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有花日日紅

自金妙卿醒來,轉眼已在賀府修養了半個多月。多虧了日日進補的飲食湯藥,如今她精神恢複了十之八九,腿腳也有了力氣。每日出去便不再只限這房前院內,這兩日有若螢陪着,倒也将賀府轉了個遍。

這賀府雖也是三進三出的宅子,卻較一般的宅院要窄小許多。雖說小巧,但是該有的廳房一間也不差。整個賀府上下只有賀修筠一主,并未見到他的娘親家眷,想來此處應該只是他的一個別院。

金妙卿所住的卧房,是一套緊挨着東廂房的偏院。西廂房後身也有一個與這偏院差不多大小的小院,正是賀府的花園。花園內假山流水一應俱全,只是太小,因此只種了兩株石榴,聽若螢說這石榴是去年才種下的。

此時已過了五月中旬,中原的石榴早就到了花期末尾。但是這駿城位置偏北,溫度比臻州低了不少,花也開的晚些,因此現下正是花開正盛的好時節。紅黃色的石榴花大朵的壓在枝杈上,個頂個的嬌豔欲滴。被這正午的驕陽一曬,越發的濃烈似火。

自打妙卿發現了這個好去處,每每逛園子累了,都要到這花園裏休憩半天。若螢見她鐘愛此地,便将她往日看的醫書帶出來幾冊,放在石榴樹下的石桌上供她消遣。這石榴樹和內牆形成了一個夾角,賀修筠将石桌置于此處,再烈的日頭也都被這一牆一樹遮的幹淨,只在樹葉的縫隙出流出斑駁的光點,稀疏的打在石桌之上。

自打換容以來,袁伯愈每三五日便到東客房探望金妙卿一次。一是為了探查換容的效果,二來也是為了根據脈象為她換藥。借着這個機會,金妙卿時常向他請教一些藥材醫理方面的疑問,袁伯愈倒也十分樂意解答。

袁先生照例來到金妙卿卧房,尋她不見,便順着下人指引來到小花園中。果然見她坐在樹蔭下,一手托腮,另一只手肘抵在桌面上。手裏輕晃一只白玉茶杯,腿上還倒扣着一冊未看完的《素女經》,眼神呆呆的望着石榴花定了神。

若螢遠遠的看見了袁伯愈,屈膝道了一聲“袁先生。”

金妙卿忽然聽見若螢的聲音,便晃了晃神。見是袁伯愈來了,她笑着朝對面的石凳伸手做了個手勢,請他坐下。

“我見你今日起色不錯,這兩天可是休息的很好?”

金妙卿微笑道:“如先生所見,這些天我每日覺醒,都覺得精神更勝昨日。只是時常回想我近兩月的遭遇,竟像做夢一般。若不是遇到了袁先生您這樣的杏林高手,妙卿的性命早就保不住了。”說着又想起那一日在山洞中臉龐上如噬骨般的疼痛,她渾身一冷,趕忙喝了兩口冷茶壓驚。

袁伯愈知道她心結難解,他沉思了半刻,用醇厚的嗓音寬慰她道:“我如今勸你将前塵舊事抛去,想必你一時難以放下。只不過人生數十載,等你到了我這般年紀,就會知道沒有任何一個人能以一副面孔活過這一輩子。過去那些年你做了那麽久的花魁金妙卿,怎知你日後做‘銀妙卿’時不會如花一般繁盛?”他說罷看向金妙卿,目光堅定而真摯。

“繁花雖美,卻也抵不過一夜凋零,有誰曾見過有花日日紅呢?”金妙卿起身伸手摘了一朵石榴花,拿在手中若有所思的把玩起來。

“這世間确實沒有一種花能永開不敗。可春日內桃花灼灼,夏風裏芙蓉嬌俏,秋夜下桂花飄香,冬雪中臘梅傲骨。一年四季,從沒有一日斷了花香。今日這花敗了,明日旁的花又開了。你做得春日桃花,怎就當不得盛夏芙蓉。你這樣年輕,人生的路才剛剛起步。只要還活着便是有無盡的希望,就會有無數種可能。”

袁伯愈這一番話直擊她心門,這些日子裏一直纏繞在金妙卿心中的糾結仿佛煙消雲散了。她擡頭望向袁伯愈,心中一熱,眼圈有些微紅。她想起十二年前養母金秋萍帶着她離開張家村的時候,那個破草屋裏的毛丫頭,何曾能料想到日後自己會成為萬衆矚目的花魁金妙卿。

“原來是在這裏,可是讓我好找。”金妙卿正想的出神,忽然聽見一個男聲朗然笑道。石榴樹下的二人聞聲而望,忽見賀修筠不急不緩的跨步而來,承闵随在他身旁,站定之後分別向金妙卿和袁伯愈握拳行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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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倒是有閑情,怎地晃到這裏來了。聽你那語氣像是要尋人,也不知是尋我,還是來尋金姑娘?”袁伯愈見是賀修筠,便笑着與他玩笑一番。

賀修筠嘿嘿一笑:“金姑娘或是袁先生皆好。這幾日裏閑在府中,無趣的很,想找人說話聊天解解悶子。”

金妙卿借機打量了一下賀修筠,今日他一身粉青色長衫,頭發只用一絲帶松松散散地半束在腦頂。自己在賀府這些日子經常見他這般輕盈随便的家常裝扮,與兩月前在臻州上山所見很是不同,雖也是風流潇灑,卻更加閑散。她想起若螢與她說過,自家公子最愛雲游四方,每次出門少說十天半月,多則一兩個月,三五個月未歸的時候也是有的。可自從自己住進賀府,從未見他離開過一時半刻,心中不免有些好奇。

“我聽說賀公子最愛游山玩水,可我在府中這些時日,從未見公子出游。與其在府裏閑得無聊,怎麽不趁着大好天氣出去游玩一番。”

賀修筠兩手順着長衫開叉之處将下擺向後一揚,穩坐在石凳子上。勻出手來手中接過若螢奉上的茶盞,狡黠地笑道:“天氣雖說是大好,但眼下已經五月見底,駿城偏北倒還好說,可越往南下越是暑熱難耐。光是在卧榻上靠着便已經汗涔涔黏膩難受的緊,更別提走走停停的活動開了,只有夜裏微風吹過才稍涼一些。想到渾身燥熱,我便心裏懶懶的哪裏也不想去了。”

他一邊說着,一邊用眼神掃向金妙卿手中的石榴花。樹蔭也蓋不住那大朵的濃豔飽滿,可這花好似豔的過了頭,竟将這姑娘的眼圈都映了紅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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