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不體面的辭別
原本早就計劃周全的行程，被承闵帶回來的一卷花箋打破了。所有的一切都遠超了她的控制和想象，有那麽一刻金妙卿想到了退縮，可是她早就沒有了餘地。不管怎麽說，賀府都沒辦法再住下去了。
只是若要去奉陽，不帶些盤纏是不行的，現下只能再向賀修筠開口。金妙卿心中打鼓，此時賀修筠一定知曉了自己的處境，今時不同往日，若他不肯借給自己半分銀錢也是合情合理的。只是除了賀修筠這根救命稻草，她手中再沒有旁的東西能抓住了，縱然再難開口，也只能一試。
用過早飯，金妙卿差人去請賀修筠來客房見上一面。原本來回只一炷香的路，那傳話的小丫鬟去了一個時辰也未見回來。金妙卿左等右等，心中越發透徹了，自己在賀修筠眼裏俨然已經是一個“無底洞”，因而他不願意再見。這性命早就是欠了賀修筠的，賀府能容自己兩個月，已經實屬不易，日後定是不會再容自己了。如今也該有些眼力，不要真等到賀府派人來轟，到時候讓大家都難堪。
若自己是賀修筠，肯定也是他這般做法，只是想到自己現在的處境，金妙卿心中還是難以做到淡定自若。如今再多一分的顏面也沒有了，今日她必須離開賀府。
金妙卿當下就要動身，只是在收拾行裝的時候犯了難。不論如何換洗的衣物也需要帶上兩件，她站在衣櫃前踟蹰了片刻，從一摞疊好的衣物裏挑了幾件極樸素簡單的裙衫，又從梳妝提上取了兩盒最便宜的面膏頭油。找了一塊包布，将這些東西一股腦的卷了進去。
自己如今和乞丐還有什麽分別呢？日後若螢清點物品時，一定會發現這幾件“不翼而飛”的衣物，到那時還不知要怎樣取笑自己。旁的丫鬟也就罷了，唯獨若螢，金妙卿很怕被她看低。可是她沒有別的辦法，背後的議論與當面的羞辱，金妙卿選擇了前者。
收拾妥當，金妙卿還有一件事要辦。今天走的匆忙，但是袁伯愈那裏務必要去上一趟。袁先生對自己的照拂金妙卿感念在心，自己一無所有，自然連回報也不配，除了在臨行前道個別，她再也想不出其他主意。在這之後還要到賀修筠那裏去打個照面，他對自己避而不見，也只是不想再惹上什麽麻煩。若是僅是為了道別，想來他應該願意見一面。
金妙卿将行李包裹安置在床頭，剛打開房門，正好迎頭跟推門的賀修筠撞了個滿懷。
……
一大早，承闵正在棋室看着閑書，忽然得到通報，客房的丫鬟來請賀修筠到金妙卿住處一聚，說是有事相談。偏巧賀修筠特意安排了這個時候，出門去會了一位舊友，并不在府上。金妙卿的性子急是賀修筠早已摸透的，因而斷定出她定會在這個時候來請。承闵差走了來傳話的小丫鬟，告訴她不用回客房回話，直接找個偏僻地方休息便是。接着又氣定神閑地在棋室坐了近一個時辰，才等到賀修筠回府。
金妙卿下意識的往後退了一步，擡頭見是賀修筠來了，一張臉漲的通紅，半個字也說不出。緊張、尴尬、羞愧，甚至還有一絲委屈，通通挂在臉上。她看着賀修筠淡定從容的神态，只能用僅剩的一點驕傲撐起自己卑微的自尊。
“金姑娘看上去精神不佳，是不是身上哪裏不爽快。若是想請袁先生，只管叫了下人去便好。太陽這樣毒辣，何必自己親自出門。”賀修筠明知故問，卻又做出一副不明就裏的關心模樣。
金妙卿不知道賀修筠的思量，她強撐了底氣說道：“賀公子來的正好，我正想出門同你和袁先生道別。”
“道別？怎麽這樣匆忙，姑娘去奉陽這事，可是有了周詳的安排？”
金妙卿被她一問，剛緩和一些的面色又起了紅暈。“哪裏有什麽安排，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今時今日，我即便有心為自己謀劃，又能謀劃出什麽來呢。”
“金姑娘只身一人前去都城，人生地不熟，又沒個依靠，這樣貿貿然恐怕不妥。若有什麽我能助你的，你盡管開口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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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妙卿勉強從嘴裏擠出“沒有”二字。心中暗自思量，賀公子本不必如此“客氣”，明明已經從行動上拒絕了自己的求助，何苦來又在自己面前說這樣的話。自己不是個不懂道理的蠻人，就算是聽他這樣說，也不可能做出順水推舟的輕賤事。她心裏滿是委屈，無關賀修筠，只是想到自己從前身嬌肉貴的，也算得上是萬千寵愛，怎麽如今卻落得這麽個境地？
賀修筠見她面色愈發差了，便關心着問道：“姑娘今天神色實在有些不對，是不是我做了什麽惹惱了姑娘？”
金妙卿平日裏嬌貴慣了，難得有不如意的時候，剛才這一番心裏的糾結，再加上那小小的委屈，讓她頓然生出了好些挫敗感，小性子上了來，一時間便不似往日裏那般可愛了。
“公子什麽都沒做，怎麽就談到惹惱了。我知道自己是個拖累，沒道理平白無故在公子這裏添麻煩。更何況以我的身份地位，只有我惹惱你，哪有你惹惱我的道理。妙卿早就說過，公子的恩情我永生不敢相忘，日後定當報答，絕不會辜負了公子對我的一番好意。反正遲早都是要走的，不如今日便離了賀府，也好還公子一個清淨……”金妙卿像開了閘似的，一股腦地說了好些不着邊界的話，說着說着她覺察着自己的失态，便急忙停了下來。
果然是自己“什麽都沒做”，才惹急了這金姑娘，賀修筠笑着看向金妙卿，絲毫沒把她的唐突放在心上，只自顧自地賠罪道：“原來是我讓姑娘心焦了。原本今日我是應該在府中的，只不過城中來了一位我的舊相識，幾日前送了帖子約我敘舊，因而用過早飯我便出了門。我走的時候沒給旁人交代過，等我回到府上，正遇上客房的丫鬟風風火火地滿院子尋我呢。也不知姑娘找我為的什麽事，我一刻也不敢耽誤，趕忙趕了過來。”說着不知從哪拿出來兩本醫書放在桌子上，“回來時路過袁先生那裏，還給你帶了書。”
金妙卿尋思着賀修筠的性格，偶爾尋不到人影也确實是他的行事風格。再看看桌上的醫書，正是前天袁先生知會她去拿的那兩本。她心中狠狠責怪自己誤會了賀修筠，剛才那一通申訴是那樣的無禮，即便再心急也不該鬼迷了心似的那般胡攪蠻纏。賀修筠并不欠自己什麽，自己又是站在什麽立場才敢那樣輕易便辜負了旁人的善意。
只是這要走的心已經下定，即便是他沒有嫌棄自己的意思，那也不能再留了。若此時向賀修筠借些盤纏倒是不難，只是她心裏憋着一股勁，縱然有心服軟，奈何剛才那發了那一通小性子，想要再開口只怕放不下架子。因此只能強撐顏面，口是心非。
“沒什麽要緊事，只是想在臨行前再見公子一次，既為了道謝，也是道別。”
賀修筠心裏笑這金妙卿實在有趣得很，剛才明明已經收了氣焰卻又咬緊牙關不願開口相求。看得出平日裏性子确實是驕傲慣了，不過這心思倒是單純，總是三言兩語地便信了自己。再說剛才劈頭蓋臉的那一套辭別之詞，可半點也聽不出“道謝”之意。不過她的謝意不是自己所求，謝與不謝都不要緊。
“你不要亂了陣腳，再怎麽急着走也要籌劃一下才好。我這裏有一個消息，或許能幫得上你的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