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宿命使然
眼看着到了上臺的前夕,樂師們全部整裝待發,只差管事的太監那一聲口令便要登臺獻藝。張沛竹依舊直愣愣地立在原地,整個靈魂都已經被抽空了,此時此刻她已經完全呆住,若不是人擠着人,恐怕就要癱坐在地上。
同行的樂師看她這樣魂不守舍的模樣,連推了她三次都沒有叫回她的思緒來。眼看着就要登臺,那樂師忙亂之下重重地拍了她一掌,低聲厲色道:“你究竟是怎麽回事?這都什麽時候了,若是害怕就應該一早回絕掉!事到如今沒有餘地讓你打退堂鼓,務必要打起萬分的精神來!你不想活了可別拖累着我們跟你一起死!”
說完雙手伏在張沛竹的肩頭,使勁搖晃了幾下。張沛竹被她一搖倒是清醒了不少,她渾身打着寒噤卻只能強作鎮定,勉強打着精神登了臺。
管弦樂之聲忽起,張沛竹的琴聲瞬間被淹沒在二十餘架樂器所演奏的浪潮中。指下倒背如流的音律,似乎不用多費心思便已經是行雲流水般順暢。她一再忍不住想擡起頭來再看一次那個方向,可是登臺之前夏語冰曾反複交代的條令一直回蕩在她的腦海中:任何人在觀賞臺之上皆不得擡頭,不得目睹龍顏,不得做出有違身份之事。
其實她心中已經有了絕對的定論,從嫔妃坐席的角落處凝視過來的目光,正是來自自己丢失的面龐!金妙卿的眉眼,金妙卿的嘴唇,金妙卿的鼻翼!每一抹面膏掃過的肌膚,每一張銅鏡照耀過的地方,無一不是她曾經引以為傲的榮耀。
過往的一切全都煙消雲散,而造成這一切的始作俑者竟然就穩坐在自己的身側。那怡然自得的神色是如此的雲淡風輕,反觀自己這幾個月以來所受到所有身心上的折磨,簡直如同剜心般的諷刺。
看來善昭寺的慈雲法師早就看透了這一切,那句“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的簽文說的并不是靈兒,竟然是她!
亂!亂!亂!全都亂了!從毀容到入宮,再到偶遇“自己”,仿佛有一道詭異的輪回,将張沛竹緊緊地包圍其中,如魔咒般難以逃離。
然而失去的,終究要尋回來,難道不是麽?果然上天冥冥之中安排自己入宮一定有它的道理。既然一切厄運的起源皆來源于此,那也應該在這裏終結!此時此刻的夏語冰跟這一位相比簡直如同宴席上的那一桌小菜,寡淡的不值一提。
此時的張沛竹早已不知道自己指尖究竟演奏了些什麽,忽然聽得簫師最後那一聲拉長的音符,整個曲目幹淨利落地結束在這簫聲之中。曲畢,卻無人離場。此刻場上的寂靜忽然惹得張沛竹又是一陣冷汗,莫非自己自己真的奏出了什麽差池?一顆心已經懸在喉頸,突然響起一聲明朗的叫好聲,吓的張沛竹忍不住渾身一激。她不敢擡頭,更不敢做出任何的動作,生怕引起衆人的注目。
“好!奏的好!”看臺上的回響如玉石之音一般清潤明亮,聽得出那發自內心的贊賞之情。“司樂局果然越來越懂朕的心思,難為你們日夜苦練,果真不辜負朕的厚愛。”乾元頓了一頓,笑說道:“這一場的樂師裏應該有幾位新晉的樂師吧?人在哪呢,讓我也認個臉熟。”
張沛竹沒有反應過來皇上點到的便是自己,她現在腦子裏亂糟糟一團,根本就分不清現在周遭的情勢。
乾元看着臺上的二十餘人,沒有一個敢言語的,面色上忽起不悅,一雙劍眉微微皺起,說道:“新樂師是抱病了沒來,還是你們大胥壓根就沒給安排?怎麽朕想聽個新鮮竟也如此難麽。倒不知道這新人是給誰招的!都招到哪裏去了!”
這句話說出來可不得了,不光是這二十多個樂師,場上場下所有在位的樂師們全都慌了,在一旁坐鎮的大胥更是冷汗直流。她急步來到殿前,慌張地跪拜在皇上的席宴前,止不住地磕頭行禮。
“請皇上息怒!這首曲子确實有位新晉的樂師參與其中。是屬下沒有提前教導好新人,這是她第一次面聖,早已被皇上的龍威所震懾,一時間慌了神,不敢上前應答。屬下這就将她帶來,還請皇上贖我大罪。”
說罷又是一個大禮,随即起身走向張沛竹的座位去尋她。而張沛竹還是一副懵然不知的樣子,皇上那幾句怒言一字一句地傳進她耳朵裏,卻只在耳蝸裏打了幾轉又随着思緒飄遠了。但她知道皇上是動了氣的,因而全程低着頭更是一動也不敢動。
大胥走到她身旁猛推了她一把,她看着張沛竹魂不守舍的樣子,只當她已經吓傻了,便示意她起身跟随自己到觀景臺下去面聖。她這才回想起剛才演奏時的情景,似乎是有兩個音階奏的偏了調,但是她又不敢十足的肯定。她越想越覺得自己奏錯了,這樣重要的場合,皇上又是最懂音律的,想必定是怪罪了下來了,要治自己一個罪。
這可壞了,她戰戰兢兢腳下酸軟地跟在大胥身後,早已經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一會面見皇上要說些什麽?如果皇上要治罪下來,憑自己的身份根本連求情的餘地都沒有。
她趕緊趁機瞄了一眼大胥的面色,除了滿臉的緊張并沒有發現動怒或者有什麽過多的責備。或許還有餘地?等下只有随機應變了。
二人跪拜在席宴前方,又是一通行禮問安之後,大胥帶着三分笑意七分敬重說道:“皇上,這便是本期新晉的琴師,名叫張……”
乾元忽然擊了幾下掌,打斷了大胥的話。
“好!今天的曲子奏的不錯,有你的功勞!”
張沛竹按規矩将身子緊緊地蜷縮着,頭深埋在膝前,忽然聽到皇上的贊賞之詞,竟有些懵了。
“擡起身子來讓朕認識認識。”乾元饒有興致地打量着她,卻礙于她的姿勢看不清什麽。
地上的女子微微擡起身來,眼睛不敢直視正前方,只能将目光凝放在不遠處那辦桌的佳肴之上。
他看着這位樣貌平平甚至有些寡淡的女子,嘴角忽然揚起了一抹不被人察覺的輕笑。
“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