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何去何從
冬日裏的清晨,香暖的氣息萦繞在寝殿裏,顯出一絲慵懶韻味。偌大的寝殿裏此刻只有主仆二人,你一言我一語地聊的正歡。那侍女是個熱絡脾氣,十句話裏有七句都是出自她之口。
女主子背坐在榻上,一抹長發披肩,正好擋住了身前的銅鏡。侍女端正地站在她身後,極其輕柔地為她梳理着長發,手中那一把犀牛角鑲翠骨梳穿梭于油亮的黑發中,一切都是那麽淡然優雅。
“婕妤,聽說司樂局裏出了些事情。”婢女上身的淡青色素絨繡花襖在柔柔的陽光中極為清秀好看。
“是麽?是什麽樣的事?”女子輕啓朱唇,淡淡說道。
“司樂局裏的一個琴師同侍衛私通,身懷有孕。也不知是吃壞了什麽東西,忽然流産出血。這女子自知事情敗露,耍了些小聰明,設計嫁禍于她人,妄圖将此穢亂之事的惡果轉移出去,但是這樣的醜事怎麽能瞞得住。她和那野男人感情倒深,任執律庭用何嚴刑也咬死也不供出奸夫的身份,倒是巡視的一個小侍衛給執律庭上交了一個什麽物證之後,便一切水落石出了,想不到那奸夫竟也是一個侍衛。倒讓那小侍衛撿了個便宜,好像還升了職。”
“知書,你總是多事。司樂局裏的事情,跟我們左右也不相幹。咱們重任在身,在宮裏的處境本身就不怎麽明朗,還哪有那麽多閑心去管別人。我自己的事情已經是焦頭爛額,自我入宮以來,皇上從未臨幸過我,再這樣下去,要我如何面對父親的重托。”
“主子您太多思了。皇上雖然沒有臨幸您,但也沒臨幸別人啊!不是您不夠好,只不過我們還沒有掌握其中的門道罷了。”
軟榻上的女子緩緩轉過身來,面對侍女而坐。想不到面容竟是如此的華麗,倒與她溫柔輕軟的語氣極不相符。那一雙媚眼暗含秋波,櫻桃小口紅潤飽滿,不同于尋常人的高聳鼻梁是整副面龐上的點睛之筆。豔麗濃豔的美感使這十六歲的少女多了一股成熟的韻味。
“你這句話說的正好。想抓住皇上的心,只憑嬌媚的容貌是斷斷不夠的,投其所好才是真的。我自小受父親的調教,琴棋書畫樣樣都拿得出一點點,卻也只有一點點。我也沒有別的妃子那麽高深的計謀,但法子總歸要想一點出來。我讓你調查的事你可辦好了?”
侍女俏皮一笑,歪頭說道:“那是自然,我都打聽好了。那女子是新晉的樂師,琴技是司樂局裏數一數二的。雖說能力突出,但是為人卻低調的很,輕易沒有甩臉子耍性子的時候,是個打三下也不出聲的老實人一個。”
少女微微皺眉,半晌嘆道:“若是這樣好的琴技,只怕司樂局不會輕易放人。于她自己來說,樂師的前景必然也是十分明朗,怎麽會願意屈身做一個宮女呢。”
侍女哈哈一笑,一副志在必得的表情。“主子,您有所不知。剛才我跟您說的司樂局裏的穢亂事,就有她的份……”
“什麽?”少女不自覺地拔高了嗓音,打斷了侍女的話。她愁色大起,兀自嘆起氣來——好不容易看中了一個樣樣條件都極符合的人來協助自己,竟然是那樣不知廉恥的女子。私通之罪是後宮中最深的忌諱,死罪自是難逃,白白浪費了一個好人才,只可惜有才之人未必有德。都說好事多磨,怎麽好事沒見到頭緒,磨砺倒是不斷呢。
侍女最是了解她的心思,看她這幅神色趕忙打斷了她的思緒。“婕妤,您又誤會了不是!好歹也讓我把話說完呀!那女子并不是什麽淫亂之人,卻正是那犯事的琴師所要誣陷的對象。現在主罪者已經定了死罪,司樂局的大胥白白損失了一名良将,心裏正滿腔的怨氣無處發洩。縱然再公正的人,怒火燒起來也會燎到旁人。那無辜的女子,明明是個絕對的受害者,但現在她們大胥看她橫豎也是不怎麽順眼的。若留下,心裏總是不甘,若遣了,司樂局裏的能人又少了一個。左右不能兩全,因此正頭疼呢。”
少女聽她這樣說道,一顆心才放在了肚中,面色也緩和了不少。這麽說來,想要調她來身邊,倒不是什麽難事了,若是大胥一心一意地看重她,反倒不好辦了。她眼睛輕轉了幾下,與侍女低聲耳語了幾句。
侍女聽後微微一笑,略行一禮,轉身出了寝殿,自顧自地走着不知道去了哪裏。
……
痛失了夏語冰的司樂局,依舊按部就班地照常運作,每日的排練以及“逢八即奏”的鐵律雷打不動地進行着。司樂局并沒有因此元氣大傷,皇上也全然沒有想象中的震怒,只是不鹹不淡地詢問了幾句便将此事交給執律庭全權處理。
整個司樂局裏只有大胥一個人一直游走在崩潰的邊緣,這是她自打入宮以來所經歷過最挫敗的一件事。一面是自己一手提拔的左膀右臂,一面是自己半輩子堅持的道德節操。幸虧有皇上的網開一面,否則她早就不知道該如何度日了。
假如一切回到原點,如果張沛竹沒有受賞,如果她帶回的吃食不是紅果和蟹鉗,如果她不是那麽優秀,如果可以有那麽多如果……一切本可以在她的掌控之中。此時的她正經歷一場不可言說的痛苦掙紮,那個曾經被她極為看好的張沛竹,忽然變成了棄之可惜食之無味的雞肋。
而張沛竹那裏,也有着自己不可言說的謀劃。早在為趙将軍接風的那場禦演上,她便已經意識到司樂局并不是自己後宮生活的終點,而扳倒夏語冰也早已經沒有了任何的意義。只不過一切都已經水到渠成,活該她夏語冰死在自己手上。
憑她這樣聰慧的女子,怎麽會看不出大胥對自己的不滿。司樂局裏上上下下,除了楚秋婧,哪一個不是像看好戲似的看着自己。眼見着仇敵已在眼前,司樂局的所有在自己心中早就已經變成了過客,憑她們怎麽看,又有何妨?
可要想走出司樂局又談何容易,若沒有一個完全的辦法,只怕要賠了夫人又折兵。眼下這個節骨眼萬萬不能去大胥那裏找不痛快,保不準她借題發揮,一怒之下将自己趕出宮去,那豈不是要痛恨一生?只能是按兵不動,等局勢冷靜下來再做打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