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長青這一覺,又直接睡到了下午。棂花窗大敞,他正好能看到宮外頭,一棵蒼柏高聳,極為端莊古樸。
不知為何,他就想到了大婚那夜,文墨頭上簪得那朵石榴花,绾在她烏黑的發髻間,極美。
長青原本最不喜女子頭上簪花,覺得分外豔俗,可到了文墨這兒,卻是越想越喜歡,“一朵佳人玉釵上,只疑燒卻翠雲鬟”,他喃喃吟道,心中一熱,翻坐起來。
見這暖閣裏空無一人,長青喚了幾聲,小平子一溜煙地竄了過來,長青不滿地皺皺眉:“人都去哪兒了,怎麽這麽靜得慌?”
“皇後娘娘怕吵着皇上,就帶着人出去了,說是要在宮裏頭逛逛,就留下我們幾個伺候在皇上跟前。”
這話讓長青極為受用,就随文墨折騰去。
他披上件外衫,又命人傳膳進來,胡亂吃了幾口,忽然吩咐道:“叫人移幾株石榴、蘭花什麽的過來,這宮外頭還是太過空蕩了些。”
小平子心下奇怪,皇帝原來不甚喜花,現在倒轉了性子,他啧啧暗嘆,果然還是皇後有本事。
長青想了想,又問道:“上午那兩個打發出去的宮人怎麽說?內務府可着了新人來?”
“來了,皇後挑了小趙公公做首領內監……”
長青邊聽他回報,邊喝了點粥,他本就醉酒難受,如今吃下這些,方覺得好受一些,渾身又有了些勁道,才問道:“今日可有什麽奏章?”
小平子機靈地應道:“都送到這鹹安宮來了,如今在西邊的書房裏擺着呢,皇上要說想看,奴才給挪過來?”
長青斜睨一眼:“就知道貧嘴了。”
他今日着實懶得再往外頭去了,留在這鹹安宮裏,他的心情也會格外暢快些,哪怕和文墨鬥嘴,也能讓他樂上半天。就仿佛是有了歸宿一樣,不然,偌大的皇宮,他還真不知該去哪兒!
鹹安宮是皇後寝宮,長青原先不曾踏足過,如今亦是第一回在此走動。
他由人領着去了書房,這書房位于鹹安宮西側靠南窗的第三間內,是個用絲絹屏風隔斷而成的小室。
架子上已被文墨的書占得個滿滿當當,長青踱步上前,随手抽了一本,翻了一番,見書旁有些批注,他搖頭暗嘆:“這人的字,還真是毫無長進可言。”
奏折已被擺到案上,長青正欲提步上前,就見匾額還是個空的。
他心中起了個惡作劇,讓人備了紙,提筆沉吟片刻,寫下“戲文軒”三字,然後歡歡喜喜地命人給裱起來,貼到匾額上去。
忙活完這些,長青才坐下,安靜地批閱奏章。
西南瘟疫一事,持續到現在,一年多的時間,才算徹底疏治平複下來。謝塵非發了折子回京,長青看了,對此人又多了分好感,待他回京,準備好好賞賜一番。
而徹查原因一事,卻進展不大,長青知是被那人給壓了下來,他心中雖憤憤,但卻沒法,只得暫且忍着。
正想到淩相,他便看到了淩仕誠遞上來的奏折,長青拿起來,看了兩眼,無非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不禁暗罵,這人還真會糊弄自己。
待折子看得個七七八八,長青直起身來,發現又過了一個多時辰,太陽西曬,正好照在這書房南窗軟榻之上。
他剛剛要躺下,就看見宮外一幫人蔫頭蔫腦地回來了,當前那人,正是他的好皇後!
長青見她鬓發微亂,面泛潮紅,顯得整個人紅撲撲的,極為精神,就像是顆成熟又清脆的蘋果,他就很想咬上一口,嘗上一嘗。
有了這個念頭,他理了理衣襟,就往明間走去,正好與剛回來的文墨諸人一遇,衆人正欲請安,長青擺了擺手,一副虛弱不堪的樣子。
連忙有人上前攙着他,躺回到東暖閣的床上,長青竊喜,今晚決不能再讓她先睡了!
到了晚膳時分,二人就在暖閣的軟榻案上用膳,文墨見他還這幅模樣,忍不住就問道:“皇上用完膳,是否要回崇嘉殿歇着?”
長青搖頭,感慨道:“朕今日着實勞累,就歇在皇後這兒了。”說完,還抱歉一笑。
文墨咬牙切齒,卻又耐他不得,暗暗想着,果真該給皇帝多找幾個妃子作伴,省得他總在自己眼前礙眼。
她這樣思慮下來,就準備明日去找太皇太後商議一下。
長青見她低着頭,一副神游太虛的模樣,心下大驚,忙問道:“皇後可是又在心中盤算,替朕張羅妃子一事?”
文墨唬了一跳,結結巴巴地疑道:“你怎麽知道?”
長青擲下筷子,氣結萬分:“你可知道,若宮裏進來新人了,朕便再也不能日日到你這兒了?”
文墨一愣之下,點點頭,說自己知道該雨露均沾。
長青聽了她這話,更為惱怒:“那你還将朕往外人那兒推?你盼朕去寵信別人,冷落你,然後,你就可以安心當個如意皇後?”
文墨陡然被他說中心事,一時滞住,無從答起。
長青冷哼一聲,不怒反笑:“文墨,你平日不笨啊,為何遇到朕的事情,永遠在犯傻呢?”
“你可知道,在這深宮裏,一個女人若得不到朕的寵信,如何立足?”
“你以為做了皇後,就能高枕無憂,一勞永逸?別人就不能将你如何了麽?”
文墨不答,長青冷冷續道:“別犯傻了,他們永遠都會盯着你,你若是一不留神,疏忽大意,他們就會死死抓住機會,然後将你拉扯下來,讓你萬劫不複!”
這句話,長青的聲音顫抖着,似乎用盡了全力,他在說給她聽,其實,亦是在說給自己聽罷了。
文墨蔫在那兒,她何嘗不明白這些,她到底該怎麽辦?委身于他,還是固執逃避?她能逃,文家其他人呢,龐家人呢?
這些不堪和不甘折磨着她,文墨雙手無力地攥在一起,一個冰涼的镯子,觸到她的指尖,像是一道寒流,竄入心頭。
文墨起身,往外走去,長青一愣,忙喚住問她去哪兒,文墨失魂落魄地笑了笑,只道身子不舒服,想出去走一走。
長青見她這樣怔忪,亦沒有什麽胃口,擺駕回了崇嘉殿。
這一夜,皇帝并未留宿在鹹安宮,文墨回來,看空蕩蕩的床榻上,心裏那股折磨着她的澀意與不甘,還有讓她猶豫的難堪,便又起了。
翌日,皇帝仍未踏足鹹安宮,到了第三日,還是如此。
只不過這三日,宮內宮外就有流言傳開,無非是帝後不和。
到了第四日,文墨靠裏側躺下,看着暗沉沉的牆面,心裏終泛起酸來,難怪都說皇宮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呢,她入宮才短短幾日,便有了感懷。
只聽身後有人慢慢上床的聲音,那人動作微不可輕,只是床榻一軟,她的心便猛地跟着一顫,一顆心空落落的,像是漂浮着的一粒普通又卑微的塵埃。
思來想去,文墨終回過身去,長青正要躺下,見她轉了過來,不免意外:“吵着你了?”
“你為何要來?”文墨看着他的眸子,喃喃不解地問道。
長青替她掖了掖被角,伸手撫上她額前的幾縷絨發,文墨很意外地沒有逃開,他輕輕一笑:“朕想皇後了,還不能過來看看麽?何況,你又不來見朕!”
這樣缱绻的情話裏,還透着淡淡的無奈,文墨盯着他看了半響,問道:“你說過不勉強我,可還算數?”
長青知她再說什麽,眼睛一亮:“當然記得,朕一言九鼎,你若不信,朕便再起個誓!”
文墨一愣,她連忙阻止道:“夜深了,還是早點歇着吧。”她背過身去,不再看他。
長青見她這回沒再說其他的,忙躺了下來,正巧挨在文墨邊上。她身子微微戰栗着,又往邊上挪了挪。雖然如此,長青還是情不自禁地無聲笑起來。
自這日起,皇帝便常宿于鹹安宮內,帝後不和的傳言,不攻自破。
長青晚上并不逾距,兩人也能和平共處一些,文墨喜歡在枕邊擺寫書卷,長青亦經常拿過來看,二人還時常讨論些。
這日夜極深了,長青在兩儀殿批完奏折,還是去了鹹安宮。
原本以為文墨已經睡了,熟料她還半躺着不知在看什麽,長青脫去外衫,梳洗完,這才挨了過來,瞟了一眼,竟是朱夫子的大周游志,他疑道:“都看過好多遍了,還看什麽?”
文墨白了一眼:“溫故而知新,這都不懂!”
長青也不氣,他奏折看多了,眼睛有些酸,此刻靠在枕畔,閉上眼眸,央道:“你讀一段給朕聽聽?”
文墨拗不過他,便随便讀了一段,說得正是西南一片,書中寫道多有崇山峻嶺等等,她略略頓了頓,問道:“皇上可曾去過?”
“不曾,”他稍稍停頓,又憂心忡忡道:“西南瘟疫,似乎已經止了,也不知道現在到底是什麽模樣。”
聽了這話,文墨一喜,剛要開口,長青倏地就睜開眼,斬釘截鐵道:“你想都別想。”她不禁氣結。
長青偷笑,他似乎摸索到了個制她的方法,他抿唇偷笑,忽然疑道:“你為何不繼續寫書了?你那本小劄,朕還時常翻看,我大周難得出個才女,可別被朕埋沒了。”
文墨聽他揶揄自己,面上一紅,才發覺他的頭和自己挨得特別近,于是又往裏挪開了一些,垂下眉梢,苦笑道:“在宮裏能寫什麽?不過是傷春悲秋之作,于我而言,并不是十分喜歡。”
長青聽出她話裏的意思,抱歉道:“你可是想出宮瞧瞧去?”
文墨怔忪地點點頭,他笑道:“那還不容易,朕帶你出去就是了。”文墨偏頭看他,忙問要去哪兒。
她眼中閃着眸光,難得這樣一副求人的安靜樣子,長青笑着應道:“咱們去西南道上尋一圈,且看看那幫子人如何欺上瞞下的。”
文墨心中雖樂,但想到瘟疫一事,又搖頭嘆道:“不行,現在還是太危險,若明年皇帝還有心,自是可以一去。”
聽她這溫存軟語,長青心底一暖,開心道:“你可是在擔心朕?”
文墨點點頭,公事公辦地應對道:“皇上是大周的皇上,自然要多保重龍體。”
得了這樣一個冷冰冰的答複,長青洩氣,裹了裹被子,自顧自地睡覺。
文墨見皇帝這樣,知他又和自己置了氣,也不勸慰他,自己攏了攏頭發,背對他躺下。
過了半響,長青便悉悉索索地探起身來,替她将被子蓋好,方又躺了下來。這點動靜,讓文墨心底就又難受起來,他還真是個傻子!
待第二日醒來之時,文墨才發現自己正對着皇帝,她的臉埋在那人的明黃衣裳之間,而他的手正摟着自己的腰際。
她也不知怎會變成這樣,見皇帝睡得極深,文墨怕驚醒他,只得一點點往外挪去。
長青睡意朦胧之間,感覺胸口有什麽在動,而不知什麽東西正掃過他臉頰,酥酥~癢癢的,惹得他迷迷糊糊間,就睜開眼。
兩人四目恰好相對。
他們還從未這樣醒過來,從來都是他醒了,便上朝去,可今日是荀假,他就多睡了會,多睡一會,就成這樣了。
長青感覺到手底下那份柔軟,還有腰肢的輕盈,只覺得身心一蕩,又見那人眼睛忽閃,他克制又克制,終于無疾而終,情不自禁地靠了上去,在她額間落下個吻。
不待反應其他,文墨腹下絞痛,一股熱流襲來,她臉一紅,磕磕巴巴地小聲道:“皇上,我只怕是來那個了。”
長青皺着眉頭,等轉過彎來,這回便輪到他面紅耳赤,他忙收回手,斂起心神,起身去喚人進來伺候,只見衆人來回穿梭,他又被人推出了暖閣外。
長青還是一身單衣,站在宮外,院中新栽下的石榴,開得正好,他摘下一朵,複又回頭看向那個窗戶之間,裏面人影綽綽。
這一刻,他心裏頭,特別安定,那裏面之人是他的妻,是他今生都要安穩照顧守護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