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這一日的鹹安宮,氣氛着實詭異,皇帝滿面春風,皇後卻是滿臉怒容,連累宮中諸人就連腳下步子都放得極緩,生怕惹惱了其中一個,開罪不起。

文墨恨不得以頭搶地,她還從未有如此丢臉的時候,偏偏那人跟什麽都沒發生過似的,也不去旁的地方,二人此刻對坐在書房之內,裝模作樣。

她心不在焉地翻過一頁,又擡頭瞟了眼匾額,大剌剌的戲文軒三字,行得是最怪谲的草書,字樣張牙舞爪,龍飛鳳舞,仿若就是赤~裸裸的戲弄!

這戲弄二字,就讓文墨聯想起早上的情景,便又忍不住面紅耳赤,她一口氣嘔在心裏,再也裝不出個淡定樣子,只好合上書,走出書房。

長青雖擺出個聚精會神看書的模樣來,其實也在偷瞟對方,見她暗自生悶氣,就覺得十分可愛,此時,他亦合上書,跟着走了出去。

她走到哪兒,長青就跟到哪兒,到最後,文墨氣急,怒斥道:“皇上,你這是做什麽呢?”長青一本正經地答道:“朕今日無事,閑逛一下。”

見她氣呼呼的模樣,他也不逗了,好言勸道:“你歇會吧,別走來走去的,不方便。”這話甫一說完,二人又是分外尴尬。

到了晚間,文墨見皇帝還在,只好硬着頭皮,試探問道:“皇上,今日不回崇嘉殿麽?"

長青不明覺厲,疑道:“朕幹嘛要回去?”待反應過來,他呵呵笑道:“朕當然還是宿在這兒,不行麽?”

文墨拿他沒辦法,也不理他,自己梳洗完就先躺下睡了,長青披了件外衫,半倚着榻上,看會閑書。

結果,文墨躺了半響,腹痛難忍,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踏實。

長青見她皺着眉,是個極難受的模樣,心下惶惶然,張口就要叫人進來,想了想,她是個臉面極薄的人,還是親自起身去外間找荷香。

荷香聽完皇帝吞吞吐吐地說明來意,心下倒是一奇,天底下男子對女人經血皆避而不及,何況是九五之尊呢?

可再見皇帝這副關切地模樣,荷香又替小姐開心起來,雖然小姐嫁的是天子,但這樣看來,皇帝對小姐倒是極好的。

她麻利地弄了個暖爐,遞給皇帝,道:“陛下,小姐身子怕涼,她這毛病落下好幾年了,每個月這時候都會疼些,用這捂着就好受些。”

長青認真聽完,才轉身回了暖閣,坐到床榻邊。

他見文墨眉頭緊擰,面色蒼白,連原本的紅唇也失了血色,此刻蜷着身子,将自己縮成小小一團,長青心下便是極為心疼,忙将她扶坐起來,讓她枕在自己胸口,将暖爐捂在她肚子上。

一股熱意從腹間緩緩傳來,絞痛亦随之緩和許多,文墨睜開眼,就見那人離自己極近,眸子黑亮如耀石,而眉眼之間盡是擔憂之色。

她張了張口,終道出謝謝二字。

長青見她臉上又回了一些血色,才略略舒了一聲,道:“你我夫妻二人,還客氣什麽?”

夫妻這兩個字,原本是世間最尋常的字樣,可今日長青從口中說出來時,他覺得自己的體會,又多了一分。

文墨垂着眼梢,靜靜聽着,不知該接何話好,夫妻二字是天下間所有女子的向往之處,她亦不例外,可是她從小設想過的未來,從來不曾有過他,有過這地方。

她微微怔忪,見自己靠在他懷裏,隔着單薄的絲綢料子,兩人肌膚相交,又能聽到那人心跳聲,怦怦如急促鼓點,震得她頗為驚慌,便掙紮了一下,嗫嚅道:“我想躺着了。”

長青慌忙“哦”了一聲,手忙腳亂地将她放平,又伸手試了試那個暖爐,見仍是熱熱的,才放下心來:“若是涼了,墨兒你就說一聲,再着人換個就是了。”

文墨應了一聲,閉上眼睛,迷迷糊糊地就睡着了,長青還就着燭火,翻閱之前那卷書。

夜深人靜,只聽偶爾啵得一聲。

待剩半支殘燭時,長青才放下帳幔,回頭将她被角壓好,正欲躺好,又見她幾縷烏發被汗濡濕,粘在額頭上,他遂伸手替她将青絲攏在耳旁,可指尖不小心撥弄到睫毛之上,那人簌簌顫了兩下。

長青看在眼中,就忍不住在她面頰上偷親了一口,做完這一切,他才覺得心滿意足。

躺下時,他的肩膀正好挨着文墨,衣料摩挲,傳來她身子的熱度,這一回,那人不管因為什麽原因,并沒有挪開,長青忽然意識到,她似乎和自己沒那麽生分了。

這個念頭,讓他不禁歡欣鼓舞起來。

原本,他以為文墨是根針,利得能将人紮出血來,現在,他覺得,文墨只是塊頑石罷了,而且是塊極其柔軟的頑石,她的腰肢,她的唇……

想到這兒,長青就不敢再往下想了,忙側過身,背對着她,可這僅有的一些認知,還是在不斷地提醒刺激着他,他這具青澀的身子便又有了反應。

欲~火來得容易,要消下去卻是極難,他只好将剛剛看得那卷書,默默地從頭到尾背誦起來……

總而言之,大周的皇帝無端端地又折騰了自己一晚,第二日眼圈烏黑,精神不濟,衆人見了,只道皇帝又縱欲了!

翌日,文墨醒過來時,長青已經上朝去了,她坐起來,怔怔發了會呆。

候在暖閣外的是兩個叫宜蘭、品梅的宮女,上次文墨挑了他們做貼身侍女,這段日子,看着,也還伶俐,二人聽見動靜,便走進暖閣裏。

品梅去打熱水,宜蘭撩開帳幔,伶俐說道:“皇後娘娘,陛下上朝前吩咐過了,說娘娘身子不舒服,今兒個就別起來走動了,至于太皇太後那兒,陛下也已經派人過去知會了。”

自皇帝大婚後,太皇太後已不大過問朝政,平日裏都在雅韻齋裏念佛,唯有荀假後的一日,文墨需要按例給她請安,今日本來也該這樣,不料長青倒替她想到了這一層。

文墨心下一暖,但仍是執意起了,用完朝食,便去了太皇太後那兒。

太皇太後正在大佛堂裏念經,聽聞皇後來了,便回到正殿裏,拉起她的手,親切道:“皇上都遣人來說過了,你身子不好,還來這兒跑一趟是做什麽呢?”

文墨見禮道:“這是我應當的,皇祖母莫客氣了才是。”

兩人攜着又坐到了東次間,太皇太後斜靠在軟榻上,呷了口茶,忽然問道:“上回皇後提到說想給皇帝再多挑幾個人進宮的事,辦得怎麽樣了?”

這算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麽?

文墨啞然,這些日子,她其實倒真想通了,自己要在這幾十年,宮廷中勾心鬥角之事,聽過不數,何苦要這麽快給就自己找不痛快,不如安穩些日子再說吧。

她想了想,微笑回道:“上回跟皇上提了一回,見他的意思,竟似不大樂意,我就沒再提了。”

這也算如實回答了,文墨将所有的責任都往皇上身上推去,反正他們是一家人,總是好說話,自己夾在中間算個什麽?

聽了這番挑不出錯的說辭,太皇太後亦笑道:“皇上就是這種性子,認準了一個,就不知道其他人的好來,你這個做皇後的,也該多勸勸才是。”

文墨喏喏應下,也不說其他的,只垂下眉梢,細細品起茶來。

太皇太後見她今日态度與那日又有些不一樣,料想他們新婚,皇帝現在對她又是極維護的,便狀似無意,提了一句:“這些日子前朝不大太平呢。"

這話看似岔開了,其實點的,仍是前朝與後宮,二者從來都是相輔相成,誰都離不開誰。

文墨嘴裏尚餘一口茶,此時心底深處亦莫名泛出道澀意,二者一并翻騰起來。她咽下那口茶,淺淺一笑,彎彎的眉眼裏,眸光暗動,宛若流淌起了一絲苦味。

這點變化沒有逃過老人的慧眼,似勾起了某種回憶,她長長一嘆:"皇後,哀家當你是親孫女勸一句,這母儀天下的位置,自古以來都不好做,哀家到現在,也不敢說做得有多好。"

聰明的人,點到即止,兩人又閑聊了一些其他之事,便到了用膳時分,文墨留在雅韻齋裏,陪太皇太後用過了午膳,才領着人從雅韻齋的西配殿直接出去,到了禦花園裏。

她胸中煩悶異常,天氣又熱的很,難免心浮氣躁,此刻只想找個地方靜一靜。

炎炎夏日,太液池裏水波粼粼,金光閃閃,文墨盯着看久了,只覺得太過耀眼,她撇開眼,往綠樹成蔭的深處走去。

鹹安宮的人,知道這位皇後的脾氣,只遠遠綴在她身後。

入眼皆是綠色,或翠綠清涼,或深綠濃稠,間或點綴着各色鮮花,讓人目不暇接,心曠神怡。

文墨看累了,便坐到一長葡萄藤架下休息。因長青最喜瓜果,所以宮裏頭,就多種了這些葡萄杏子桃子什麽的。

日頭雖大,葡萄架下卻涼爽無比,她四下看看,就見前頭一簇矮花叢裏露出個人腳來。

文墨盯着那雙腳看了許久,見他一動不動,登時想到些烏糟事情,蹭的一下站起來,忙喚人上前去看看。

一幫宮女內監順着皇後指的方向看去,頓時亦吓得戰戰兢兢,面色煞白,随手抄起拂塵、花枝什麽的上前,抖抖索索地扒開花叢,就見一小孩揉着眼睛坐了起來,臉上還是個迷糊之色。

待見了眼前這幫人呆若木雞的模樣,這小孩不由得捧腹大笑,又雙腿亂蹬,就差在這地上打滾了。

文墨仔細辨認了一番,才哭笑不得的高聲喚道:“王爺。”

這在花叢之中貪睡的,正是禮親王孝瑜,他現今還住在宮裏頭。

孝瑜笑得眼淚出來時,就見到葡萄架下還站着個人,他忙翻坐起來,作揖見禮,道:“皇嫂好。”

“王爺也真是……”文墨心中的餘悸還在,佯怒嗔怪道。

孝瑜翻過游廊,到文墨跟前,又好好地賠了個禮,說了不少好話,最後才促狹道:“皇嫂,能不能別告訴皇帝哥哥?他若知道了,肯定要罰我!”

文墨見他頭頂上還掉了片樹葉,便伸手替他摘了,疑道:“王爺怎麽在這兒偷懶,不去上學呢?”

孝瑜一臉難色,撓撓頭,道:“自西姜回來之後,皇兄就讓徐之奎老先生授課,皇嫂怕是不知,徐老人是古板又死板,我實在不大喜歡,煩的很,趁着中午就跑出來玩會。”

文墨聽他這種孩子氣的話,就想到了自家的小硯兒,眼前這人比硯兒還要小,她無可奈何地笑了笑,好言勸慰道:“皇帝他這麽做,也是為了王爺好,我瞧着徐老年紀雖大,但學問也好,時間久了,王爺自然會有其他體會。”

孝瑜見她話語舉止透着關切之意,不像裝出的樣子,他心下一暖,恭敬地行了禮,便回去了。

文墨又獨自在這葡萄藤架下坐了會,悶悶想着方才那些事,她還能怎麽樣呢?自從進了宮,就再也由不得自己了!

文墨覺得隐約想通了些,才往鹹安宮去,正好幾位尚宮有事來禀,她一一回了,才覺得渾身乏力,心緒煩悶,便去睡了會。

文墨這一覺就睡到黃昏時分,醒來時宜蘭提到,那明義宮派人送了些吃的來。她想到那裏是孝瑜住的地方,心下一奇,忙問送了什麽。

宜蘭便将下午情形複述了一遍,說是王爺宮裏那個阿茹姑娘送來些西姜小食,又啧啧贊道那個西姜姑娘長得極美。

文墨看着黑色漆盒裏精致的吃食,忍不住食指大動,就想着哪日過去他宮裏瞧瞧,順便再看看那位阿茹,傳聞禮親王極其寵她來着。

到晚間掌燈時分,皇帝就又來了,聽聞她今日還是去了雅韻齋,不免又氣她不擔心身子。

文墨見他和自己置氣,忙托出個小盒子,獻寶道:“陛下,快嘗嘗,那個阿茹姑娘做得,地道的西姜吃食。”

長青見她眉眼之中皆是笑意,又念及她難得的想到自己,便哼了一聲,嘴角隐了笑,随手撚起個不知名的東西來,入口酥軟,味道是又酸又甜,還帶着一洌甜瓜的清香,倒是适合夏日裏消暑用。

他滿意的點點頭,接二連三,又吃了幾片,才好奇問道:“這是什麽?”

文墨見他嘴裏吃着一個,手裏又拿着一個,眼睛還瞟着剩下的那些,活脫脫是副滑稽好笑的餓鬼模樣,不禁哧地笑出聲來,掩面取笑道:“陛下,托您的福,臣妾今日總算見着了何謂吃着鍋裏的,還看着碗裏的了!”

長青聽她的調侃之語,自将手中所有吃完,才拍拍手掌,搖頭嘆道:“欲也,人之常事,何況,朕也就有這些口腹之欲罷了。至于女人嘛,還是只要皇後一個就夠了。”

文墨知自己又被他占了口舌便宜,一時氣憤不過,只恨自己沒有他這般沒臉沒皮,于是背過身去,不去理他。

長青走到她跟前,蹲下身來,握住她的手,道:“朕句句真話,墨兒,你不信?”

眼前之人只怔怔看着他,長青被她看得有些不大自在,伸手抹了抹臉,不禁狐疑道:“怎麽了?”

文墨抽回手來,唇角上扯,譏笑道:“待陛下坐擁三千佳麗之時,便只怕不是這麽想得了。"

“就算這宮裏女人再多,朕心裏,也只有你一個!”長青賭誓道。

“好啊,如今,這宮裏頭冷冷清清,皇上不如找幾人來給臣妾作伴?且試試皇上今日所言,是不是真心的?”文墨嘴硬接道。

長青乍一聽完,嘴角就止不住微顫,他站起身,拂袖怒道:“你怎麽又來找不痛快了?何況——”他低低嘆了一聲,道:“人心也不是用來試的。”

文墨垂下眼眸,入目是二人的衣襟,明黃與月牙白,一如最初,她心中微酸,臉上卻笑道:“皇上将臣妾放到了這個位置,還能如何痛快?只盼以後宮中來了新人,皇上在他人床榻之間,亦記得今日所言才是。”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