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其實,女兒心裏在想什麽,又在念着誰,潘氏最為清楚不過,那年從西姜回來,墨丫頭癡傻了好一陣,才緩過神來,不就是為了那個人麽?

只是,作為母親,怎能眼睜睜地,看着她守着那毫無可能的未來,傻傻過這一輩子呢?

見女兒說得如此決絕,文氏夫婦也不好再提其他,女兒性情他們是再了解不過,若是将真她逼急了,她還真能橫下一顆心,去當姑子。當下,文遠如與潘氏相視一眼,岔過這一話題。

文墨見此情形,便當是得了父母對其婚事的默許,心下歡喜不已。

這日春光大好,文府後院裏,文芷正向大嫂請教繡荷包,文墨則歪在一旁看書,一派閑暇。

文墨手裏的,正是她自己那本西姜見聞,早些時候,已由牧秋先生改了書名,更其為西行小劄。

遙想當年不過只去了短短幾十日,可真的要從筆下寫出時,卻是難上加難,尤其最後那夜,已成她畢生夢魇。

因故,文墨斷斷續續花了三年多光景,又修訂增删了不少時日,才終著成此書。

前些日子,無憂得閑,路過文府時,就順便進來看望。無憂常自比作閑雲野鶴,近些年,他在各地開設了文館、書館,倒是越發忙了。

他與多位當世大家交好,牧秋辦的學堂就有他于其中助力。閑暇時,無憂又會邀其他各地文人來京,只稱以文會友,文墨在臨清府上的那位劉夫子,也曾在其之列。

這樣,無憂漸漸在天下學子間,打響了名號。

現今,大周上下只要提及和親王此人,那必是溫文儒雅,文采飛揚,又尊賢納士,求才若渴,都快成了天下讀書人心中的聖賢。

他看見文墨案上稿本,追憶起當年同游時光,一時唏噓不已,當下遂向她提議,欲替此書刻版。

文墨聽完無憂這話,起初是斷然拒絕,她寫這些,不過是為自己找個樂子,排遣抑郁罷了,若是給其他人看去,倒要贻笑大方,叫他人笑掉大牙。

無憂先言當世還未有女子出書一事,又說先刻上一版,待給她看了之後,二人再議。文墨見他盛情相勸,推辭不過,也就同意将稿本給了他。

不料,無憂動作極快,只過了幾日,就着人來文府給她送了樣書,便是她現在手中這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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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書特有的濃濃墨香味,撲面而來,文墨有一時失神,待翻開一頁,見熟悉的內容映入眼簾,白紙黑字清晰無比,她心中泛起了陣陣漣漪。

這日,文墨回自己書房後,給無憂寫了封回函,應下他的建議。

其後,無憂為此書作序,将其正式刻版,一上到他的書館中,便廣引衆論。

一來,大周國內提及西姜之書極少,往往是只言片語;二來,聽聞此書乃個女人所著,是前所未有之事;三來嘛,自然是和親王為其親自作序。

一時間,祁州城內學子間争相傳閱,紛紛想要一看究竟,讓這本劄記到了難求之境,只好一版再版,文墨靠此,竟還小賺了筆銀子回來。

無憂帶了本進宮,妙陽一看落款,就知是墨姐姐所作,又難得與自己相關,便在太皇太後面前,獻寶似地提了一回。

太皇太後頗有興趣,遂讓人将此書念來聽聽,行文用詞挑不出什麽毛病,還極為有趣,果然是師承李牧秋,那丫頭也該有些本事。

太皇太後這樣想着,某日,又有心無力地轉給了皇帝。

長青心下亦好奇,他沒想到文墨還能著書,倒真令人相看,遂将此書帶回了崇嘉殿,他要看看,這個人能寫出什麽花來。

當日,待批閱完所有的奏折,已是夜深人靜之時,長青偏過頭,就看見躺在案邊的那冊書。

他将其拿在手中,不禁暗嘆,若是文墨也能像書一樣安靜,一樣容易擺布就好了,省得每次見面,不是他被她噎個半死,就是自己拿皇帝身份故意氣她。

可轉念再想,若文墨跟其他人一樣,那還有什麽意思,又有什麽值得他念念不忘之處呢?

這樣想着,再想起那人模樣,長青彎起唇角,微微淺笑。

封面上書“西行小劄”四字,落款人是臨夏。

長青盯了許久,方喃喃自語:“這是文墨的表字麽,是何深意?”複搖搖頭,那彎起的嘴角又耷拉下來。

他不免有些洩氣,這連妙陽都知曉的事,到他這兒,竟比登天還難!

待翻開扉頁,一看是無憂作序,長青原本就失落下來的心,又蒙上了層霜,不知不覺間,置上一肚子的氣。

這兩人,還真是如影随形,陰魂不散!

只要一想起那二人郎有情妾有意的模樣,長青便恨不得提起朱筆,将這書當奏折一樣給狠狠駁斥回去,批個體無完膚才好。

當下,他咬着牙,随手翻到一頁,寫得是他們當日進明華府的情景,“城高九丈,吾過時,聞姜人之言,心有惴惴焉……”。

讀着這些文字,長青心底忽生出個疑惑來,他隐隐覺得自己抓到了個遺漏之處,而這個念頭一旦紮下根來,便揮之不去,如影随形。

長青的心漸漸沉了下去,他将書擲到案上,燭火掩映之下,是一張憤然又倉惶的臉。

翌日,長青就從妙陽處得了肯定的答案,雖極為老套,跟戲文裏一樣,但總是個法子,他怎會沒想到呢?

待想通這一回,長青曾經所有的不惑,便輕易串了起來,原來,她一直就只喜歡那一人!

什麽文家的男人,居然就是文墨!那時,她應該剛至京城,便急不可耐地去了龐府,還将那人唇間咬了個……

長青思及此處,渾身就忍不住瑟瑟顫抖,他看着自己枕下那一沓水綠信箋,心尖便似掐出血來的疼,不可遏止,無處可逃。

春景難得,太皇太後素來愛熱鬧,這些天連連于宮中設宴,文墨這日也得了入宮的旨意,雖然頗為奇怪,但再一想,許是沾了妙陽的光吧。

文墨到安福門時,早有人在宮牆處候着,待報上自己名字,那太監作了個揖,便将她往裏頭引。

二人直往內廷北側去,一路曲徑通幽,最後停在一處宮門前,文墨便看到了皇帝貼身的平公公,心中訝然。

她上前見禮,道:“平公公,文墨是來見太皇太後的,只怕是那位公公帶錯路了?”

小平子回了禮,笑道:“皇上交代過,若是文家小姐進了宮,就先領這兒來。”

文墨一怔,她有些摸不着頭腦,莫非是上次生期之時,皇帝賞賜完東西,而自己未進宮親自謝恩,所以又觸犯了龍顏?

她又道:“那勞煩公公通傳一聲。”

小平子搖頭:“小姐進去便是,皇上金口說了,小姐日後可随意出入皇宮,禦前也無須奴才再通傳。”

文墨滿臉困惑,不懂皇帝到底是什麽意思,心下有些不安。

她別過平公公,款款入內。

這裏仍是個單院落,院子裏好幾株玉蘭,或白或紫,此時開得正好,而兩間配殿前,又種着迎春蔥蘭等,亦是花豔時分,比上次那個冷清的崇嘉殿,熱鬧許多。

文墨仰頭,見正殿匾額上書“千秋”二字,怔怔出了神,心裏猜測,莫不是千秋萬歲的意思?

長青在殿內,聽到外頭的交談之聲,越發坐立難安。

他得知今日文墨會進宮,便遣人在宮門處候着,他只想親自問她一句,可如今文墨來了,長青就有了些不敢,還有了絲退卻之意。

他站起身,走至明間正門處,一眼就看到了那人——這些日子折磨着他的儈子手。

她此時正如夢中一樣,站在漫天金烏之間,渾身罩着層薄紗,無比耀眼,又面含無辜,正一點點地挑戰着自己的耐心。

長青攏在袖袍中的素手,忍不住又攥緊了一分,指節泛白。

文墨收回眼神,正欲提步往前時,就發現這千秋正殿前,已站着個人。他頭戴金冠,一身明黃,腰束玉帶,此時負手而立,只定定望着她,而這身影映在後頭空蕩蕩的大殿之中,略顯單薄和瘦弱。

視線不期而遇,見皇帝一臉凝重,神色肅穆,雙眸灼人,光暈流轉,文墨不覺一怔,這步子便跨不出去了。

她雙手交握身前,低低拜道:“不知聖上召見民女,所謂何事?”

聽了她的聲音,再見她如此疏遠,長青整個人便更加不好了,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幽幽萦繞于心間。

那人就在他面前不遠,只要他喚上一聲,她就能上前來,可是喚她過來做什麽呢,一起萬劫不複麽?

文墨拜了半響,見皇帝沒有應她,便自己立起身來,卻見那人還立在那兒,一動不動,心下不免奇怪萬分。

她只好又上前幾步,與長青幾步之遙時,停了下來,複又行禮,朗聲問道:“不知皇上召見,所謂何事?”

長青忍到現在,終于開口道:“朕問你,去年十一月生期之日,你都見了誰?”

文墨心下大驚,但面色仍是如常,她鎮定回道:“回陛下的話,家裏請了人來府,後與歸之先生去天祁山賞梅。”

長青哼了一聲,冷笑道:“是麽?”他聲音極度清冷,讓人不寒而栗,他接着問道:“需要朕派人去查一查麽?”

文墨心下一凜,跪下叩首道:“民女所言句句是真,請皇上明鑒。”

長青彎下腰欲扶她起來,不用挨得很近,他就能聞到她身上的淡淡清香,不知是什麽,很是好聞,離得越近,越是濃烈,他的心突突地狂跳。

那種屬于文墨的清香,讓他貪戀,讓他怔忪,也一點點蠶食着他的理智,他糾結不已,也越發恍惚。

此時,文墨忽然擡頭正要辯解些什麽,兩個人的臉靠得極近,他在她眼裏看到了自己,可他在她心裏看不到自己。

長青最後一點的理智徹底被蠶食,他一把将她手腕扣住,喝道:“那讓朕來鑒上一鑒!”

文墨怔忪,擡眸望去,此人目光如冰,手卻如火,發燙得要命,待反應過來,她不禁雙眼圓睜,幾欲掙脫,熟料長青的手鉗得極緊,更是一把将她從地上帶到他面前。

文墨沒站穩,腳下一個趔趄,正好抵在明黃衣裳的胸前,她吓得忙不疊後退,可長青雙手将她圈住,緊緊擁進了懷裏。

文墨心頭慌亂,連忙拳打腳踢,又高聲怒斥道:“聖上請自重!”

長青并不理會,只死死盯住那塗朱紅唇,鮮豔欲滴,像是一個神祗,正莫名吸引着他,他低下頭,含住那嬌軟所在,在唇齒間輾轉反側,方心滿意足,心中叫嚣已久的渴望才似平複下去了些。

文墨拼命掙紮,可那人一手摟緊了她的腰際,另一手則托在她的後腦上,她動彈不得,根本抵不住這人強取豪奪。

她又嗚咽求饒,長青這才似緩過了神,發狠一般地在她唇角咬了一口,才戀戀不舍地移開,卻又不舍得将她放開。

長青目色迷離,而文墨卻吓得面如死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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