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洛華發現當自己一醒來，睜開眼睛就看到貪狼在身邊，那種感覺真好而且懷念，所以他在剛睡醒的朦胧間，忍不住伸手撫摸貪狼的臉龐。沒有熟悉的手感，跟小時候比起來硬邦邦的，可是真的是他，是他的小石頭。

貪狼皺眉，但是沒有阻止他的動作，雖然他不太喜歡別人觸摸靠近他，可是洛華的手并不讓他覺得反感，而且他看見洛華眼中的懷念，一種很深很深的懷念，深得讓洛華沒有辦法隐藏。

「小石頭，是我嗎？」

洛華愣了一下，這才驚覺自己并不是在作夢。這是現實，貪狼真的在他身邊，而自己從睡眠中沒有完全清醒，連忙把手縮了回來，有點不好意思的看着貪狼，小心地不動到受傷的手把自己給撐起來靠坐在床邊。

「小石頭是你，我沒想到你會直接問我。」

「你是我的誰？」

「不想自己找答案？ 」

「如果你有答案為什麽還要特地遠尋？」

「因為我怕你會不相信，怕你會覺得這是我的一面之詞。」

「所以裏面有我會不相信的東西？」如果只是一個很單純的故事，相信說出來也沒什麽好不相信的，但既然洛華會這麽說，代表故事并不單純。

「是啊！裏面可能有些事情你現在沒有辦法相信，所以如果你想知道，我覺得你自己去查會比較好，至少得到的答案沒有人可以騙你。」這樣說的感覺并不好，明明是他們倆都經歷過的過往，可是他居然沒有辦法直接跟他說，因為怕他會不相信自己，怕他會覺得自己在說謊。

那是多悲哀的一件事情，明明自己才是他最應該要相信的人，但如今卻連個故事都沒有辦法說。

「我相信你不會騙我。」不曉得為什麽，看見他眼睛裏的難過，貪狼竟然不由地如此說道。

洛華看着他的臉，笑了起來，笑容裏是有着愉快并且帶着寬容的。

「謝謝你的安慰，但是你我都知道不可能。我想呂大哥已經跟你說了很多線索，要查到并不困難，畢竟當年娶過西域女子當正妻的镖師并不多，尤其你的母親當年在西域可是鼎鼎有名的美人。從小至今我一直覺得她很美麗，那一份美不只是外表而已，而是從內到外沒有一處不美麗，雖然她的個性跟一般的婦人很不同，很開朗，很大方，但是當時鎮上的人沒有一個不喜歡她。」

想起貪狼的母親，洛華的表情變得非常的溫柔，仿佛在講着自己的情人一樣，帶着深深的眷戀。

Advertisement

那一瞬間，貪狼覺得自己的心刺痛了一下，只是他不清楚緣由，只能歸咎于自己有如此美好的一個娘親，為什麽記憶裏卻半點皆無。

「你怎麽知道是我？」是因為他的樣貌？但是知道他的樣貌的人幾乎都死了，根本就不可能傳出去。

「因為這個。」

洛華牽起他的手，指着他右手手背上的傷痕，傷痕的顏色因為長時間曝曬的關系色澤比較深，所以可以看得很清楚。

傷痕乍看之下有點像是狼頭，因此辨識度很高，貪狼當初在暗殺對象的時候，雖然幾乎沒人能有機會看見他的模樣，但還是有人注意到他手背上的特征，大家都知道貪狼的手背上有狼頭似的傷痕，有些人可能會覺得那是刻意的，只有洛華知道那不是。

「你知道這個傷痕？」

「我當然知道，因為這個傷痕跟我有關。小時候孩子總是喜歡爬樹，但也總是有孩子會從樹上掉下去。我還記得那棵樹很高，是鎮上最高的一棵樹，鎮上的孩子都以能爬上那棵樹為榮，那時候只有你能爬上去，像個小英雄一樣受到所有孩子的崇拜，我常常吵着要上去，想要像你一樣坐在樹枝上看風景，但是每一次都被大人阻止。

有一天我自己偷偷去爬，想要爬到跟你一樣的高度，沒想到爬是爬上去了，但是坐上的那根樹枝卻是一根被蟲給咬過的樹枝，直接從根部斷了開來，你在發現我爬樹的時候就沖了上來，樹枝斷掉的那一刻你已經爬得比我還高，牢牢的坐在樹枝上，為了救我，緊緊的抓住我的手，斷裂的樹枝在你的手背上刮下了一大層皮，流得我滿頭都是血，叫你放手你卻不放……差點我們兩個就一起死了……也許那時候一起死了也是不錯的事情，那就不會有後來，不會有後來……」

原本洛華在說的時候臉上還帶着回想的愉快，每個人想起童年總會有那樣的表情，一種懷念過往無憂無慮的幸福，但說到後面，洛華原本就蒼白的臉變得沒有半點血色，一雙眼睛也漸漸的空洞，好像随着他的話，他整個人要消失在過去一樣。

貪狼想把故事聽完，但是又覺得如果不阻止他、喚醒他，說不定會有更嚴重的事情發生，所以當他看見洛華的眼睛變得空洞，感覺到心裏又是一陣刺痛時，他忍不住雙手握住洛華的肩膀，用力的把人給搖醒。

「你怎麽了？」

洛華愣愣的看着他，似乎還是沒有辦法從當年回過神來。

「沒事，把這個喂他吃下去。」

呂相天突然出現在房間中，伸手将一粒藥丸遞給貪狼。剛剛他就在外頭？一聽到裏面有動靜，他就知道他擔心的事情發生了，立即進來将準備好的藥丸遞給貪狼讓他喂洛華服下。

貪狼将帶着香氣的藥丸子喂進洛華的雙唇裏吞下，藥丸的香氣似乎本身就帶着藥效，貪狼聞着有一種平心靜氣的感覺，當洛華把藥丸子吞下後沒多久，一雙眼睛就閉了起來似乎又沉沉的睡過去。

「這是什麽藥？」

「上一任神醫，洛華義父特制的凝神丸，給洛華用的。」

「他常常這樣？」

「現在比較少，可能因為有你在身邊，他比較容易陷入回憶之中，其實這一、二年他很少吃了。」

貪狼是個殺手，他當然知道洛華的反應代表什麽，他看過不只一個被他殺害的對象，當他的親人看見自己丈夫或是父親死亡的模樣時，一旦感情越深就越容易發狂。

所以當他看見洛華的反應時，他對自己的過去已經有不好的預感。

「我先離開幾天，如果需要我幫忙，把這個交給山下客棧的掌櫃。」

「你想知道過去發生了什麽？」

「我必須知道。」

不會有人喜歡自己的過去是一片空白的。

只要心思多一點的人，都會忍不住去猜測到底是什麽原因造成自己的過去一片空白，然後會把事情想得很可怕，可怕到自己沒有辦法去接受，最後努力不去想，卻又沒辦法不想。

他沒有将自己的過去想得多可怕，因為他認為當時自己還小，可以有什麽多可怕的事情？

現在他好像明白，很多事情不會因為自己年紀小，就變得比較簡單。

所以即使明知道洛華現在的狀況還不算安全，但如果呂相天真的一天到晚跟在洛華身邊，也不會有什麽生命危險，所以他想用最快的速度去查清楚他的過去到底發生了什麽。

殺手有殺手自己的情報網，尤其暗星閣是最大的組織，情報網更是不容小觑，只是現在他沒辦法使用，因為洛華要他自己去查的态度，代表着他身邊一定有什麽是跟他的過去有關連，如果他真的想知道真相，就不可依靠暗星閣的勢力。

因此他找上了一些他知道的情報組織，一些妓院的消息，或是乞丐之間流傳的事。然後就像洛華所講的那樣，有關于他爹娘的過往，很容易就可以查到，畢竟當年一個沒有多大名氣的镖師卻可以娶到西域第一美人的這件事情挺轟動的。

镖師姓武，叫做武震岳，很好記的名字，很多武人都喜歡這麽取。武震岳是一個體格高大、武功也還不錯的镖師，當初娶回美人的時候已經幹到總镖頭的位置。

雖然他是個武人，個性硬直，但對自己的妻子卻很體貼，他不想讓自己妻子在一個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獨自生活，當一個镖師一年到頭幾乎都不在家裏，這對他妻子來說會是一個很大的負擔，正好他的父親沒多久就去世了，在故鄉留下了不小的宅院，他是獨子繼承了那一座宅院，所以幹脆就放棄镖局的工作，回老家自己開了武館教孩子或是一些想學武的一般人武藝。

在回故鄉前的許多過往，有不少人都可以告訴他。武震岳由于工作的緣故相當交游廣闊，而且年紀不大就能幹到總镖頭，代表在镖局裏人緣也很好，當他後來依循線索找到武震岳當年一起走镖的镖師時，每一個人都稱贊他是一個好兄弟。

只是這好兄弟現在卻不曉得到哪裏去了。

曾經有一個镖師到武震岳的故鄉去找過人，原本是順路經過，想說正好拜訪當年的好友，只是當他照着腦中的記憶去找到地點時，卻只看到一片的斷瓦殘垣。

那時是順路，他也沒時間問清楚是怎麽一回事，所以就這樣失去了消息。

當貪狼問清楚武震岳的故鄉在哪裏時，發現竟然離暗星閣不遠，大概就半天的快馬路程，一瞬間他心裏出現了大量的疑惑，然後似乎也漸漸的明白，為什麽洛華要他自己去找答案。

「這麽快？你已經找到答案了？」

呂相天手中提着一籃像是點心的東西正慢慢的從山莊往洛華住的莊園走時，貪狼的身形突然出現在他身邊，把他的護衛給吓了一跳，劍都已經拔了出來對準貪狼的胸口跟脖子，要不是呂相天跟貪狼的反應都很快的話，恐怕根本來不及阻擋這些劍插進他的身體裏。

「還沒，鎮上有人。」

貪狼的語句一直都很短，但是呂相天竟然發現他能夠了解，他想說他查到武震岳的故鄉小鎮上時，發現有人在監視，為了避免打草驚蛇，所以先回來。

他能猜得到貪狼的意思，說起來也不是什麽了不起的一件事情，因為他早就知道那一個應該已經變成荒郊野外的小鎮，一直都有人在監視，只是這幾年比較少看見人而已。

「知道是誰在那裏？ 」

貪狼冷冷的看了呂相天一眼，他知道對方在興災樂禍，很明顯呂相天根本就知道在小鎮上監視的人是誰。

是暗星閣的人……

在那小鎮上監視的人，他一發現就知道對方的身分，因為暗星閣獨特的身形他一眼就可以看出來，不是特別高明的身手，是暗星閣一直安排在外面的人馬，不負責暗殺，而是負責情報跟追蹤的人手。

「何必瞪我呢？我的确是在看好戲，誰讓這麽重要的事情你卻一點也不記得，安安穩穩的過了這麽多年的生活。洛華可能不介意，他可能會體諒你，還會說遺忘不是你的錯，可是每當我想起洛華為了當年而痛苦但你卻沒有任何記憶時，我就覺得心裏很不痛快。」

貪狼看着呂相天，發現心裏原本的怒火突然消失。

他是一個真的很關心洛華的大哥，他看得出來。

「你不生氣？」

呂相天以為自己說完，貪狼可能會忍不住掏出武器宰他，所以身體都已經準備好防備，然而貪狼卻一點動作都沒有。

「沒什麽好生氣，你說的是事實，這幾年我過得很好。」

「必須去殺人也很好？」

貪狼皺眉，他只想到閣主跟晨星對他很好的這件事情，倒是沒想到當一個殺手去殺人這件事情，對他來說是好還是壞。

「你不喜歡殺人是吧？」

貪狼看着呂相天沒說話。

「是洛華猜的，他說你跟你父親一樣，是一個非常有正義感的人，從小就是，所以你應該不會喜歡當一個殺手，但是你的個性又直又不會胡思亂想，所以肯定認定暗星閣閣主是救了你的人，所以他叫你做什麽你就做，就算不喜歡也無所謂。」

全猜中了。

「啊！我看到你的表情了，你竟然也會有訝異的表情？」呂相天露出看見鬼一樣的表情，換來貪狼的冷眼，還有遠處門口等待的洛華一臉訝異。

洛華沒有好到可以在遠處就聽見他們說什麽的聽力，但是他看得見兩人臉上的表情，不管是貪狼臉上細微的變化，還是呂相天有點誇張的驚吓表情，讓他都忍不住微笑。

本來只是要接呂相天，沒想到還會看見貪狼在他的身邊。

「你們在說什麽？怎麽表情這麽多？」

「在講你太了解貪狼的這件事情，還有，誰準你離開房間的？在這裏護衛怎麽照顧你的安全？」

「這裏很安全，小棄他們就在一邊，視線可以看得很清楚，哪裏危險？」

「很危險。」呂相天還沒有反駁，貪狼就先上前拉住洛華的手，把人從門口一路牽回屋子裏去。

呂相天被抛在後頭，看着兩人的背影，訝異得嘴巴都可以塞一個雞蛋下去，難道貪狼其實比自己想象中的還要有人氣一點？

屋子裏，看得出來洛華跟呂相天原本正要用餐，桌上有一些看起來清淡可口的食物，而呂相天手中又拎着精致的點心，整間屋子裏全是食物的香氣，也不曉得第一山莊的食物是誰準備的，連他都有一種想要嘗試看看的沖動。

「一起吃吧！會比你上次在山莊養傷時吃的可口一些。上次你吃的雖然也是大胖準備的食物，可是那是給傷患吃的，本來就清淡的口味更加淡了一點，還放了一些補藥，所以吃起來可能不夠可口，但是我保證現在桌上的這些真的很好吃，大胖可是最棒的廚子。」

一開始是貪狼拉着洛華，進到屋子裏看見桌上的食物後，換洛華拉着貪狼坐下，然後自己在一邊跟着落坐，貪狼都沒說好還是不好，他已經面帶微笑溫柔的幫他準備好碗筷湯勺，還幫他在調味盤裏放好了沾醬。

貪狼看着洛華的動作，他發現自己心裏暖暖的。

在暗星閣，只有晨星可以給他這樣的感覺，但那也是在很長久的相處之後；可跟洛華在一起，他們相識的時間加起來也不過幾天，洛華那種發自內心的關心還有對他的照顧，讓他心裏無法不溫暖，而且比暗星閣給他的，更多了一份家的感覺。

是的……家的感覺……

那是暗星閣永遠都沒有辦法給予的，暗星閣沾染了太多的血腥，每一次離開每一次出發都代表着有人失去生命，因此他沒有辦法在那裏感受到家的感覺，即使有晨星的迎接也一樣；但是在洛華這裏，他可以，在這裏似乎除了溫暖關心之外，沒有其他。

「啊！真是太過分了，他怎麽可以跟我有一樣的待遇，他可是壞人耶！」

呂相天在洛華的另一邊坐了下去，洛華一樣幫他放好碗筷湯勺，但是呂相天就是覺得自己妒忌了，他一直覺得這是他的福利，最多他家老頭也可以有，現在多了一個貪狼，感覺真不爽。

洛華聽見呂相天的抱怨，笑了起來，誰讓他抱怨的方式就像個孩子一樣。

貪狼不理他，自顧自的開始吃起來。

食物就像洛華說的那樣好吃，他看着桌上的紅燒魚心裏才想要伸手去夾，洛華已經先伸出筷子幫他夾了一大塊放在他的碗裏頭。

「你小時候最喜歡吃魚，我不曉得現在還是不是喜歡，但是大胖燒的魚可好吃了，魚刺被燒得很軟，而且沒有半點魚腥味，你一定會喜歡。」

他現在還是喜歡吃魚……

如果之前對洛華說的話還有一點點疑惑，從洛華為他夾菜的種類，他越來越無法不去相信，洛華挑的每一樣菜式，都是他喜歡吃的，連晨星都不曉得他喜歡吃什麽，在暗星閣向來是廚師準備什麽他們吃什麽，只要沒毒的東西都可以送入口中，因此只有他自己才知道自己喜歡吃什麽，但是現在洛華似乎跟他一樣的清楚。

「啊！加這個辣醬不錯，你以前也愛吃辣，不過喜歡的是那種帶着濃濃香味的辣醬，但是辣椒你又不愛了，那時候愛倫姨可頭痛了，她不太會處理料理，幸好我娘會做這辣醬，才幫你解決這個問題。」

是的，他喜歡吃辣，但是單純的辣椒又不喜歡，他自己也是後來吃着吃着才發現自己有這毛病，而洛華比他更清楚。

「一樣。」他突然說道。

「嗯？」洛華忙着招呼他吃飯，一時之間不曉得他在說什麽。

「跟以前一樣。」

這一次洛華懂了，然後露出溫柔無比的笑容，只是笑着笑着，一雙眼睛裏冒出了淚花。

「抱歉！失禮了，我等一下就回來。」

感覺到自己眼眶的濕意，洛華連忙推桌後退起身快步離開，桌邊的兩個人都沒有阻止，只是靜靜的看着他稍微有點狼狽的身影，然後呂相天嘆了一口氣，貪狼繼續默默的将碗中的食物給吃掉。

「你相信了？」

「相信又如何？不相信又如何？」

「不如何，只是希望不管你到最後得到什麽樣的結論，別傷害他，別讓他太失望，你不曉得他已經用了多少的歲月和心力在等待。」他很擔心，擔心洛華會承受不了最後結果的打擊，畢竟貪狼如今沒有過去的記憶，就算他查清楚一切，也不見得會想要回到過去啊！

貪狼沒有回答，只是他很清楚自己，盡管腦中依然對他和洛華的過去沒有半分記憶，但卻已經有了現在的記憶，一點一點，會讓他覺得心痛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