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霍起醒來是中午了,只有那炮友在。
那炮友當做昨天什麽都沒發生過似的,給他熱了飯,是從山下城鎮買來的。霍起吃不慣山裏的粗茶淡飯,嫌牙碜。
霍起只是醉了,并不是斷片兒了,昨晚發生了什麽,他都記得。
他晃晃悠悠從房間出來,撥開要扶他的炮友,去了元鳕房間,沒在,再去莫逆房間,也沒在。
扭過頭來,臉沉着,有點可怕:“那對奸夫淫婦呢?”
那炮友告訴他:“那道士走了,早早就走了,走時候元鳕還沒醒。元鳕才醒來沒多久,這會不知道去哪了。吳芸和她奶奶上山去了。”
走了?霍起坐下來,想了一陣,又問:“早上我媳婦從誰房裏出來的?”
那炮友沒看見:“當時我去打水洗頭發了。”
霍起瞥她一眼:“要你有什麽用?”
那炮友抿抿嘴,沒再說話。
中午,吳芸回來,霍起才知道莫逆真的走了,而且都沒跟元鳕道別,難道是他錯怪他倆了?還是說,他只是錯怪莫逆了?他倆之間只是元鳕那賤貨一廂情願?
在醫院時候他都把自己勸好了,可昨晚上跟一幫人喝酒,他沒忍住,喝了不少。
他這個人,喝多就腦子短路,之前在KTV,就因為喝多了,跟莫逆鬧得有點僵,這還沒釋懷呢,又一個沖動,跟他徹底翻臉了。
這也沒關系,他向來這德行,經常跟身邊人耍混蛋,只是又把元鳕得罪了,讓他有點難受。
他現在耳朵還包着繃帶,真禁不住她再對他幹點什麽了。而且,他現在也想不通一件事,元鳕既然想搞他,為什麽不徹底一點?
在KTV時,他醉成那樣,她已經紮了他,又燒了他,完全可以做到底。她那樣,看起來也沒多想活着,所以要說她是怕被判刑也有點不現實。那為什麽沒有趕盡殺絕呢?甚至還給他叫了救護車。
Advertisement
她到底想幹什麽?
元鳕又去找龍婆了。
龍婆曬了蔬菜幹和水果幹,她來了就都給她拿出來,擺到她跟前。
元鳕看看,沒吃。
龍婆感覺到她情緒低落,把她手拉過來,輕輕摩挲:“那麽喜歡?”
元鳕沒說話,可阖了一下眼,看起來很疼,又好像不是,很微妙的一個反應,讓人猜不出來。
龍婆挪近一些,順着她脊梁:“喜歡就去追。”
元鳕把手抽回來:“沒有。”
龍婆:“我見過那孩子,很不一樣。”
元鳕看向窗戶,窗戶邊上有一罐酒,玻璃瓶的,瓶子裏都是毒物,看着看着,就看入了迷:“他跟我不是一類人。”
龍婆像是聽了個笑話:“你可從不善良。”
元鳕不說話了。
龍婆把她看透了。
莫逆對她心軟,她也對莫逆心軟了。
龍婆不跟她聊這個了:“結婚儀式就要到了,龍保達,你要怎麽處理?”
元鳕目光逐漸陡峭:“我有主意。”
龍婆:“那,你那個丈夫呢?”
元鳕:“等婚禮完了,霍家老爺子的遺産,霍起他媽就再沒理由不給我了。”
龍婆:“很多嗎?”
元鳕:“很多。”
說完,她把小刀拿起來,把塊大的蔬菜幹切成小的,填進嘴裏:“等錢到手,就送霍起走。”
龍婆點點頭:“嗯。計劃好了,別被發現。”
只要莫逆不在,就沒人能發現。
元鳕切完了水果幹,把小刀合死,收起來。
元鳕回來時,霍起本來是坐在凳子上的,猛地站起,像是醞釀了好久,說:“你回來了。那個,昨天婚慶給我打電話,說今天就到了。”
元鳕沒搭理他,去竈臺看吳芸有什麽要幫忙的。
霍起也不惱,不敢。元鳕這個态度最好了,這樣至少說明他是安全的。
吳芸那頭沒什麽要幫忙的,她偷偷跟元鳕說:“你不知道,他坐立難安一上午了,還問我莫逆真人怎麽走了,看起來是後悔昨晚上耍酒瘋了。”
元鳕知道,霍起只是怕她。
吳芸看元鳕不想聊他,就轉移了話題:“你嫁衣剩下幾針讓我阿泊來吧,阿泊說,她也算是看着你長大的,就當是送你的禮物。”
元鳕嘴角柔和了一點:“謝謝。”
吳芸撞撞她肩膀:“跟我這麽客氣幹嘛啊?我還應該謝謝你,我以為我再也見不到你了。”
說到最後一句,她聲音有些顫抖,苦澀和難過都在裏頭。
元鳕早忘了怎麽去發自內心地安慰一個人,她也不願意對吳芸演出那種情真意切,就握住了她的肩膀。
吳芸吸吸鼻子,不瞎聊了。
下午,婚慶公司過來,開了好幾輛皮卡,十來個工作人員緊鑼密鼓地布置起來。霍起別的沒有,就是有錢,有錢能使鬼推磨,他要說在水下辦婚禮,也有人能給他實現。
霍起問元鳕,是在哪出嫁,元鳕說在龍保達那兒。
婚禮當天會有活動,族裏老人幫着操持,可還是有一個項目,要從家門出來,然後一路對着歌到現場。這就用到了“娘家門”。
龍保達聽到這消息,受寵若驚,過來跟元鳕一陣獻殷勤:“想通了吧?一家人哪有仇,要不是我當年有遠見,你現在還在這深山裏受窮呢。”
吳芸看元鳕不願意跟他說話,就把他往外推了推:“龍叔,給她一點自己的空間吧。”
把龍保達轟走,吳芸回來,搓搓手:“快快!試試嫁衣!”
元鳕就脫了衣裳,換上黑色的盛裝。
苗族分部不同位置,風俗也不一樣,一般苗家女子出嫁,嫁衣上繡花、草、蝴蝶比較多,湘西汀坊這邊是牛。而元鳕的嫁衣繡的是龍鳳。
盛裝穿起來,背後镂空,銀線勾的龍貼在她背上,還隐約可見她紋身。
吳芸幫她穿盛裝時就看到她的刺青了,滿背,太瘆得慌了,想問來着,不知怎麽腦海浮現出龍婆的臉,到底沒問。
元鳕脖子上挂滿一圈一圈的銀飾,頭帽全銀,做工精細,是出自最好的工匠之手。手镯、腳钏是白玉的,冰冰涼,戴在身上很舒服。
她這一身,不低于百萬,還不算頭帽上的飾品。
吳芸把自己化妝包拿出來,到跟前又不好意思了,藏在背後:“我的化妝品都是便宜牌子。”
元鳕沒想化妝,試試衣服好了:“等儀式時再化。”
吳芸點點頭,把化妝包放一旁,給元鳕最後整理一下,整理好了,元鳕側過身,她就愣了一下,片刻,說:“你怎麽能這麽好看呢?”
元鳕轉過身來:“女人只有出嫁那一天才好看,是很悲哀的事。”
吳芸輕嘆一口氣:“你是不會只有這一天好看,可我肯定是了,我估計我這一輩子,就只有出嫁那天,才看起來好看一點。”
元鳕并不驚訝于她的卑微,在這環境裏成長,所有女人都這樣想,見識直接影響他們的目光長短:“你好不好看,你自己說了算。你覺得你好看,那就是好看,別人覺得你不好看,那是別人的問題,跟你無關。”
吳芸沒被她這番道理說服。當這種階級人生下的微賤紮根進骨髓,那多靠譜的道理,都逆轉不了她的思想境界。生下來就是留守兒童,跟生下來就被父母安排好了一切,是不能放在一起比較的,要是沒有翻天似的人生轉變,他們就注定有兩種截然相反的價值觀。
對于吳芸跟自己不能契合的部分,元鳕不強求。
她跟吳芸原本是一樣的人,但因為某些經歷,他們開始南轅北轍,視野、文化人大不同,她不會去試圖改變她,她只會去适應她。
兩人聊了一會,阿泊叫吳芸了。
吳芸一走,元鳕也出來轉了轉。
她一出來,幹活的都不幹了,就盯着她看,一是寨裏還沒有穿黑色盛裝的先例,二是元鳕當之無愧汀坊苗寨評的最标致的苗女。
這麽多年了,這記錄竟然還是她自己打破的。
霍起本來被那炮友喂葡萄,那炮友看見元鳕,手停了,他不滿意,正要罵她,結果順着她眼神看到了他的妻子,仙姿佚貌,姑射神人。
果然是人靠衣裳馬靠鞍,她像是天生為苗族盛裝而生,穿上就能叫人原諒她所有的狼子野心,只記得伏在她腳邊,祈求垂憐。
可他不敢上去,他現在是清醒的狀态,知道再去挑釁她,他會死多慘。
忘了誰說過,這女人,越好看,越歹毒。
雖然沒什麽科學依據,但元鳕給他的感覺,就是這樣的,領教過她的手段,他才覺得,活着真好。所以美色和性命之間,他必然選擇後者。
元鳕對這幫人目光視而不見,從二組下來,溜溜達達去了寨口,那顆風水樹前。
莫逆就是在這裏,問她要鼓。
她蹲下來,托着下巴看着它,聽說它有幾百年的歷史了,風雨無畏,一直守護着汀坊苗寨的族人。她一個嫁出去的人,它也會一直守護嗎?
想着,她就問它:“我很壞,你還願意守護我嗎?”
老樹沒答她,不過盤山路上傳來動靜,是一個成熟男人的聲音:“謝謝道長,要不是您,天黑之前我肯定上不了山了。我姑娘還在家等着我呢,回不去又要哭鼻子了。”
元鳕擡起頭來,就看到一個皮膚黝黑的苗族打扮的中年男人推着電動三輪車慢慢走近。
車上是摞得高高的棉花坨,在車的那一邊,有個白色的輪廓,她看不到他的臉,卻也被牢牢吸着注意力。
風來,吹起她頭帽上綴着的銀飾,嘩啦啦的響,風走,那個白色的輪廓慢慢進入她眼。
她雙眉微動,忘了反應。
他幫族人把車推上來,也看到了她,就站在那兒,淺淺一笑。
元鳕下意識別開了眼,假裝不看他。
這是她第一次,拒絕直視,因為她怕她的笑意從眼睛裏跳出來。她也有害怕的時候了。好怕。不過,是他自己要回來的,她可不還了。
再也不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