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誰家玉笛暗飛聲

卧房內十分幹淨整潔，并沒有什麽可收拾的東西。将行裝妥帖地放在衣櫃裏，張沛竹看了看天色，估摸着剛剛巳時過半。按照宮規，宮人們用餐需要先緊着主子的膳食節奏，未時之前恐怕都吃不上午飯。

還有一個多時辰的時間供她休憩，張沛竹一個翻身上床，将疊在床腳的冬被打開，和衣躺進了柔軟的被褥中。晚晴齋的氛圍顯然比司樂局要來的輕松得多，至少現在還不用自己時時刻刻小心提防着什麽人。這一瞬間她心中充斥着從未有過的寧靜，一切都朝着自己所設想的方向進行着，雖然慢了一些，曲折了一些，但總歸是向前的。

現在自己不僅沒有被趕出宮去，甚至還已經邁入了內宮，難道不是一件值得慶幸的喜事麽。她放空了自己，就這麽直愣愣地躺在木板床上，卸去了一身武裝張沛竹，迎來了近幾個月以來從沒有過的淡定和從容。來不管如何，就趁現在讓自己任性地休息一下吧，管他醒來的時候是什麽境況，“兵來将擋水來土掩”這句話總沒有錯處。

已經好幾天沒睡過一個安穩覺，張沛竹剛朦朦胧胧的昏睡過去，忽然聽見外面有人輕輕拍擊着木門，一聲一聲地喚着她的名字。

“沛竹……你是午睡了嗎？沛竹？”

張沛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慵懶地回應了一句“來了”。腦袋裏昏昏沉沉的，她掀開被子起身在床沿上稍坐了片刻，拍了拍額頭，試圖使自己清醒一些。

門外站着的依舊是早上領路的小宮女，知書告訴她張沛竹正在卧房裏置放行裝，讓她在午飯時刻過來叫上她一起用飯。她看着時辰差不多了，一路匆忙的小跑過來，生怕怠慢了張沛竹。

小宮女見她醒了，露出幾顆小白牙，笑說道：“你可休息好了？趕快精神精神，咱們該用午飯了。”

張沛竹沒想到自己這一覺睡了這樣長，怎麽感覺剛閉上眼睛便已經到了飯點。她擡頭看看天色，發現此刻不過是午時剛過罷了，自己趟下還不足半個時辰，晚晴齋裏怎麽這麽早就開飯了？那洛婕妤一日三餐到底是個什麽規律，怎麽不按照宮規辦事，便問道：“洛婕妤這樣早就用過午飯了？”

小宮女見她一臉懵懂的樣子，耐心解釋道：“洛婕妤正在用飯呢，晚晴齋裏的規矩少，我們不當值的宮人不必等主子用完才能吃飯，咱們每日差不多都是這個時辰用午飯。可能和你從前就職的地方規矩不同，你先慢慢适應着，這幾日只要是我不當值的時候，我都會來叫你用飯。”

張沛竹點點頭，感激地道了謝，趕緊伸手在身上拍打一番，認真地整理了衣裙，随着小宮女一同用飯去了。

晚晴齋的主子洛華笛——洛婕妤已經早早地用畢了午飯，阖宮的宮女們要麽正在歇息，要麽便在門外值守着，內殿裏沒有旁人，只有知書一直貼身左右，主仆兩人便借機聊上幾句體己話。

“你上午那一見，覺着她怎麽樣？”

“倒沒覺出什麽特別的，只是發覺她有些拘謹，想來應該是怕生。估計是被司樂局的人吓怕了，對一切都是小心翼翼的。看樣子倒不是個挑事惹亂的人，跟咱們宮裏的氛圍還是相稱的。”

洛華笛點了點頭，知書的眼光和自己相差不大，這麽說來這人倒不置于很難管教。“你去把我的琴找出來放在隔間裏，等她用過飯了，讓小菊把她帶來，我們互相也好認識一下。”

“這麽急就要練習了麽？那我把她的琴也取過來吧。”

“也不用那麽麻煩，我不過是想聽聽她的琴技罷了。第一次見面總要熟悉一下，也不好一下子就大操大練的，畢竟是咱們主動招來的人，總不好叫人不自在，到時候壞了大事才是最遭的。”

知書明白主子的意思，也沒敢自作主張，便恭敬地應了下來，轉身到殿外差人去擡琴。

此刻是洛華笛一天之中最悠閑的時刻。早上的例行請安已經完畢，皇上成日裏不是在整理朝政，便是與音律為伍，白日裏很少到內宮各處賞玩。即便偶爾來過，也只是到寧馨殿的舒妃那裏略坐坐，要麽就是到禦坤宮的皇後那裏去看看自己六歲的兒子，除此之外幾乎從不與嫔妃們往來。妃子們晚上對于侍寝的準備也是形同虛設，皇上不好美色，侍寝的事除非是太後逼問的急了，否則也是能免則免。

自打入宮到現在，洛華笛也只見過皇上兩面。她自己倒覺得輕松得很，根本不用費盡心思地準備什麽妝容衣着，也不用擔心突然接駕而致的措手不及。但是她父親卻對這個局面極是不滿，誰家的女兒費盡心思地送進宮裏，是專門為了坐冷板凳而來？若不能得到盛寵，那還送之入宮為何用。父命難違，這也是做女兒最忠貞的孝道。

此時的洛華笛，一身極簡便的桃色春錦絨花襖，與她的面色極為相稱，下身着一條散花如意雲煙裙，頭發绾成一個松髻，正悠然自得地靠在內殿那的軟塌上，手裏抱着暖爐對着半透的窗子發呆休憩。早上的天氣還晴空萬裏，現下已經有了些許烏雲，天色也不那麽通透了，或許就是這一日半日的，鴻瑞十二年的初雪就要到了。

知書監督着宮人架好了琴，又親自調整了一下擺放的細節。等出了隔間回到內殿的時候，洛華笛已經雙目緊閉，做昏昏欲睡之勢了。美人如畫卷般歪倒在軟枕上，一雙美睫輕輕顫抖，胸脯伴着呼吸一上一下地勻速而動。

淡雅溫馨的畫面被知書看在眼裏，心中湧上一絲說不出的心疼。她悄聲在櫃子裏翻出一條軟毛毯，輕柔地搭在洛華笛身上，生怕她着了涼。

洛華笛本也沒睡熟，一張毯子蓋上身來，便不自覺地睜開了眼睛看向身前之人。她定睛一看，原來是知書，便慵懶從容地微微一笑，神色裏帶着一個少女溫柔的嬌羞。

“她們是不是已經吃完了？”

“還沒見到小菊，不過應該也快了。東西我都已經準備好了，您好不容易來了倦意，多睡一會也無妨。”

“其實我不是困了，只是剛才你出去之後內殿裏沒個聲響，暖爐燒的又這樣旺，我渾身暖暖的便眯了一會。你看，我精神着呢！”話音剛落便猝不及防地打了一個哈欠，兩滴熱淚頓時順着鼻翼而下。主仆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忽然一個沒忍住，兩人齊齊笑出了聲。

只聽殿忽然響起一陣腳步伴随着幾句言語聲，知書向洛華笛點了點頭，打了簾子出門而去。很快又笑着回了殿裏，說道：“小菊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