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姜春島一時不知道從何處說起，這一段曲折的故事，大概早就埋下了悲劇的種子，當他察覺的時候，已經不可挽回。
父母很恩愛，姜春島一直這樣以為，就像無數個幸福的家庭那樣。
他的父親是電視臺的記者，而他的母親是電視臺的主持人。兩人是在一場節目中相識的。
那個時候的母親小有名氣，而且特別漂亮，追她的人很多，而父親只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小記者，沒什麽收入。可是令所有人驚奇的是，他的母親是主動追求的父親。
老實、穩重，姜春島想不出什麽特別出彩的詞來形容他的父親，唯一讓他欽佩的，是父親确實博學多識，他的腦袋就好像把整個宇宙都裝進去了。
結婚後的父母跟婚前沒什麽太多差別，只是母親從臺前轉到了幕後，開始當起了電視臺的節目編導。
平淡幸福的生活，姜春島很知足。
直到那一天……
初三正式開課前一周，姜春島打完籃球回到家。
“媽，我回來了。”姜春島進了家門，平常的這個時刻，姜母正在廚房做晚飯。可是今天，他并沒有聞到熟悉的飯菜香。
難道今天要出去吃飯？姜春島放下籃球，在卧室裏卻看到正在哭泣的母親。
“媽，你怎麽了？”
姜母聞聲擡起頭，一把緊緊地抱住兒子，而後松開他，鄭重其事的說道：“小島，媽準備給你辦理轉學手續，”
“轉學？為什麽啊。”姜春島不解。
“我們轉到S市的青山中學去，媽聽說那裏的教學資源很好，對于你以後的學習和考大學都非常有幫助，而且青山中學是初高中連讀，只要成績好，直升高中是沒有任何問題的。”
“不是媽，我在這裏讀得也很好啊，為什麽要去青山呢，再說初三轉學，你不怕影響我的學業嗎。”
“你的适應力一向很好，媽不擔心。”
“那爸怎麽說？他也同意？”
“你爸他……他就留在本市，不和我們一起去S市了。”
“你們吵架啦？”姜春島終于找到一點苗頭。
“這不是吵架的問題，總之，明天我們開始收拾東西，這幾天我把轉學手續辦好後，我們就出發。你外公過世前在S市還留有一套房子，到時候不管你是住校還是走讀都沒有問題。”
“可是……”
“別可是了，聽媽的話，再不離開我們這個家就完了！”
姜春島不懂姜母的最後一句話，為什麽再不離開這個家就完了。
從那天起，一直到他在S市的青山中學上課前，整整兩周，他都沒有再見到父親。
正式上課的前一晚，他收到一個陌生電話的短信：好好學習，好好照顧你媽。
姜春島一看就知道是父親，他拿着手機沖到母親面前，質問道，“媽，你和爸到底怎麽了？”
姜母閉口不言。
“媽，我也長大了，我有知道事情真相的權利，你說，爸怎麽了，難道是他出軌了？”
姜母搖頭，嘆道，“我倒寧願是出軌。”
“不是出軌，那是什麽，為什麽爸要用陌生的手機號發來短信，為什麽我們要這麽着急來到S市，為什麽——”
“你不要再問了！”姜母雙手抱住頭，厲聲吼道。
姜春島被吓住了，他第一次看到母親這樣。
“好，你不告訴我，我回去，我坐火車回去問我爸！”說完，姜春島就要往外跑。
“你給我站住！姜春島！你今天要是走出這個門，你就別認我這個媽！”
姜春島踏出的那一步僵在半空，半晌，他無力地說道，“好，我不走，我回屋。”
姜春島精神恍惚地回到自己的卧室，剛關上房門，姜母就開始啜泣起來，姜春島靠着門背後緩緩地坐下，陰郁的氣氛籠罩着整個房屋。
“老師，這孩子很聰明，适應力快，初三的這一年就要請您多關照一下了。”
“恩，我看過姜春島同學在上個學校的成績，确實不錯，您放心，只要這孩子肯努力，就一定沒問題的。”
“那就拜托您了。”
姜母将姜春島送到新學校，和老師交談了幾句便匆匆離去。
“走吧，我們去認識新同學。”
姜春島點頭，面無表情地看着母親離開，也不說什麽，就一直悶着頭跟在老師的後面走。
老師見他不說話，當他還在調整狀态，只親切地問候了幾句，介紹了一下學校的情況，班裏的情況。
“你先在這裏等一下。”讓姜春島留在門口，老師就先進去了。
在等待的這幾分鐘時間，姜春島頭腦很亂，他有幾次都想轉身離開去找父親，向他問清楚這一切的原因。可是姜春島又怕被母親發現，惹她生氣，昨晚的那句話還歷歷在目，他能感覺到母親處在一個崩潰的邊緣。姜春島再三猶豫時，老師已經叫他進教室了。
命運的齒輪便在這一刻調轉了方向。
誰也無法料到，從姜春島踏入這間教室，從那一瞬間的相視，從那句我喜歡，春島與島春，原本毫無交集的兩個人，他們的相遇和緣分便已經開始了。
如同深谷的源泉，它開始流動，它漫過山川，在到達它的目的地前，這浩蕩的生命是奔騰不息，還是最終枯竭呢？
雖然家裏變了天，日子還是繼續過着。
姜春島的父親因為職業的關系經常不在家，很多事情都是靠母親操勞，所以如果不去想着真正的原因的話，倒是和平常沒有什麽不同。有一次姜春島實在忍不住了，偷偷撥打了那個陌生的號碼，結果響了兩聲就被對方挂斷，并且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再發信息給他。
對于姜春島來說，這種被蒙在鼓裏的感覺很不好受，于是他偷偷開始調查。由于時間和其他方面的限制，他自己能夠收集到的資料很少，姜春島便動用這幾年存的壓歲錢在S市請了一個私家偵探，請他去打探消息。
花錢辦事效率高，兩周後，姜春島從私家偵探的手上拿到了他想要的答案。
姜爸居然是一個卧底記者！
姜春島一下回想起來，小時候他偶爾會在父親的書房裏，看到一些工廠或者醫院的照片，但那并不像是宣傳照一類，而是一些令人惡心的場景。比如肮髒的狹小空間裏，老鼠肆無忌憚地在食物上爬來爬去的照片，又或者像是在醫院的某個操作間，廢棄醫療用品随意堆放。
這些東西大概就是父親卧底的時候收集的證據。姜春島将碎片連接起來後終于明白了。母親應該一直都知道父親的真實身份，那麽這一次的轉學和父親的消失，也許是父親卧底的事情敗露，被對方威脅，為了保證他的安全才這樣做的。
弄清了整個事情後，姜春島松了一口氣，但同時又擔心起來，從母親這次的态度可以看出，因為父親的卧底暗訪而威脅到他們一家人安全的事情已經不止發生過一次，但之前都平安度過。而這次應該是比較嚴重，母親才會帶他離開Z市，父親也躲了起來。不過，父親偶爾能給他發信息，至少現在看來都還是安全的。
姜春島想了想，編輯了一條短信發給父親。
如果能确切的讓你毀滅,為了公衆的利益,我很樂意接受死亡。
他知道父親能明白他的意思，也知道父親能明白他的擔心和祈禱。
“爸爸，爸爸，你幫我看看這個詞是什麽意思？”還在讀小4的姜春島拿着福爾摩斯的書，一路小跑到書房。
姜父放下手上的工作，将姜春島一把抱起來，放在腿上，“又在看福爾摩斯的書啊。”
“嗯，你看這裏，上面寫着：為了公衆的利益,我很樂意接受死亡。”姜春島一本正經地念着，“爸爸，什麽是公衆利益？”
“公衆利益就是，”姜父親昵地用手指挂了一下姜春島的鼻子，“比如我們一家三口，小島你一個人就只能是單獨的個體，那麽我和媽媽就是我們這個小家庭的多數，我們兩個就相當于公衆。如果這時候有一件事我們三個人有了分歧，就拿你想買某個玩具來說吧，這個玩具非常貴，都要花掉我和媽媽一個月的工資了。如果買給你了，小島自然就很高興對不對，小島就能從這件事中獲得利，利益就是對于你來說有用有意義能夠得到好處的東西。可是我跟你媽媽卻會因此會花費大筆錢，那作為公衆的我們就沒有從這件事從獲得利，為了我和你媽媽的利益，我們就不能給你買這個玩具。其實公衆這個範圍是多變的，你還可以擴展到我們一家和我們這棟樓的其他家，我們這一棟樓和我們小區的其他住戶，我們小區再和整個街道相比，一直到更大的範圍，這樣的解釋可以嗎？”
姜春島點頭，“可是為了公衆利益，卻有人願意死亡，這得是多大的利益啊。”
“小島，有些時候不是利益有多大，這個利益有好的也有壞的，好的利益是有意義的、真正值得追求的東西，不能僅僅用大小來區分。而且你要記得，能為好的公衆利益赴死的人是非常了不起的人，是英雄，值得我們尊敬。”
“爸爸，你也想做英雄嗎？”
“爸爸不想做英雄，爸爸只想做一個追求真相的人。”
“追求真相的人？”
“小島，爸爸問你，如果某一天爸爸丢下了你和媽媽，你會怪爸爸嗎？”
“是為了好的公衆利益嗎？”
“算……是吧。”
“雖然英雄很讓人敬佩，我還是私心不希望爸爸這樣做。不過，就算真的有這麽一天，我相信爸爸一定會回來的，因為福爾摩斯最終不也是回來了嗎？”
原本姜春島也沒指望父親會回什麽，但是在某個晚上，那個陌生的號碼終于再次發來信息。
好。
一個字，姜春島已經很滿足了，不管如何，他将這個好字當作父親的承諾。
有了這個承諾，姜春島一直壓抑的心也漸漸放開。他一面在家裏多做家務緩解母親的負擔，而另一方面，學校的日子也讓他越來越期待和歡喜。這一切都是因為那個名字和他相反，那個同樣喜歡福爾摩斯，那個安靜令人心動的女孩。
南島春。姜春島念出了聲。
“什麽？”南島春轉過頭看着他。
“沒什麽，你聽錯了，專心上課。”
“你明明就有叫我。”
“你在做夢。”
“……”
大概是姜春島的祈禱老天收到了。
在順利直升青山中學的高中後，高二下學期的某一天，父親回來了。
“爸。”姜春島忍住跑過去的沖動，眼淚盈眶地走向父親。
“都比我高了。”姜父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很欣慰的樣子。
“老姜？！”原本還在廚房做菜的姜母聞聲沖了出來。
姜父摸了摸滿是胡渣的下巴，走上前一把抱住姜母，“對不起，我回來了。”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姜母哽咽道。
回來就好。
這只是一個平凡而普通的家庭一點小小的願望。如果一直都能這樣好下去……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好冷啊~~ 再次感謝堅持看文的朋友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