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文墨換上直身,盤上發髻,頭戴儒巾,只覺得神清氣爽,精神奕奕。

驿館廳內,這次幾位随行的大臣正聚在一處,說得正是昨兒個文墨以一敵三的事,再聯想到最後那範淵行吃癟的模樣,更是樂不可支。

待見文墨來了,他們紛紛向她拱手作揖,文墨亦一一回了禮。

無憂與妙陽一并過來,兩人是有說有笑。

妙陽俏顏如花,見着文墨在,立馬小跑到她身邊,拉起她的手,喜不自勝道:“臨夏,聽說了你昨晚上的妙事,這回可好,我可要借着你的光,揚眉吐氣了。”

文墨笑道:“這是自然,我已經答應過公子,一諾千金,怎可食言?”

另一邊,無憂搖着扇子,一派的風流倜傥之意:“臨夏,回京後我向父皇給你請功,你可是我們這回最大的功臣。”

文墨連稱不敢不敢,幾人又說笑了一番,季堂才帶着邵源等幾個親兵姍姍來遲,他們有些擦傷嘴角,有些手纏繃帶。無憂訝然,問道:“國公,這是?”

季堂擺手輕笑:“不過是遇到幾撥沖着我來的鼠輩,估計也翻不起什麽浪來了。”昨日宴罷,他讓大部分人護着無憂和文墨先回,而他自己則是帶着幾個,繞其他道回的驿館。

昨夜,亦是那些想置季堂于死地之人,在西姜的最後一個機會,那麽,他便給他們這個機會。他倒想看看,究竟都是些什麽人。

來的幾撥人雖都兇猛,但不難對付,只可惜,他們都沒留下什麽線索,來無影去無蹤。既然沒了線索,那這種事情,還就真沒辦法追究。

文墨聽了他這話,再看看他身後那幫子人,料想此刻雖說得輕飄飄,但肯定仍是一番苦戰,她不由得更為擔心。

衆人皆往外走時,文墨故意落在後頭。季堂知曉她心中的擔憂,待踱步經過她身邊時,捏了捏她的手,低聲道:“我沒事,別擔心。”

文墨擡頭看他,她有種很不妙的心情,不知為何總是忐忑不定,昨日看他和魏子嘯比劍就是,而今日聽到這樣的消息,她更是滿心憂慮:“你自己多加小心,讓邵源跟回你身邊,我沒事。”

她的雙眸清亮,透漏着擔憂之色,季堂很是高興,他彎起嘴角,鳳目上挑,胸膛中有着說不出的愉悅。他見其他人都往前頭去,便從懷中拿出個翡翠镯子。

文墨疑道:“這是?”他抿唇,淺淺一笑,道:“臨夏,這是給你的。”

Advertisement

季堂低下頭,牽起她的手,輕輕替她攏上,恰好遮住之前被綁後留下的印痕。手腕白皙,翡翠濃綠透亮,鮮豔奪目。

季堂牽起她的手,看了又看,掩不住的笑意:“很襯你,可不許嫌棄,暫時先戴着吧,等回了金州,再替你尋個成色好的。”

文墨心中一暖,這些地方,亦只有他為她想着。她低着頭,面色緋紅,嗯了一聲。

大周使臣車隊出明華府,城門口還是原先迎接他們的那位官員,無憂下車與他話別,其他人皆坐車裏。

忽有一人走至最後那輛車輿旁,正是文墨與妙陽所乘之車,他開口道:“叔平送公主。”聲音朗朗,聽着略微有些耳熟,但是叔平這個名字,卻是對不上號。

車內兩人默不作聲,相視一眼,文墨慢慢撩起車窗簾子,見車旁立一绛紫色官袍男人,正垂首斂眉,雙手作揖,她這才将他與昨晚上的第二位對上了。

文墨複放下車簾,道:“謝大人相送。”

那人仍是垂眸:“公主此次歸去,山長水遠,不知何日得見。在下有幾本吳越先生親手所寫之書,先生駕鶴西去之時,交代可送有緣人。叔平為表昨日唐突歉意,特來相送公主。”說着,他身後一人,将書奉上。

早有人接了遞進車裏,文墨看了看扉頁均有落款——瞻和落草齋,她狐疑道:“瞻和可是吳先生表字?”

外頭那人答道:“正是。這是先生晚年在落草齋堂所寫,乃是窮盡先生畢生心血之作。”

文墨聽了,知道這是格外珍貴,遂感激道:“謝大人,我感激不盡,定當用心保存,不辜負先生一片心血。”

叔平擡頭,見車內人影綽綽,他又作了個揖:“公主,願此生平安。”

“多謝!”車內傳來一句幽幽輕嘆。

車輪滾滾,車印淺淺,他們終是踏上了歸程。

此時已是七月流火,西姜卻依舊涼爽無比,若是回了金州,必定是最酷暑難耐的季節。

無憂早已安排,有人快馬加鞭回京上奏,剩下的人由西姜軍隊護着,一路往東去。他們沿途倒也并不急着趕路,趁着這個機會,游山玩水,樂得逍遙自在。

這樣慢慢悠悠,竟到了八月裏才翻過烏秦山,回了大周。

大周的軍隊早接到消息,提前紮營在此,以便接無憂一行回朝。

但讓文墨沒想到的是,領頭之人竟是文筆,短短幾月未見,自家哥哥又黑了不少,壯實許多。兄妹二人見了,自是又說了些話。

過了烏秦山,連空氣都變得異常灼熱,如今乍一回來,文墨倒有些不适。

入夜,她躺在墊子上,翻來覆去,額頭、身子皆被汗濡濕,越發的心浮氣躁,遂嘆了口氣,又坐了起來。

文墨穿了件長衫往外走去,許是因為夜深,除去幾個放哨的士兵,已沒其他走動的人。這一刻,沒了人聲喧嚣,顯得異常的安靜,都能聽到草地上悉悉索索的蟲鳴。

仰望空中,群星璀璨,文墨在營帳口定定站了會,伸手觸到手腕上的那抹冰涼,心下安穩,又泛起些甜。

這次紮營背靠一汪湖水,她的帳篷正好就臨着附近,這樣想着,便徑直往後頭走去。

月光下的湖面,從遠處看黑不見底,待走近了,才能看見泛起的點點水波,輕輕柔柔,飄飄蕩蕩。

文墨坐着,能感覺到湖面吹來的絲絲微風,涼快極了,心下喟嘆。她獨自陶醉之際,身後響起了低低的腳步聲,文墨心念一動,急忙回身看去。

入眼,卻是邵源。她雖不免有些失落,卻仍站起問道:“邵大哥,你怎地來了?”

邵源面色冷峻,拱手道:“小姐,有件事想讓你去勸勸将軍。”

“何事?”邵源跟文墨從來沒多說過一句話,如今這還是頭一回,卻是為了季堂,不安的情緒在她心底開始蔓延。

邵源微微皺眉,又四處看了看,才壓低聲道:“這回來的兵馬,沒有一個是将軍舊部下,我連一個都不曾見過,這種感覺非常不妙。”

聽了這話,文墨安慰道:“怎麽會呢?這回領頭那位文筆,是我哥哥,亦拜了季堂做師父,他平日裏素來管的是新兵營,想來,這次亦是從新兵營派人來接的。”

邵源仍搖頭道:“以防萬一,我想讓小姐勸将軍,獨自上路先回金州。我跟他說了,沒用。”

文墨看他面色如此鄭重,當下心中湧起些涼意,莫名地就害怕起來,她點點頭,道:“邵大哥,快帶我去。”

季堂此時已經歇下,見二人突然闖了進來,不由一驚,忙坐起來。

他此刻穿了一件單薄的雪白中衣,頭發散着,文墨微赧,但也顧不得許多,忙拉他坐下,邵源見狀退了出去。

季堂覺得好笑,便想戲弄她:“你這麽晚來我營帳,可是想我了?”

文墨滿臉茫然,也不理會這個,只緊握着他的手,惶惶然道:“邵源已經對我說了他的顧慮,你怎麽看?”

“我怎麽看?”季堂喃喃自語,倏爾輕笑道:“該來的總會來,躲亦沒用。”

文墨卻是堅決搖頭:“不行,何必冒險呢?”她頓了頓,又道:“你就說府上有事,或者什麽都好,先行一步,免得我擔心。”

季堂聽了她的話,方收斂起笑容,寬慰道:“放心吧,我不會有事的。”

文墨還是搖頭,她倚在他的肩頭,薄薄的衣衫下,是他溫暖的身子,她喃喃道:“季堂,這些日子,我總是覺得害怕,怕你比劍傷了,怕你遭人暗算,怕我是做了場夢,醒來才發現,原來根本沒有你在。”

季堂嘴角淺笑,伸手摟住她:“傻瓜,別怕,等這次回去了,我便進京面聖,然後交出兵權辭官回來,再也不理這些打打殺殺之事,以後就只守着你。”

文墨低低“嗯”了一聲,又緊緊揪住他的袖袍,不舍得撒手。

兩人一時無言,相擁着,案前燭火搖曳,印出相互依偎的身影。

邵源候在帳外,察覺幾人往這邊走來,他渾身警惕,伸手去按刀。

為首一人拱手道:“久仰安國公威名,前來拜會。”邵源朗聲應道:“夜已深,将軍睡了,諸位請明日再來!”

那幾人嬉皮笑臉,沖着邵源撞過來,近到身前,忽一齊出招,各攻幾路,面門,下盤,左右二側。

邵源抽刀,一一去擋,那幾人也抽出貼身兵器,竟是幾把軟劍。邵源心下雖驚,但仍穩紮穩打,不讓幾人靠近營帳。

帳中二人此時已聽得兵器相接之聲,齊齊起身,面色俱是一變。季堂披上件外衫,又拿起枕邊的劍,牽起文墨,慢慢往外頭靠去。

文墨此刻死死握着他的手,她怕一松手,就真的醒了。

季堂悄悄掀簾,查看外頭的形勢。這裏現下動靜鬧得極大,但卻無一人過來,他心知不妙,複又回頭,對着身後那人交代道:“話不多說,臨夏,你跟在我後頭,出去後直接回自己營帳,別再出來。”

文墨亦知不妥:“我不拖累你,我去找哥哥和殿下他們。”

季堂搖頭,緩緩道:“你記住,千萬別牽扯進來,知道嗎?保護好你自己!”他直直盯着她的眼,那雙黑亮的眸子裏,此時已泛起了鮮紅的血絲。

文墨正色,點點頭:“不用管我,你自己務必要小心。”

看着她這幅模樣,季堂忽然就有些不舍了,他緊緊擁着她,用力地去吻她,似乎想要記住這一刻的溫暖與溫存,文墨努力地回應着,兩人百般糾纏。

然後,她就哭了,無聲哀嚎,淚水翻湧:“你要記得,答應我的事。”

“絕不忘記。”這是他拿命發下的誓言,怎會忘呢?

外面幾人正值酣戰,季堂牽起她的手,趁夜色護着她繞到帳後,看着她往自己帳篷跑去。

文墨只走了幾步,就回頭望去,那人長身玉立,單手執劍,衣抉翻動,黑發飛揚,像是一個天神。此時,幾人向他攻來,招招致命。

文墨狠狠心,又往前跑去。她一邊跑,一邊哭,後面傳來愈發激烈的打鬥聲,她不敢停,怕再一停下腳步,就會忍不住回頭找他,怕自己留在那裏,他會有所顧忌。

怕自己斷了他的後路!

越來越多的人往那邊湧去,文墨竄回自己帳中,不禁一怔:“哥哥,你怎麽在?”

文筆滿臉狐疑:“你去哪兒了?今晚上別再出去,有事發生,我來跟你說一聲。”也不待文墨回答,他轉身欲走。

“什麽事?”文墨脫口而出。

文筆偏過頭,一字一頓,道:“龐闕通敵賣國,聖上要抓他回京受審。”

五雷轟頂,令人渾身發軟!

文墨搖頭,滿臉地難以置信:“絕不可能!哥哥,他是安國公,是保護我們大周的柱國将軍,他帶着我們打了那麽多次勝仗,怎麽可能通敵賣國?”

文筆垂下眼眸,黯然失色:“證據确鑿。”他亦不願相信,可是不得不相信,說完,便往外頭走去。

“哥哥——”身後傳來一聲凄厲的哭喊,文筆身形頓住,那人哭着道:“他是你師父啊,想法子救救他。”

文筆頓了頓,嘆道:“除了聖上,誰都救不了他。”

人影慢慢消失在暮色裏,文墨奔了出去,外面一片鮮紅,喊聲震天,她辨不清方向,茫然四顧,雙腳一軟,再也支撐不住,她跪在地上,膝下一片冰涼,心痛如絞。

“那是我愛的人啊,哥哥!”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