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夜裏,鹹安宮正殿裏,燈火通明,宮女們來回收拾宴後殘局。
文墨留母親說了會話,才命人将她送了出宮,她累了一日,到現在只覺得腰酸背痛,強打着精神又四下看了看,才轉身進了稍間。
她身後跟着一排人,進來伺候梳洗。文墨這第一天還來不及認識諸人,想着明日再說這些,便懶懶地由人伺候着,就睡下了。
迷迷糊糊之際,一股嗆人的酒意襲來,文墨登時就醒了。她知道是皇帝來了,心下雖慌,但面上還只當不知,仍然裝睡。
今夜裏,文墨以為皇帝不會過來,她直接就睡在了正中間,如今佯裝熟睡,哪兒能突然給他挪地方呢?
她閉着眼,聽衣料摩挲的聲音,然後薄被掀開,一道涼氣就鑽了過來。
長青半倚在枕畔之上,他今日高興,所以喝了許多酒,如今,腦袋裏又昏昏沉沉地,頭暈目眩。
他看了看身旁之人,文墨閉目抿唇,呼吸極淺,只怕已經睡着了,還霸占了大半張床,就留了這麽一小半邊給他。
長青并不生氣,也不吵她,只這樣醉眼惺松地望着那張睡顏,她的樣子,他好像怎麽看都看不夠。
那點塗朱紅唇,似個誘惑之處,他定定盯着,便移不開眼,身下一股熱意竄了上來,撩撥着他的心尖兒,伴随着濃濃的酒意,極為惱人。
他扯了扯衣襟,再看看身畔這人,長青俯身湊上前,在她耳邊來回輕輕喚了幾聲“墨兒、臨夏”,見文墨完全沒反應,他心底還有身上的躁動就更加甚嚣了。
他終于鼓足勇氣,湊到她面前,半撐着身子,端詳起來。
這還是頭一回,靠得如此近的仔細看她,長青喜上眉梢,從額頭到下颌,來回瞧了個遍,最終還是定在那誘人紅唇上。
上回那個冒失之吻,突然閃現在腦海之間,長青怔怔之下,面上一紅,此刻,倒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文墨閉着眼睛,察覺皇帝離自己極近,她已經感覺到那人的呼吸,密密地皆落在自己臉上,又熱又燙,還裹着熏人的酒味。完全不受控的,她耳根似火燒一樣,灼熱的吓人。
饒是如此,她還是緊閉着眼,安心裝睡,只待那人看膩了就會閃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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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左等右等,就是不見他移開,文墨心下奇怪,這皇帝到底在幹什麽?她心一橫,便睜開了雙眼。
然後,她的臉就更紅了。
長青一手撐着身子,一手挨着她的臉龐,卻不敢貿貿然靠上去,只是于這虛無之間,随着她面容的起伏,勾勒着她的模樣。
文墨睜開眼時,他修長泛白的指尖,剛好落在她的眼梢之上。
這雙笑起來像新月的眼眸,就像是條小船,将她帶入了長青的世界。
長青見她猛地醒了,還将自己這幅癡迷形态抓個正着,頓時赧意畢露,只好尴尬地收回手,問道:“你醒了?”
文墨撐起身子,與他隔開些距離,沒話找話道:“夜這麽深,皇上怎麽來了?”
長青微微一笑,兩頰酒窩就十分明顯:“想來看看你,結果醉得實在厲害,小平子他們就伺候我在這兒安寝了。”
他搖搖頭,想要趕跑些腦中的昏沉之意,最後只能無力地垂下頭。
文墨見他口齒都不大清晰,舉止像個小孩,想來是真醉了,便往裏挪了一挪,騰出大半個床來,寬慰道:“陛下,快些安寝吧,明兒個還得上朝呢,時候不早了。”
聽了這句體貼關心之話,長青心頭歡喜不已,他趕緊躺好,複又想到樁事,忙起身替身旁那人掖好被角,這才安心地躺了回去。
看着皇帝這一傻乎乎的舉動,文墨說不清為何,心底就有了那麽一點酸意,眼眶慢慢濕潤起來。她想,這世間最不缺的,就是如他,如自己,這樣的傻人了!
她側過臉看長青,見他兩頰瘦削,形相消瘦,嘴角卻還帶着絲笑,黑發散在枕畔,像是重重疊疊的水波蕩漾,又像是千山萬水,橫亘在二人中間,跨越不過。
文墨郁結難受,便背過身去,不願再看。
長青這一覺睡得極其難受,他不能喝酒,但昨日慶大婚之喜,才放縱喝了一些。到了早上,便跟上回一個模樣,只覺得天旋地轉,再也爬不起來。
所以,文墨醒時,見皇帝還躺着,便覺得奇怪萬分,又見他眉頭緊擰,是個不舒服的樣子,忙問他怎麽了。
長青恍惚間睜開眼,看清了文墨的樣子,才呢喃道:“醉酒難受。”說着,又指了指額頭,複昏昏沉沉地暈過去。
文墨心下一驚,忙大聲喚人進來。
皇後娘娘這麽一喊,呼啦啦地就進來好些人,小平子站在當頭,問道:“皇後娘娘,何事?”
“皇上醉得厲害,快去命禦醫前來瞧瞧。”紅色帳幔之中,傳來個焦急的聲音。
醉酒?!
小平子稍稍尴尬,他見皇帝過了五更天還未起,還道帝後二人歡好忘了時間,又不便直接闖進來,所以等到了辰時三刻,他才去承天門外,說皇上今兒個不聽朝了。
那幫候着的大臣,互相看看,眼中深意盡現,心中所想,和小平子差不多。
鄭院使見皇帝這幅萎靡的模樣,還道是春閨之中勞累,結果再一探,竟又是個醉酒所至,心下覺得好笑。
皇後娘娘在一旁,問了幾句,鄭太醫一一答了,他忽然就覺得皇後聲音有些耳熟,再仔細想想,就想到了上回那個将皇帝撓傷之人。
他這回全明白了,原來皇帝招惹的,從來就只有文家這一個人!
皇帝這幅昏沉模樣,自然無法動彈,只好賴在這鹹安宮的暖閣之中。文墨派人候在他跟前,自己才有時間,将這鹹安宮來來回回轉個遍,弄清楚些。
這鹹安宮與崇文殿、崇熙殿、兩儀殿在一條路上,屬于皇宮四大宮之一,面闊九間,進深三間,極為氣派敞亮。宮內用屏風、珠簾等隔成了許多個小間。
文墨命荷香将鹹安宮所有宮女太監聚了過來,如今,齊齊跪在座下的,足足有三十來號人。
一約莫二十來歲模樣的宮女,和一年紀稍大的內侍,領着諸人一道向皇後行叩拜大禮。
她目光在那幫人身上打了個轉,最後問道:“這位姑姑,怎麽稱呼?”文墨看得正是領頭那位宮女,這人這兩天的身影,她是有點印象。
那人忙俯身道:“奴婢鹹安宮掌事宮女玲珑參見皇後娘娘,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她點點頭,又看向領頭的內侍,問道:“那你呢?”
那內侍亦俯下身,叩道:“奴才鹹安宮首領內監周雲喜參見皇後娘娘,娘娘……”
他後頭那句還未說完,文墨一擡手,就讓他戛然而止,周雲喜一口氣不上不下,倒不知這位皇後在想什麽。
這鹹安宮空了近二十年,如今,又要有一場血雨腥風了。
文墨雙手交握,笑道:“昨日本宮剛進宮,還未來得及召見諸位,是不是該麻煩二位來本宮面前應個卯?”
玲珑和周雲喜,皆是鹹安宮裏的老人了,聽聞這位皇後小門小戶,是個沒什麽見識的人,又好欺負,所以才一時大意了去。
二人見皇後剛來,便挑起昨日的過錯來,一時冷汗涔涔,連忙磕頭認錯。
看他倆這個模樣,文墨還在想着該如何處置時,就聽東邊一聲音響起:“這二人是怎麽了,惹皇後不高興?”
擡眼望去,小平子扶着皇帝出來了,她忙起身,領着衆人請安,正欲要跪時,長青嗔道:“皇後又忘了,不是?”
文墨一愣,便欠了欠身,應道:“不過是管教兩位宮人,怎需麻煩聖上?您還是歇着去吧。”
長青搖頭,坐了下來,又命二人将昨日之事說了一遍。聽完後,他很是不悅,冷哼一聲:“沒想到這宮裏還有這樣狗眼識人的奴才,都打發下去,讓內務府再挑些伶俐的過來。”
文墨看皇帝模樣,竟比自己還生氣似的,不由撲哧笑出聲來,接着他的話,道:“掌事宮女就不用了,我家荷香再好不過,其他的,多送幾個過來,我好挑一挑。”
這本不大合乎宮中規矩,可長青見她笑得開懷,就點頭準了,他跟着咧嘴一笑,那張醉酒的臉就越發白了。
案上有幾盤果碟和點心,他撿起顆青梅,嚼了幾口,才覺得餓,眉頭剛剛一蹙,小平子便極有眼力界地,命人在次間擺上了吃食。
文墨也不理他,由着皇帝自己用膳,她一個個接着問了下去,又從其中挑出八名看着不錯的宮女,當做貼身侍女。
其餘的,皆領了銀子,各自謝恩散了。
進宮前,文氏夫婦擔心女兒在宮中因門第,會受人辱沒,便替她備下了不少銀子。
想到這兒,文墨便又想到了另外一回事,她問道:“荷香,從家裏帶來的那些首飾字畫什麽的,收哪兒去了?”
這些都是她的寶貝,大婚那日,一并作為嫁妝,給擡進了宮。
文墨聲音不大,可長青卻還是聽見了,他匆匆吃了幾口,便放下筷子,湊到那主仆二人跟前,看他們擺弄收拾,最後居然還有盆蘭花,長青不禁嗤之以鼻:“你也太小看宮裏頭了,什麽花沒有,還偏要你眼巴巴地從宮外帶一盆過來?”
文墨一副你不懂的表情,道:“這是徐老孫女送我的白蘭,是她親手種的,我極喜歡。”
“徐老孫女?”長青想了半日,才對上號,問:“就那病怏怏的丫頭?”見文墨點頭,他扁嘴嘟囔道:“怎麽誰送你的,都往宮裏帶啊?”
他看着這一大堆亂七八糟的東西,心念不由一動,就扣住她的手腕,扯了過來。
文墨又羞又惱,忙要掙脫開,就見長青一把捋起她的衣袖,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上頭戴了個翡翠玉镯,成色一般,時日似乎也不短了。
長青疑道:“朕送你的那水墨镯子呢,為何不戴?”經他這一提醒,文墨才想起來那回事,含糊應付道:“過于貴重,怕磕壞,便收起來了。”
長青惡狠狠哼道:“只怕皇後連扔哪兒都想不起來了吧!”
文墨被他說中,面上一窘。
長青看她啞口無言的模樣,就知道自己又猜對了,一股怒氣不知往哪兒發,他的頭便越發暈了。
他揉了揉眉間,複又氣鼓鼓地回了東暖閣躺着去。
見皇帝走了,文墨忙給荷香打了個眼色,荷香指了指其中一個箱子,文墨才抹了抹汗,這個皇帝,還真不是一般的小心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