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有女子喚作金妙卿

賀修筠走進屋中,見并未點燈,不知金妙卿現在是睡是醒。他特意壓低了腳步,不等完全走到內室,便聽金妙卿懶懶地問道:“是若螢嗎?”

賀修筠說道:“是我過來看看你。”

金妙卿聽聲音知道是賀修筠來了,卻并未做聲。她本來面朝內牆側身而卧,大約是躺的累了,便随着賀修筠的腳步翻了個身,仰面躺着。

賀修筠坐到桌邊,剛想叫人進屋點燈,便聽見金妙卿啞着嗓子出了聲,聲音低沉全然不似昨日那般清亮。

“不要差人進來…我不想見人…屋子裏雖然暗了一些,但是隔着窗紙透進來的這一絲月光朦朦胧胧的,我倒覺得很好看。”

賀修筠聽她這般變化,內心稍有動容,便不提點燈之事,問她道:“聽丫鬟說你未時醒的。可曾又睡了?”

金妙卿淡淡道:“沒有,一直睜眼到現在。”

“這麽久沒吃些東西,也不覺得餓麽。”

“多謝公子惦記了,屬實并未覺得饑餓。”

賀修筠笑了笑道:“你這樣可是不太好。難為我家袁先生救你一命,你現在卻要恩将仇報了。”

金妙卿聽他此言有些莫名其妙,“我如何恩将仇報了?”

“你要是餓死在我這裏,不但枉費了先生的心血,浪費了那麽多藥材。還要難為我為花銀子你發喪。怎麽不是恩将仇報?”

金妙卿聽得出他的用意,心中感激,嘴角微微一動。半晌,她才問賀修筠道:“我有一件事一直未想通透。想要問一問賀公子。”

賀修筠好像知道她所問何事,便說:“你但說無妨。”

金妙卿啞着嗓子說道:“我與公子非親非故,公子為何要救我?”

“我今日一來就是為了與你說清此事,若不跟你說通,你這心裏定是不安穩的。實不相瞞,我救你确有一些私心。”賀修筠今日過來本就打算與她詳說,便半點猶豫都未有地将緣由全盤脫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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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裏的郎中袁先生,自我少年時便在我家行醫。我是家裏最不起眼的庶子,從來沒受過父親的教導,小時候很不懂事,都是他教我做人的道理。他行醫多年一直在研究換顏的醫術,但是從來沒有機會實際操作。那一日我見到你滿臉是血,心想着将你帶回來,一來或許能圓了他的心願。”說到這他頓了頓,“二來,你在山洞口倒下的那一瞬間,我便好像受了什麽指引似的,若是把你留在山間,我恐怕要一直良心不忍……想來是你我二人有緣。”

金妙卿将他說的一字不差的聽到耳中,漸漸的竟有些入了迷。許是月光太過溫柔,倒顯得這賀修筠嗓音有種低沉而溫暖的磁性。想來自己從前接觸的男子說話之聲皆是酒肉之氣,或醉或癡,與這賀修筠相比,皆不如他萬分之一。從前想不通為何男人們偏愛自己的歌喉,如今倒也有些理解了。

“沒想到竟只因為這樣……”金妙卿聽賀修筠語氣懇切真誠,也不再多想,姑且信了他。“在貴府上這麽長時間,還沒有來得及好好謝過公子。如今我一無所有,更不知道該如何報答你的大恩了。”

他聽金妙卿如此說,倒很是意外。當初在山上那一面之緣,他只覺得這金妙卿和靈兒傲慢驕縱,今日聽金妙卿一言,想不到她也是通情達理之人。

賀修筠救她本就是出于自己的私心,若說不求報答,那于情于理也說不通。但是他所求的,同金妙卿所能想到的報答,絕不是同一回事。賀修筠心中有自己的盤算,只是這局布置的還不夠漂亮,因此便推脫道:“姑娘心意我心領了,但求你千萬不要報答,如此便是報答我了。我平時行事向來随意慣了,最怕麻煩,更讨厭凡事考慮周全。你安心在此修養就好,千萬不要因其他事情憂心。”

金妙卿只當他是客氣推脫,心中暗暗将這事記下,未再表示。

“我在你府上這麽住着終究也不是常事,如今我身子除了虛弱了些,并沒覺着有什麽不妥當的地方。我想着再過幾日有了體力,也該回家去看看了。”

聽她說完賀修筠好像想起什麽似的,拍了拍額頭,笑着說道:“是我失禮了,與姑娘說了這一通的話,還二沒詢問過姑娘的尊姓大名,家鄉何處?”

金妙卿淡淡道:“公子可還記得在臻州,逛廟會的時候曾經遇到過一名女子。那女子在廟中祈福之後與公子有過一面之緣,她的侍女還沖撞了公子?”

她躺了許久,脊骨有幾處尖角硌的她難受的很。并不是賀修筠有意怠慢,随意鋪了被褥,只是她本就瘦弱,骨架又大,這幾十日躺的更是消瘦了不少。眼看已是躺不住了,便緩緩翻身坐起。

雖已入夏,不過這夜微風卻有陣陣涼意。本想依舊靠在牆上,但是伸手碰了碰,感觸十分陰涼,若直接貼着,怕是會寒氣入骨。便擡手拿了一個軟枕貼在牆上,自己順着這軟枕靠了下去。

賀修筠見她這般,不好親自上手相助,又不願喚侍女進屋,便只看着她。思量了半晌,意味深長的“哦”了一聲,“難道說姑娘就是那日的女子?怪不得昨日姑娘剛醒的時候對我說了那樣的話。你向我打探的人是否就是你那貼身侍女?”

金妙卿背向着月光,賀修筠看不清她的表情,只是看到她輕輕點了點頭。

“我本是一介風塵女子,花名叫做金妙卿。那姑娘是我的侍女,喚作靈兒。城中人人皆道我是花雨樓的花魁,然而我心裏再清楚不過,什麽紙醉金迷,什麽萬千寵愛,都是繁花一夢罷了。可我卻分外珍愛這個身份,我的容貌和歌喉為我帶來了所有夢寐以求的東西。”金妙卿苦笑了一下,“不過麽,如今我什麽都沒有了。”說完她看向賀修筠,“公子現在知道了我這卑賤的身份,可曾後悔救我一命?”

賀修筠那一日在山上見過她時,确實是媚态萬千,渾身氣質不同于普通女子。再加上主仆二人的行事做派,便對她的身份也猜出一二。只是沒想到這青樓女子內心如此細膩,倒與尋常的胭脂俗粉不同。“姑娘如何這樣說。縱然身份有高低貴賤,只不過人命面前,你我全都是一介凡人而已。剛才聽姑娘說要返鄉,不知道可是想回去尋那侍女。”

金妙卿想起靈兒心中隐隐作痛,雖說靈兒與自己毫無半點血緣,但卻是自己的至親。她八歲便離開父母,跟随青樓出身的養母來到臻州學藝,多少年來都是形單影只,連個說心裏話的人也沒有。幸好十三歲那一年,養母将靈兒買了回來送給她做侍女,一直到現在已經過去了七年。七年來靈兒日日陪伴自己,一顆真心全在自己身上,她二人相依為命,除此之外再無牽挂。

她惦念靈兒,又憂心自己。思緒飄飄灑灑不知飄到了何處,便坐着愣了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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