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剛剛入冬,京城文府內就添了新丁,采怡順利生下個大胖小子,恰好是瑞字輩的,遂取名喚叫瑞淩。消息傳至宮裏,文墨欣喜之下重重賞了好些東西回府,又囑咐嫂嫂好生歇息,莫落下什麽病根。

待采怡過完月子,潘氏就攜着她和瑞淩一道進宮謝恩。

文墨見着裹在襁褓中的小侄兒,白白胖胖,她心底一軟,就将他讨來抱着逗弄。那小子倒也賣她面子,難得沒在悶頭睡覺,小眼忽閃忽閃,眯成兩條縫,咿咿呀呀地笑起來。

文墨極為歡悅,哈哈大笑,連說這小瑞淩和自己有緣,又命荷香去拿了好些東西來。

潘氏偷偷瞧了眼女兒那平坦的小腹,隐隐有些擔憂,文墨進宮前身子一向不大好,可一點動靜都沒有,倒也是奇怪,潘氏眉頭微蹙,暗嘆在這宮中有個孩子傍身,總是好的。

母親這點小心思沒逃過文墨的眼,她狡黠一笑,是個全不在意的樣子,只眼梢處顯出絲無奈,母子緣是天注定,強求不得,說不定,她這一世就是緣淺呢?

再者,子嗣之事,也不是她一個人心裏想着念着,就能成的!

如今後宮之內最得寵的,還是淑貴妃。

因巫蠱之事,皇帝自覺過意不去,再加上淑貴妃誕下唯一皇嗣,便今日賞一些,明日再賜一點,都是最為珍貴的東西,連帶着崇嘉殿都重修了一回,只能說恩寵更盛從前。

那被貶斥的三位,索性撕破臉巴結到淑貴妃身邊,處處想着替她出頭解恨。反倒是淑貴妃收斂許多,每日按時晨昏定省,也能靜心和皇後聊上一會。

文墨看在眼中,知她的意思,也就無視那三位的小吵小鬧。

要進臘月的前幾天,一直禁足在毓枚宮的寧貴嫔誕下位公主。李泰福急匆匆去兩儀殿報喜時,皇帝只下旨接公主至鹹安宮,其他未再提其他,李泰福面色愕然,又轉身去了雅韻齋。

熟料雅韻齋中那位,對他也是避而不見,只傳話說讓貴嫔安心養好身子再謀其他。

公主被接至鹹安宮,長青和文墨對着這哇哇大哭的小家夥手足無措,只剩面面相觑,商量之下,就将樂良儀進至貴嫔位,定下封號為“賢”,往後由她來撫養公主。

賢貴嫔少不得又對提議的皇後感恩戴德,公主雖不是她親生,但傍在身邊,皇帝也總能時時想起,常來坐坐。

不過幾日,身處冷宮的柳答應亦感覺到胎動,種種因緣際會之下,二皇子還未來得及啼哭一聲,就倉促夭折,而柳答應也因難産血崩而香消玉殒。

這兩樁人命的逝去,給接下來的這個年節蒙上了層灰,連帶着景祐七年的開年都是暗灰之色,文墨跪在偏室佛堂內,面對着菩薩,頭一回替自己虔誠地許了個願。

後宮一副冷清之狀,前朝卻是熱鬧至極。

過完年後,四朝重臣太師徐之奎突然上折子告老還鄉,皇帝挽留再三,也抵不住他堅決離仕的念頭,一時間,朝中徐派之人皆是措手不及。

淩仕誠看準機會,利用丞相之能,随便拟出罪名,除去多個眼中釘,複又重新在要職上安插自己的人,這一回,朝中再無能與之相抗衡的文官。他權傾朝野,又有長女在後宮作保,遂這朝廷也快成了淩仕誠一人玩耍之地,欺上瞞下,結黨營私,聚斂錢財,無所不為。

景祐七年,正月,左都副禦史曹寧查明丞相有逾制之舉,上書彈劾,奏折被截,禦史反而锒铛入獄,史稱“曹寧案”。

景祐七年,二月,江南道監察禦史方寶深上書控訴江南各省布政使貪贓枉法,各地庫銀虧空,這些人皆是淩相門生,彈劾奏折被丞相所攔。方寶深早有準備,化成乞丐,攜諸人罪狀只身上路。

景祐七年,四月,方寶深終到達祁州,由武易安引薦面聖。皇帝震怒,命其徹查此事,因淩仕誠早有準備,又提前将自己撇清關系,最後以處死四人告終,史稱“方寶深案”。

“方寶深案”查完之後,就牽扯出先前的“曹寧案”,皇帝當即下旨釋放曹寧,恢複官職,又旁敲側擊提醒了淩仕誠一番,惹得淩相諸多不服,讓底下之人使勁給皇帝添絆子。

那幾人處死當日,武易安于深夜被秘诏入宮。

他被領至千秋殿時,就見皇帝負手從右側屏風後繞出來,臉上挂着寡淡的笑,不疾不徐問道:“易安,最近可有何新鮮事?”皇帝身影在燭光攏映之下,越發颀長,也越發清冷。

武易安總覺得現在皇帝的眉眼和姿容,與先帝當年有了幾分相似,他不敢耽擱,忙将近日丞相及其黨羽動靜一字不落地報了上來。

長青随後又問起京中諸位握有兵權之人可有異動,武易安複将龐闕、無憂等人行蹤一一上報,末了又提了句:“有探子見到南邊的人混在京城之內,倒是有些異動。”

長青的臉色這才凝重起來:“都趕巧了?”他擡手理理衣袖,忽而一笑:“易安,咱們這回就将那些個不安分的全都逼現行來。”

武易安忙說不行,又心頭惶惶然道:“着實危險,還請皇上慎重,何況師出無名啊!”

“無妨,”長青笑得愈發粲然,“朕做事,求得就是光明磊落、師出有名這八個字,否則豈不落人口舌?”

這話讓武易安又是一陣迷惑,他心尖一顫,真真是何其像也,也許皇帝當久了,自然而然都會變成這樣?

待武易安退下後,長青又去了崇嘉殿,殿中貴妃還沒安寝,正耐心哄着懷中孩兒。

淑貴妃見到皇帝來,忙想要跪下接駕,長青一把扶住,又見她懷中的孩兒安然酣睡,不禁微微一笑,又伸手接過。

淑貴妃身形一愣,喃喃惑道:“皇上,今兒怎麽了?”

長青将孩子擁在懷中,輕輕搖了搖笑道:“朕小的時候,極希望父皇能這樣抱着朕,可惜……”他偏頭看向身旁之人,面有落寞,“朕當年多受葉眉你的照拂,沒有你,就沒有朕的今時今日。”

淑貴妃怔忪之下,眼眶就隐隐含着淚,她依偎在皇帝肩旁,指尖撥弄着孩子面頰,一臉的甜蜜與安寧:“六歲那年,葉眉頭一回跟娘親進宮見着皇上,我心裏頭就一直記挂着皇上。”

她頓了頓,滿足喟嘆道:“葉眉有皇上剛才這幾句話,也就心滿意足了。”

長青将孩子遞給一旁的乳娘,伸手摟住她肩膀:“葉眉,待前朝事少些,朕帶你去孟州行宮,可好?”

“真的?”淑貴妃驚喜交集,“皇上還記得我們在那兒的事?”見皇帝點頭,她又接着道:“這回父親的事我已聽說,能不能看在那年在孟州……”

長青耐心安撫道:“朕都記得,沒事,別擔心。”

初夏時節,适逢皇長子周歲,皇帝親自下旨,命內務府此番要好好熱鬧一回,遂定于在崇熙殿內辦一場家宴。

宴前,妙陽領着丹蓉來鹹安宮,恰好遇上文墨和皇帝對弈,暖閣之內靜悄悄地,唯有聽見雙方落子的聲音。

見他倆難得的安靜相處,二人略感尴尬,齊齊轉身就說要去雅韻齋,長青見他們這樣窘迫,将棋子一撂:“不擾你們閑話,朕先走。”

文墨啧啧嘆息:“皇上,這是擺明看不上臣妾的棋藝啊,荷香,這盤棋就這麽留着,等皇上空了,再接着下。”

長青被逗得抿唇淺笑,兩個笑靥明顯起來,他正欲要走,忽然好奇怎麽不見歸之先生,還說想與他論論詞話,妙陽無奈攤手:“這些日子學館裏有些忙,估摸着他得等到掌燈時分才來。”

他恍然大悟,又看向丹蓉,關切道:“王府裏可都還好?你祖父如何了?”丹蓉微微欠身:“謝過皇上記挂,王府裏一起都好,我祖父回鄉後亦都好。”

待皇帝走後,妙陽才誇張地看着文墨,俏皮壞笑道:“咦,墨姐姐,你與皇帝哥哥又和好了,不冷戰了麽?”

文墨睨了一眼,輕點妙陽額頭,嗔道:“嫁人後愈發的沒臉沒皮,真是讨打,你家皇帝哥哥是難得來一回,就被你倆撞見了。”

妙陽笑嘻嘻地撚起顆青梅,一副不信的樣子,文墨拿她沒辦法,無奈道:“愛信不信。”

其實還真如文墨所言,長青因前朝政事忙碌,又念及他倆隔閡還在,故并不常來。但今日也不知怎麽回事,他自下朝後就一直賴在鹹安宮中,完全無視文墨疑惑憤恨和送客的目光,兩人一起用過午膳,又各自歇在東西暖閣之內。

這是帝後之間最大的秘密,文墨自前年從天祁行宮回來之後,一直未曾侍寝,起初是他兩人吵架,互不相見,可就算後來因那巫蠱之事勉強言和了,也再未同床共枕,如今算算已差不多兩年之久。

這日中午,文墨獨自在西暖閣睡得迷糊之際,就感覺有人在盯着她看,她茫茫然睜開雙眼,就見一只素淨修長的手,虛虛挨着自己臉頰,指節分明又泛着點白。

兩人俱是一愣,文墨正要開口,長青的手指就恰好挨着文墨唇邊,低聲道:“別說話。”

文墨雙手往上提了提薄被,因這個動作,青紗帳中一瞬間彌漫着說不清的情愫在,長青黑色眸子裏倏爾流淌出點點星芒,他俯下身,吻在了文墨唇畔。

在最後恍惚之間,文墨偏頭看見窗外金烏散漫,那是個極溫暖的所在,引着她往前走,她聽到有人在輕吟,對不起,對不起……那一聲聲一句句,将文墨的心一點點裝滿,又溢出……

二人歡愛梳洗完,長青又纏着她下棋,直到妙陽和丹蓉來才走。當文墨應付妙陽“愛信不信”四字時,臉上還是泛出些紅來。

妙陽沒放過這道緋紅,又好一頓憨笑,逗得文墨連氣都沒處說。

是夜,崇熙殿內四處皆是碩大的夜明珠,将殿內照得敞亮,席間觥籌交錯,笑語盈盈,唯獨無憂還是個低頭尴尬喝悶酒的模樣。

文墨看在眼裏,目光又一一掃向貴妃、丹蓉、無憂諸人,心中暗嘆,這其中的結,究竟怎麽能解開呢?

散了席,淑貴妃由人攙着往崇嘉殿去,乳娘抱着皇長子跟在後頭,忽然見前頭甬道來了個人影,正是鹹安宮的趙忠海。

他一手提宮燈,一手撩起拂塵,彎腰恭敬請道:“貴妃娘娘,皇後有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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