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老街區附近的鬧市最是熱鬧，五金百貨的鋪子前面又擺着流動小吃攤，今天正值周天，出了太陽，這街上也是鬧得要命。一家小超市的門前是買泡雞爪的小攤位，攤位後擱一桌子，兩張凳子一邊坐一人。
“小書，今天我家請客，給我拿三十塊錢的無骨雞爪。”
趙成書放下書要站起來，唐骁給他摁下去，不熟練地包裝好了遞上去。來買東西的是超市老板，立馬笑道：“小書啊，你從來弄一模特來給你充門面哪？”
趙成書撓撓頭，不好意思地說：“叔，哪有，這是我老師，今天周末，他來看我來着。”
“沒有，我之前辭職了，最近閑，過來輔導下他功課。”唐骁收拾好桌面，想起什麽，悄悄拉過超市老板問：“您知道他爸媽哪去了嗎？這孩子高三，再有倆月就高考了，這裏這麽鬧，怎麽看都不是個學習的環境。”
“唐老師！讓你別操心了！我能學呢！”趙成書扭過脖子拉着嗓子喊。
老板嘆了口氣，“這孩子懂事，他那爸媽啊，在這看了幾天攤子就閑不住了，他媽還挺個大肚子就去打牌，我一天也見不到他們兩次。”
唐骁蹙眉，他沒想到會是這情況，還當他爸媽真是回來安心做生意的。簡單了解情況後，他心思沉重地走回去，和趙成書對視半晌，提了他的書包要走。
“老師！你幹嘛呢！”
“讓你爸媽回來，我和他們談談，不然你就去我那裏住，總好過在這兒！”
趙成書把書包搶回來，摸出一張成績單拍在桌上，上面有一排标了色，赫然寫着他這次的成績是在整個年級的中上游。
“我就說讓你不要來的。”趙成書低着頭，“以前我總一個人，你說你陪我，可又不能一直陪着我。一直以來對我影響最大的其實是心情！現在雖說他們不常着家，但家裏不像以前老是空空的了，我現在就算是在這樣的環境下，一樣能學進去的！”
趙成書捏捏拳頭，真誠地看向他，“老師，你放心吧，高考我一定給你拿出個最好的答卷！”
唐骁的眼睛一下濕潤了，扶着膝蓋坐回椅子上，拉着趙成書一起坐下。
“小書啊。”
“老師，你還是先別操心我了，方鋅墨的道歉我聽了，這幾天評論裏全是罵他的，我心情挺複雜的，但我想你應該更複雜。”
Advertisement
唐骁拍拍他的肩，“你關心你自己的事就好，別擔心我。”
“那你也別擔心我。”
唐骁聽了這話，欲言又止。趙成書伸出拳頭，“老師你相信我，我也信你，咱們都會管理好自己的心情和生活的，對嗎？”
見他不說話，趙成書接着道：“要不然，我就天天不學習了，一直來照顧你。”
唐骁噗嗤笑出聲，輕輕跟他碰了拳。
吃過午飯，趙成書借口說他在這壓力太大，苦口婆心地給他勸走了。唐骁閑來無事，去學校附近逛了一圈，肩膀總似沉地很，迷迷糊糊走去公交站臺，來了輛車，腦子一空就走了上去。
坐在最後一排的角落，心裏盤算着以後應該從事什麽行業，似乎是某種神經反射，他的餘光看到了熟悉的景色，渾渾噩噩地就下了車。
一擡頭，這才發現不對勁，高聳大樓與之前的景色完全不同，眼睛一下鎖定在某個高樓的頂層。突然下起太陽雨，雨點落進眼睛裏，他的呼吸開始變得急促，抹了把臉，轉身就想逃。
“哎喲！”一個五十來歲的男人摔倒在他面前，一大箱子的果子滾落一地。
唐骁趕緊蹲下去把他扶起來，急急忙忙問：“沒事吧？還能站起來嗎？”
大叔直擺手，“謝謝，謝謝！沒事兒！”
他擡頭，唐骁愣了下。
“哎，不是唐老師嗎？好久沒看到你了。”見唐骁發愣，他立馬指着自己鼻子說：“我啊，老吳，門口保安吶！”
唐骁的眼神有些閃躲，舔舔幹燥的嘴唇，彎下腰幫他撿水果，“吳叔你站着，我幫你撿。”
“唉唉唉，可別可別，我自己來！”
兩人一陣推脫，最終老吳還是沒能拗過他，只好讓唐骁幫他拿着果子送去了保安亭。
“我還有一會兒才換班，說着買點水果上班偷偷吃，這不，連衣服都沒換。”老吳大笑，“就是好久沒看到你了，怎麽是搬家了嗎？”
唐骁替他把水果放進保安亭，和另一個保安打了聲招呼，尴尬地扯扯嘴角，“您應該知道的，我和他……”
“啊！我知道我知道！”老吳壓了壓手，小聲道：“但是他們這種有錢人啊，一般不都是分手後把房子分給情人的嗎？怎麽，你跟着他也受了不少氣，他這麽有錢一大少爺，連房子都舍不得送？”
見唐骁不說話，他以為這是默認，手背拍手心，義憤填膺說：“那你這幾年不百搭了嗎！”
另一保安轉過頭來，唐骁犯難，捏捏老吳的胳膊，“吳叔，我們是談戀愛，不是情人不情人的，是我不想要這房子。”
老吳往旁邊看了看，拍了下自己的嘴，“看我這嘴！唐老師抱歉啊，你知道的，在咱們這上班，嘴得嚴，你放心，沒人會往外亂說。”
這地方就算是保安亭也讓人熟悉地呼吸不暢，唐骁實在不想久留，指着那水果說：“那……吳叔，我還有點事，就先走了，你那腿要是摔哪的記得去醫院看看，要是摔到骨頭，就不是小事了。”
老吳忙點頭，說要送他出去。
“哎，那保安，給我開下門，我忘帶業主卡了。”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唐骁不由自主地看了過去。
這小區進出都要業主卡，那人翻了半天也沒找出來，只能叫保安開，只聽滴的一聲，門開了，那人一見唐骁，先是驚訝了下，反應過來後瞬間喜笑顏開，提着最新款的限量款手提包就小跑着跑了出來。
“唐老師！好久那不見吶！”
陳依河那張臉唐骁看了就莫名心煩，心想今天實在不順，立刻想裝沒聽到。
“哎哎哎！唐老師你別走啊！你就不想知道我為什麽住這裏嗎？”
唐骁的步子稍頓，陳依河立刻趕了出來，單手搭上他的肩，踮起腳在他耳邊輕輕吹了口氣，手指滑過他的耳垂。
“唐老師怎麽還是這麽好看吶，我都嫉妒了。”
唐骁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撥開他的手回頭厲聲道：“陳總，我想咱倆沒什麽交情吧，今天我還有事，先走了。”
“都睡過同一個男人，這算沒什麽交情？”陳依河拉住他的袖子。
唐骁的臉色一下慘白，陳依河立馬咯咯笑起來。
“我說唐老師，反應別這麽大嘛，我這不故意激你嗎？想和你說說話都不行，我倒是想和小方總睡呢。”
他的手指在唐骁胸口滑過，“可我沒你這好豔福，到嘴的男人都給溜了。”
唐骁低頭看他，“以前沒覺得你這麽風塵。”
“本性喽，小方總又不在，我幹嘛要裝？”他攤手，圍着唐骁繞了了一圈，高傲地擡起下巴，“游戲的事，唐老師你可別怪他，他欠我的。不過呢，我其實是看不起這破游戲的，還是當方太太更有誘惑力。”
“想和他耗到底，我不是豁不出去，不過呢，小方總算是有誠意，真正讓我心甘情願閉嘴的，可不是那破游戲，而是……”他頓了頓，手指指向高樓，“你們的愛巢。”
唐骁忽然覺得頭有些暈，手止不住地顫抖，腦海裏回想起剛才吳叔說過的話，情人兩個字在他耳邊兜了一圈又一圈。
陳依河刻意掩唇，滿身媚氣。
“唐老師別介意，我看你今天氣色還算不錯，總能找個好男人接盤的是不是？您啊，年紀大了，小方總還是留給我好了。”
他看看手表，正巧這時候有輛跑車開過來，“好了，閑話就說到這，我可還有公事要談，就先走了。”
“我最近當個閑人，沒什麽操心的，氣色自然好。不像陳總，業務繁忙，操勞過度。”
唐骁點了點自己的脖頸，“多注意休息，頸紋挺深。”
說完立刻轉身離開。
陳依河聽完這話，立馬從手包裏拿出小鏡子，往脖頸一看，一個不怎麽起眼的地方藏着個淺淺的吻痕。他氣的直跺腳，摸出手機撥了電話就開罵。
“你給我找的那幾個MB怎麽回事！居然敢偷偷在看得到的地方給我留吻痕！瘋了是吧！讓他們永遠都別再想從我這裏撈到一分錢！”
保安亭的保安這時候縮回頭去，悄悄對老吳說：“那個人不是住小方總的樓下嗎？昨晚上那個喝醉的Beta還是我從他家裏扛出去的，他怎麽亂說？”
老吳緊張地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有錢人家的事情，咱們少說，在這兒上班啊，就該學會嘴嚴！”
地鐵口附近有不少發傳單的，有人硬往唐骁手裏塞了一張，他走的太急，也沒顧上太多，腦子裏全是漿糊，等坐進了地鐵，他的嘴唇就開始發抖，眼睛紅紅一片，只好拿了眼鏡來做掩飾，裝作在看手裏的傳單，避免別人看出他的不堪。
“哎，你在看這傳單呢？我這剛巧是要去這裏上班的！”旁邊的年輕人湊上來找他說話。
唐骁吓得用手抵住眼角，擦了淚才敷衍點頭。
傳單上是一家在線教育機構，最下面是标注的教學地點分布。
“這家公司之前半死不活的，最近被一個老板接手了，奇怪的是，總部從華市搬去了一個小城市。”
年輕人點了點最前的一個城市名，唐骁被他引着看過去，只見那是他老家的名字，他有些訝異。
“前身是做線下的，面試的時候說是要全面改革，以後只做線上了。我反正在這個城市待不下去了，物價太高，這就決定去那邊，也挺好的。”他上下掃視了一眼唐骁，“看你的樣子，是不是做老師的啊？”
“是，你看挺準，就是最近剛辭職，還沒上班。”唐骁艱難地回應，為避免對方看出他的不堪，只能認真看着傳單上的內容。
在線教育，總部還設在一個小城市，這實在令人好奇，他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那挺好啊！這公司真不錯！我們可以一起去啊！真有發展前途！給你透個實底，我這人啊，哪都不怎麽樣，就是眼光準到不行！剛不就一眼看出你是個老師了嗎？你要是找不到工作，去這兒準沒錯！我在那地方沒朋友，咱倆遇見就是有緣，一起作個伴呗！”
唐骁沒想到這孩子這麽熱情，仔細看他相貌，像是年紀不大，估摸着和小墨是差不多的年紀，臉上都充着稚氣，眼睛也是黑得發亮，抱着一大包，一身的膽氣，很是有感染力。
唐骁忍不住對他笑了笑，指着到站提示說：“到火車站了，你不下嗎？”
這孩子擡頭一望，哎呀一聲，抱着包就起來了。
“我說哥，你考慮考慮啊，不一起走嗎？你這樣的，他們肯定收你！信我！”
唐骁對他點頭，揮揮手說：“你快點吧，等會兒車門該關了。”
“哎，好！哥，那我走了啊！你考慮，考慮啊——”
車站下車的人多，上車的更多，那男孩話說不完，順着擁擠的人潮就被擠下去了。
這一站停留的時間會比其他站多出那麽一會，等人都上了車，唐骁也給老人家讓了座，他就在車門口站着，看到小電視廣告裏播了《M.I.M》的宣傳片，那些熟悉的标識已經被換成了別家。
唐骁的腦子又開始犯迷糊，短短一秒，人生經歷就像是在腦子裏全速放了一遍。
他從那個小城市帶着父親來了這裏，有了不該有的心思，做了不該做的夢，愛了不該愛的人。
然後那個人走了。
唐骁突然想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留在這裏，當初為什麽沒有聽段思家的話離開，若是那時候離開，也許就不會有那個彩蛋的事件，也許游戲就不會被賣，也許……還有很多個也許。
“別擠，別擠！這有小孩兒呢！”
在地鐵門馬上就要關上的時候，不知誰猛地一推，唐骁突然被推了出去，差點就摔倒在地。
他跌跌撞撞地站穩，回頭看向遠去的地鐵，地上飄落一張紙，是那張傳單。
樓梯上，乘高鐵的大包小包的往上，乘地鐵的大包小包的往下，唐骁兩手空空，什麽都沒有。他站在客流的分叉口，看看往上的，再看看往下的。
沒有什麽需要帶的東西，來的時候帶着滿腔憧憬，走的時候孑然一身，他是該往上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