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永別司樂局

太陽依舊朝氣蓬勃地升上天空之時，司樂局的一天已經早早地開啓了。整個飯堂已經稀稀落落地只剩下零星的幾個樂師，每日裏訓練的時刻即将開始，這時司樂局雷打不動的鐵律。

然而此時的張沛竹既沒有用早飯，也沒有到琴房練琴。這是她第一次違反司樂局的條例，卻沒有人來追究她的失職。她依舊坐在寝室的床上，對面桌子旁的木凳上，坐着一位甚少露面的客人。

“我想，你也能大概猜到我來的目的。”女子開門見山，沒有一絲拖泥帶水。

張沛竹聽聞她的話，竟坦然一笑，終究還是這個結局。看來大胥已經下定了決心，即便無罪，也要抛棄自己了。

“早就知道司樂局裏容不下我，夏語冰活着的時候就不允許我在司樂局裏有一席之地，如今她死了，我終究還是落得這個不得善終的境地。”

對面的女子沒想到她竟看得如此透徹，一時間竟有些語塞。半晌，才緩緩道：“我知道你是個目明心透的人，這幾個月你在司樂局裏屬實受了很多的委屈。身處在這個位置，有許多事情不是我所能掌控，我存在的意義，也不是以我個人的意志而活。咱們自打入宮的那一刻起，一生便只有一個主子，所有的一切都是為了皇上一人。每個人都是一枚棋子，然而能做到物盡其用的，恐怕只有十之一二罷了。”

“剩下那十之八九，便如同我一般毫無憐惜之處。猶如水波上的一葉浮萍，無根無系，吹到哪裏，只能靠風的喜好。”

女子低眉沉思良久，忽然微笑說道：“若說是浮萍，倒不如比作蒲公英。同樣被風一吹便消失殆盡，但蒲公英花雖消散了，但種子還在。依舊可以深紮土壤，雖然渺小，但也不失為一種力量。”

張沛竹聽到這裏也忍不住笑了：“寧雨，若你是那風，我倒寧願做這蒲公英了。”

寧雨看着她不禁千萬種思緒湧上心頭，便說道：“若有一日我也成了風，恐怕依舊只能化作那吹散浮萍的波瀾。正所謂身不由已，便是如此了。”她頓了頓，又笑說道：“不過此時我倒也好比一陣微風了，你這朵蒲公英可願意借我之力輕飄他方，從一顆種子開始結結實實地生根發芽，倒也不辜負這滿園春色。”

張沛竹一時有些驚異，聽這話，寧雨這次倒不是來勸自己離宮的。蒲公英的種子飄得再遠也飄不出這宮牆之外，只是不知道寧雨這一陣細風将要把自己吹向何處？

“我入宮便一直在司樂局謀事，一呆就是四年。外人常道司樂局是後宮中第一‘得寵’之處，然而他們并不知道，這裏是整個後宮中聖光之下最黑暗的一個牢籠。金玉其外，實則是敗絮其中。你才剛剛入宮兩個多月，除了夏語冰的死，還有很多很多的絕望沒有見識過，沒有經歷過。我很羨慕你有機會到司樂局之外的地方去走走看看，外面的處境雖然也不見得好，但至少比司樂局看得到希望。”

張沛竹接過她的話來，淡淡說道：“寧雨……我雖然還不太懂的深宮中的規矩，但我想只要處在這宮牆之內，不論在什麽處所，都會有身不得已的無奈和辛酸。你今日對我說的一番話，我将永遠不會相忘。但無論身處何處，你我恐怕都要提起十二分的精神來應對才是真的。今日應當是我在司樂局的最後一天了，我感激你自打我入宮以來的關照，你對我已經仁至義盡。不管前路如何，我都不會對你有一絲的埋怨或者不滿。”

寧雨輕揚嘴角鄭重地點了點頭，這一抹微笑包含了數不盡的無奈和心酸。這段話簡直是她在司樂局這四年裏聽過的最聰明爽快的話，很早她就知道張沛竹的洞察世事的眼光，司樂局各局實在太小了，小到容不下這等聰明通透的人物。眼前的這女子，不論到哪，都會有出頭的那一天。反觀自己永遠只能做司樂局裏的一枚棋子，這是這輩子恒久不變的基調。

張沛竹這一行，走的相當匆忙，她甚至沒有機會親口對楚秋婧道一聲珍重。匆匆忙忙地收拾了行裝，匆匆忙忙地換上一身宮女的常服，又匆匆忙忙的被人帶出了司樂局。

她看着自己身上的這一身宮女服制，心裏竟有些慶幸。只有張沛竹自己清楚，司樂局即便是能容得下她，她自己也會找機會走出去的。這是她現在最想穿在身上的一套行裝，有了這一身通行證，便可以自如地往來于後妃們所居住的內宮之中。無論從屬于哪個妃子，只要這一身宮女常服在身，害怕沒有機會接近“她”不成？

司樂局離後妃們的內宮并不遠，甚至從司樂局向東望去，很容易就可以看見內宮的宮門，然而內宮卻別有洞天，同高牆之外的世界又是另一派景色。內宮中共有十五處寝宮，除了太後的禦寧宮，皇上的禦聖宮，皇後的禦坤宮之外，還有各色宮殿共十二間。整個後宮除了皇後，只有幾位有位份的嫔妃各立門戶，分住在不同的寝殿內，表面上倒也是一片祥和。

張沛竹夾帶着自己周身的行裝，跟着小宮女一路穿梭于各個寝宮之外。不知道走了多遠的路程，終于拐到了一處不那麽奢華的寝宮門前。小宮女忽然停下了腳步，回過身來對她輕柔地說道：“就是這裏，咱們到了。”

張沛竹擡眼望了望正門之上那碩大的匾額，上面“晚晴齋”三個大字正自顧自地熠熠生輝，在肅穆幽深的宮院之中顯得如此耀眼。

小宮女看她有些呆愣，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你不要害怕，以後這裏就是你的家了。整個晚晴齋裏只住了洛婕妤一個主子，不用看旁人的臉色。咱們宮裏的洛婕妤雖然是新入宮的，但是不論出身地位還是容貌品德，都是同批新人裏面拔尖兒的。只要咱們一心為主，總會有出人頭地的那一日。主子她人好心善，非常的随和大方，一定不會虧待你的。”

張沛竹滿臉順從地點點頭，回給小宮女一個淺笑，随着她擠身進入幽窄的側門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