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嬌容
賀修筠的家醫袁伯愈所居住的內院裏，有一個火爐常年燃着，一年也熄不了幾次。本是用來煎制草藥的火爐，倒也經常被他煮茶來吃。
他從醫四十載，早年間是宮內的太醫院右院判，也曾如日中天。春風得意之時，他毅然辭去了官職，如今身任賀家的家醫也有十餘年了。袁伯愈不接外診，平日裏除了讀書制藥，也沒有什麽旁的愛好，若非采買極重要的藥材，他便成日裏只在這一處小院裏打轉。
家主賀修筠知曉他脾氣秉性，常差人天南海北的尋好些醫書來供他研讀。日子過的清閑逍遙，又無什麽雜事在身，袁伯愈便一心撲在醫藥上，本就精湛的醫術，如今更是到了爐火純青的氣候。
天氣雖暖，但還未入夏，草木并不繁盛。這幾日天氣尚佳，袁伯愈常坐在挨牆的藤椅上喝茶。過了正午，陽光依舊刺眼，沒有樹蔭遮陽，小徒弟幾日前便頗有眼色地将茶幾挪到了此處。幾案上的描金山水四方壺是去年賀修筠外出游玩時，特意為他帶回的，如今已成了他新晉的心頭愛。
他飲畢了茶，站起身來稍伸了伸腰，就着淡淡的藥香氣，不疾不徐地邁步踏入醫室。閑來無事，他擡手從外室的書架上抽出一張宣紙，鋪平在書案上。春日裏總是多風，袁伯愈拿了兩塊短鎮尺壓住了随風掀起的宣紙，随便翻開一冊新尋得的醫典，謄抄起藥方來。剛起筆，忽聽見門外石板上由遠及近，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他未停下手中之筆，只微微擡眼看着那人邁進自己堂中，頗有些疑惑道：“我記得你臨行前說這次是去江南，怎麽這麽早就回了，難道江南的秀麗風光也不夠你玩賞的？平時你最嫌棄我這裏的草藥苦味，怎麽今日想起到我這裏來解悶子？”
這公子二十六七歲的樣貌，一身寶藍色家常錦緞長衫，渾身透露着風流。他嘴角一斜，語氣輕快地言笑道：“我今日這一來，還真有些悶子可解。不過解的倒不是我的悶子，而是先生您的。”
袁柏愈貌似十分了解他的性格，并未将這話放在心上，頭也沒擡地随意應付道：“我倒沒覺着無聊，還用得着你來替我解悶子？你若沒什麽事就去找承闵打發時間，別賴在這裏礙着我的清淨。”
那公子并未接話，反倒伸手拿起袁伯愈手抄的那藥方醫典随意翻了翻。“我看這藥典沒什麽特別之處，不過是一些調理脾胃的普通方子，先生抄它有什麽用。若真有什麽需要，叫小徒弟來抄抄不就行了？”
“這藥方确實沒什麽大用，只是我心中有事的時候便抄抄藥方，放空一下心神。這是我多年的習慣了，你怎麽今天才知曉麽。”
“現在不就知道了。讓我猜猜看，擾您心神的肯定是那換膚易容之術，我說的可對？”
袁柏愈眉眼動也未動，只輕嘆一口氣，“我年輕時便聽聞世間有這奇術，只是從沒有人親眼見過，也無人知曉它究竟是否存在這世上。我總想着從醫術上試它一試，這十年來我一直潛心研究，果然也得到了些進展。可是書上得來的東西，哪怕技藝再精湛，沒有機會付諸實踐，也只能停滞不前。其實我早就勸自己将此事放下了，但有時想起，還是免不了心有波瀾。”
聽他這樣說，那人心中更打定了主意。他走近一步緊貼袁柏愈耳畔，頗為神秘地輕聲道：“要是我能為先生分憂，先生可要怎麽謝我？”說罷一絲笑意浮上嘴角，十足的意味深長。
這公子正是賀府的家主賀修筠。賀公子是庶出，幼年時很不得寵，後來家中發生了變故，如今只與娘親相依為命。而袁柏愈日日與醫術相伴，一直沒有婚娶，自然也沒有孩子。雖與自己沒有任何血緣，但在袁柏愈心中卻視賀修筠如自家孩子一般看待。賀修筠對待袁柏愈內心也是敬重有加。身份有別，性情相左的兩個人，情誼倒深厚得很。
袁柏愈想着雖然賀修筠平日裏行事作風着實纨绔了些，但從沒在此事上與自己開玩笑。他聽賀修筠這樣說道，思索了半天也不知道他是何意思，剛想細問，便又聽他開口。
“半個月前我想着天氣暖了，本是打算着起身去江南賞芍藥，半路經過臻州便在那裏停留了幾日。就是那個時候我恰巧遇到一女子，樣貌甚好，真是讓人過目不忘。先生你猜猜，後面如何？”說到這處，賀修筠竟給他賣了個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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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柏愈聽他講的這些，跟換膚易容沒有半點關系，不知道這賀修筠葫蘆裏賣的什麽藥，語氣稍有些催促道：“你向來不好女色，怎麽如今倒對我講這個。難不成你對她心有所屬，要帶回來給我見見不成？你在臻州的事情，我如何猜到，你還是快講下去罷。”
賀修筠見袁柏愈起了心急之意，更認定了此事在先生心中的位置，他笑着說與先生：“那女子不知得罪了什麽人，竟被人下藥迷暈了，随後出現了兩個男子将她抱上馬車揚長而去。我看着好奇，命人跟着那馬車一路追過去，怎想到他們竟然将那女子安置在百裏之外的一個山洞內。我收到回信之後也向那處駕馬而去，三日後等我到那之時，那女子竟然面目全非，獨自一人倒在山洞口處。我想着先生的心事，便帶她回來叫先生瞧瞧。”
袁柏愈心中微微悸動，眼神有光直盯着說話之人。
“我已經将她安置在東邊客房。先生現在便可以過去查看。”
他按賀修筠所說急步走到客房。門口有兩個丫鬟剛想屈身行禮，被随後趕上的賀修筠揮揮手遣了下去。進到內室，賀修筠又将全部丫鬟侍女一并遣走，此時室內除了床上躺着的姑娘，只剩他和袁柏愈二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