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痊愈
徐徐微風拂來,吹得石榴葉子沙沙作響。金妙卿借着這風伸手順出帕子擦了擦額上的汗珠。這熱風被樹蔭一擋,帶着絲絲的涼意,貼在皮肉上,渾身上下沒有一處不舒爽。
賀修筠回過神來,呷了一口茶接着說道:“今日本想着尋你們到全駿城最妙的避暑之地賞花,沒想到你們倒先我一步将寶地占了,飲茶賞花竟也沒個人邀我一邀,實在讓我好生痛心。”說罷佯裝生氣般搖了搖頭。
金妙卿被他惹得噗嗤一聲輕笑出來,盈盈笑意挂在一雙梨渦之上,眼神明媚好似一汪湖水。心知賀修筠說的是玩笑話,她也順勢說笑道:“妙卿不知道這兩株石榴是公子的心頭愛,今日由着我和袁先生獨享了。是我思慮不夠周詳,請公子大人不記小人過,千萬不要與我計較。”
這微風吹過,讓人渾身上下通透的要命。袁伯愈聽這二人你一言我一語,氣氛極是熱絡,他心中也很高興。他想着還要為金妙卿診脈,便擡手向金妙卿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我今日本是特為診脈而來,說笑着竟将正事忘了。果然是上了年紀,人老不中用了。”
“我倒不覺得是袁先生年老。只是先生心中所想都是性命攸關的生死大事,終日被繁事所累,哪能事事都記得真切呢?”金妙卿說笑着将右手中把玩的石榴花放下,左手輕輕地順着右腕向上撩了一撩,露出了小半截雪白的手臂。若螢見此拿出了一條薄帕子,輕輕地鋪在她脈門處。
袁伯愈聽金妙卿那言很是受用,他哈哈一笑,将手搭在了金妙卿腕上,随即面色欣欣然道:“這一天果然到了,姑娘身子已經大好,明日起便可停藥了。”
賀修筠見袁先生這般高興,知道金妙卿在府中近兩個月時日,行事做派很是入了袁先生的眼。她這幾日又突然對藥學醫理起了興致,總是借着袁先生診脈的時機向他讨教。先生時常命徒弟給她送去幾味入門的草藥供她研習,更樂得深入淺出地去解她的惑,因此對她好感更甚。
袁先生待她雖不像對自己那般細致體貼,卻也是事事透露着關心。醫藥方面更是親力親為,半點也不讓徒弟插手。話說不僅袁先生,就連自己也對這小女子有了不小的改觀。那爽快明理的性情,配上今時今日的容貌,倒比從前更相稱。
金妙卿近來越發覺得身子舒爽的很,也估摸出這幾日就可以停了藥。但此刻聽聞袁先生的診斷,卻有些不敢相信。一時間心中湧起千般思緒,那些苦楚,那些疼痛,是她一生都忘卻不了的噩夢。可她是還活了下來,她終究沒有被上天抛棄。終究是自己命不該絕,她心中蝕骨的恨意更重了。就像袁先生所言,她要做四季的繁花,更要奪回失去的一切!
她微微顫抖着起身向袁賀二人屈身行了大禮:“我與賀公子只是萍水相逢,能夠被公子帶回府中已經是萬幸了,更不敢想竟能得到袁先生照拂。如果不是您二人出手相救,這世上恐怕早就沒有了金妙卿。這樣大的恩情,妙卿不知該如何報答。如果有什麽是我能為二位做的,還請一定要告知于我,妙卿定當竭盡全力。”
金妙卿話音剛落,袁伯愈便朝她邁了一步,随即微微屈膝,雙手下意識地懸在她兩臂外側,似有扶她起身之意。若螢站在一旁見勢将金妙卿扶住,送她坐回了石凳之上。又給三人斟了茶,随後退到一旁。
賀修筠看金妙卿這鄭重其事的模樣,竟吓了一跳,趕忙皺着眉,面露難色地笑道:“金姑娘忽然這樣鄭重其事,倒讓我很不适應。我一早便與姑娘說過不必記挂此事,沒想到姑娘還是記在了心上。你今天這樣一說,反叫我為了難。若說報恩,那還是袁先生的恩情為大。”說着他看向袁伯愈點頭示意,趕快把這麻煩推給了袁先生。
袁伯愈早就看透他的心思,便無奈的搖頭笑笑,向着金妙卿神色鄭重道:“世上因果輪回,你只當是先有受傷之事,後才有我出手相救。其實不然,先發生的事未必便是起因,在你我二人這段故事中,怎不知是因為我先想救你,因而你才受了傷呢。我雖醫了你的傷救了你的命,但正是姑娘你的傷病才成就了我。若說有恩,姑娘又何嘗不是有恩與我。如此算來,也不知是誰欠了誰的。兩恩相抵,我們今日便兩訖了。”
金妙卿第一次聽袁伯愈說這樣深奧的話,雖然有些難懂,卻依舊被感動得無以複加。她沒有那麽高深的學識,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才能妥帖的表達自己。
賀修筠和袁伯愈一老一少兩個大男人常年獨居,除了府上的侍女,平日裏很少同女子接觸,自然不懂得如何安慰女兒家的情緒,見金妙卿半天不出聲,都有些不知所措。眼見天色将暗,賀修筠輕咳了兩聲,提議道:“看這天色,我想着廚房應該已将晚飯準備妥當。金姑娘身子雖好了,卻還是應該好生呵護着,一日三餐馬虎不得。不如回房休息準備用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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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伯愈也點頭稱是,二人正欲起身,金妙卿忽地率先起身向賀修筠說道:“賀公子,妙卿還有一事相求。”
賀修筠沒想到金妙卿還有話說,他先是微微一愣,随即應了下來。他向袁伯愈畢恭畢敬道:“那便請先生先行一步,我與金姑娘再聊上幾句。”
金妙卿目送袁伯愈離開,她眼神閃爍着低頭望向裙角,思量着如何與賀修筠開口。夕陽西下,金妙卿站在石榴樹前,頭頂上便是滿樹紅花。餘晖稀稀落落的散在她側顏之上,朦胧而溫柔。
看着這樣的金妙卿,賀修筠有一些動容。若此時有旁人看到眼前這一位溫婉女子,誰能知道她的內心曾被如此慘烈地撕碎過。從前的絕世美嬌娘,如今卻只能面目全非的拘在自己這一方小宅內。萬般皆是命,管你是王公貴族還是寒門百姓,沒有人逃得過命運的捉弄。上天賜給你的,又總在不經意間輕描淡寫地悉數奪回。莫說金妙卿,就連自己,同樣也是命運股掌之下的犧牲品。得到的,失去的,毫無選擇。
他內心有一種說不上的感覺,似是同情亦或是什麽別的,賀修筠自己也分辨不出。
金妙卿并未發現賀修筠的思量,她就着夕陽,嘴角微微上揚,輕啓朱唇道:“賀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