你,說是甚有文采,妙陽早有心仰慕。”
牧秋微赧:“公主謬贊,歸之不敢當。”
文墨向先生提了之前車上三人所議去西姜之事,歸之淺笑:“大小姐自是可去,權當是開闊眼界罷了,有何顧慮?”
她心裏這時才像吃了顆定心丸,點頭說好。
他們來時,旺兒正在廚房忙碌午飯,雖是普通小菜,粗茶淡飯,但妙陽還是看得直吞口水,拍手稱好,說要留下來與李夫子一起吃,于是旺兒又去割了些菜來,三人在李家用過了飯才離開,
待聽到二人如今住在龐府,文墨忽然就對興兒說,要先去張記鋪子看看,留他們不解之色。
午後的張記,只剩了幾個包子,文墨一齊買了,用紙包好:“請二位貴客嘗嘗金州城最好的包子。”末了,她狀似無意的又說了句:“聽聞安國公也是極喜愛的。”
兩人回了龐府,就在前廳遇見龐闕,互相見了禮。
季堂見他們手上的那包油紙,好奇問道:“殿下,這是?”
無憂哦了一聲,就将今日之事從頭到尾說了一遍。聽聞是文墨買了讓他們嘗嘗看的,季堂心念一動,問:“臣能否嘗一個?”
無憂無比大方的給了他兩個,季堂淺淺一笑,捏在手裏,果然是軟軟熱熱的。
隔了一日,妙陽就去到了文府。
文遠如還未去衙門,聽清公主來意後,神色兩難,一個是公主金口玉言,他這個四品知府哪能抗旨,可另一個是寶貝女兒,又舍不得遠行,不由得踟蹰起來。
不過遠如轉念一想,最近女兒身上是非多,出去避一避風頭倒也好,于是假意扛不住公主的軟磨硬,勉強答應下來。
聽到父親答應的消息時,文墨在私塾習字,手下墨香淡雅,窗外郁郁蔥蔥,一派清平和樂之意,她滿心歡喜,竟不知道自己的命運已緩緩展開。
潘氏擔憂不已,文墨只能好言相勸,說不過是陪着公主游山玩水罷了,何況公主身邊圍着十七八個高手,怎會有事?再加上他們這次是出使隊伍,明裏暗裏那麽多雙眼睛盯着,誰真的敢動他們呢?
潘氏嘆了口氣,果然女兒大了,不中留啊。
待稍作休整,這支出使隊伍終于整頓旗鼓重新上路。
修文率衆官前來送行,又派了兩隊兵馬跟着,下令一路護送至邊界,遠如見到龐闕在出使隊伍中時,心裏一驚,他之前未聽說安國公要跟着一起去的消息,再看看隊伍最後那輛車輿,作為父親,竟有了些擔憂,恨不得立刻将女兒給拉回家去。
潘氏攜文家三子在最後那輛車前,文芷哭得昏天暗地,文硯小臉皺成一團,揪着姐姐衣角不肯松手。他們姐弟四人還從未分開過,如今更是戀戀不舍,惹得文墨也掉了眼淚,只好哄道:“姐姐去去就回,給你們帶好玩的東西,可好?”
聽了這話,芷硯二人才破涕而笑。
又說了幾句,無憂一揮手,文墨知道這是要出發的信號,她坐回車裏,公主的車輿內裏布置精致貴氣,掀開車簾,看向一旁家人,又擦了擦淚。
那人群裏,有一青衫男子,文墨朝他揮揮手,他負手而笑,極為淡然。
隊伍走遠,漸漸看不到送行的人影,文墨才不甘心地拉下車簾,抱歉道:“讓公主笑話了。”
妙陽搖頭:“墨姐姐說笑了,你家兄妹情深,我是羨慕還來不及呢。”她粉妝玉琢的臉上有了些落寞。
文墨沒再開口,她複又掀開簾子,向前看去。最前那人一馬當先,雪青色直身,木簪束發,說不出的英武,看着他筆挺如松的背影,她心裏怦怦直跳,不禁自問,那個人會成為她的夫婿嗎?
這樣想着,她的臉色一紅,忙又放下簾子來。
無憂一行,雖浩浩蕩蕩,但走的極快,沒幾日,便到了雅衛。雅衛城門口,立一冢清墳,便是那以身殉國的雅衛知州盧人傑之墓。
無憂與季堂下馬,妙陽和文墨亦下了車,如今他們都做男子裝扮,文墨長些,身量高挑,看上去和一般清秀少年無異,妙陽更像是個富貴小少爺。
在那知州墓前,衆人斂色鄭重一拜。無憂吩咐下去,有人便斟上酒來,他一連祭了三杯,嘆道:“盧知州果不負人傑之名。”一時沒有人聲,只有風蕭蕭吹過,嗚嗚咽咽,像是戰場的號角,亦像是一挽哀歌。
文墨偏頭,正好看到季堂,見他眉頭微蹙,唇角抿起,臉上棱角愈發分明,周身一派肅殺之氣,不知為何,心裏竟隐隐生出了些心疼的意味。
衆人陸續往回走,季堂亦回過身來,文墨卻還愣着,兩人不期然而然地,目光相及,他的眸子黑亮清澈。
這回,文墨沒有偏頭,或是垂下眼眸,她站在那裏,亭亭直立地如一枚嬌俏花蕊,彎起嘴角,微微一笑。
季堂忽然有個念頭,這份笑容才是屬于他的,不是麽?
文墨朝他作了個揖:“小子還一直未有機會,好好謝過國公爺相助之恩。”
季堂挑眉,似有不解道:“墨小姐,何出此言?”
文墨低眸含笑:“國公自然知道,何須再問?”她撩起衣擺,大步走回妙陽身邊,束發緞帶綴在身後,随着她的動作,飄飄蕩蕩,季堂心裏暗嘆,那不知你是信或不信?
在雅衛稍作停留,出使的車隊,繼續向西,踏過烏秦山,就遇見前來迎使的西姜軍隊,這一行終于到了西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