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淩青不會因為改善了住食而感到高興,在他眼裏,燕雲烈所做的這一切不過都是為了他肚子裏的孩子……而他自己的尊嚴早在那個晚上就被燕雲烈踐踏得粉碎。

好在鈴鈞養的“引路”快成了……這是淩青唯一期盼的事情。

十日後,鈴鈞興沖沖地來找他,然後獻寶一樣的将一個小竹筒鄭重放到淩青手裏。

“後天晚上是朔月,正好可以走,今晚我們就收拾東西。”

淩青看了看手裏的東西,然後擡頭,“你要和我起走?”

“你現在這個樣子,我怎麽放心讓你一個人?”

“那衛禹怎麽辦?”

鈴鈞于是沉默,半晌才嘆了口氣,幽幽說道:“我和他不可能在一起的……衛禹是前教主撿回來養大的,現在又是天絕教的左使,他活着一日便會對天絕教效忠到底……”說着嘴角微弧,揚起一抹笑,“我們倒是應該擔心,撞見他的話就鐵定跑不了了。”

淩青先是不響,只直直地盯着鈴鈞看,鈴鈞被看得渾身都不自在,伸手去摸臉上,以為晚飯吃的飯粒沾在了上頭。

“你以為我們躲得過他?” 淩青伸手握住他腰問那串鈴,輕輕撥弄,“除非你把這串東西丢了……”

鈴鈞沒能聽懂,但是要他把銀鈴丢了就和要他的命一樣,鈴鈞立刻露出不願的表情,伸手就要将銀鈴從淩青手上奪下來。不想淩青手更快,一用力将一整串都摘了下來,握在手裏用力地晃。

那一串鈴在他手中發出又急又吵的聲音,鈴鈞再怎麽喜歡這些小玩意也受不了這樣的魔音貫耳,忙用手捂住耳朵,狠狠瞪向淩青。

淩青搖了片刻突然住手,将那串東西抛還給鈴鈞,“待會人來了就好好把話講清楚,到對面林子裏去,別打擾到我睡覺。”鈴鈞捧着那串鈴,一臉不得其解地望着往床榻走去的淩青。

“傳說世有銀鈴成雙,名牽魂,不論相隔多遠,一只響,另一只也會響。”淩青轉過身,手指了指鈴鈞手裏的那鈴,“你那串上面不就有一只?”然後嘴向門口的方向努了努,“喏,他己經來了。”

鈴鈞側首看向門口,便見外而一進人影倏忽翻過圍欄躍到院子巾,不是別人,正是衛禹。

他一身玄衣在夜色裏深沉無垠,總是平淡無驚的臉上此刻隐隐有幾分憂色。

鈴鈞一愣,轉過身去和他相對,手裏的銀鈴輕震,卻有另一個不屬于他手中的清脆聲響在不遠處淺淺相和,随風而散。

兩人靜默地看着,衛禹臉上的表情沉去,便猜不透他心眼在想什麽,但又似乎可以看出,鈴鈞好端端地站在那裏,讓他的眉宇舒展了幾分。

鈴鈞在心裏奇怪,為何如此細微的變化,自己卻能分辨得出來?而剛才淩青說的牽魂鈴一事……因為兩只銀鈴心心相惜,所以才總覺得他雖然并不在自己身邊,卻感覺寸步不離。

見衛禹面色平靜地轉身正要離開,鈴鈞出聲喚住了他,“別走。”

幾步走上前去,站在他面前,鈴鈞卻又不知如何開口。

男人的深沉像一汪見不着底的深潭,沉進去,陷下去,便不知會往何處去,但同時又是那樣的包容和溫柔,不由得令人安心和眷戀。

鈴鈞回頭看了眼房內,然後示意了下對面的林子,“我們到那邊去,別打擾到淩青。”

衛禹沒出聲,只很安靜地跟着鈴鈞一起走過去。

淩青看着門外兩人沒了影,便手一揮,掌風将門帶上。

他躺在榻上翻了幾個身卻是睡意全無,很多往事在腦中浮現,扮作“秦林”和燕雲烈在一起的時候,恢複“淩青”這個身分之後的。

他想,若是當初自己沒有戴上面具,用“秦林”這一身分出現在燕雲烈面前,很多事情,也許就不會發生……

但若是那個時候出現在他面前的是淩青,他還會和自己上路去找袁不歸拿“清風”的解藥?而如果現在懷着孩子的是“秦林”,那個人又會是怎樣的一副态度?

淩青沒有想下去,他不願想,也不敢去想。

燕雲烈在書房裏審完賬房先生遞上來的,天絕山這一個月裏支出開銷、收入進帳的帳目,合上冊子擡頭看看窗外天色,才發現不知不覺一日已過,肚子裏空空的,一整日都沒有進食,這會兒也不禁餓得厲害,便沒有叫人來而是自己摸去廚房找東西吃。

廚房裏,仆役幫他熱飯菜的時候,他注意到蒸籠裏幾個冷了的饅頭,便想起自己一直看見淩青把熱着的饅頭擱到一邊,然後隔一段時間才去吃……于是燕雲烈走過去掂起了一個放到嘴邊咬了一口,才嚼了兩下就皺起了眉頭。

這又冷又硬的怎麽吃得下去?

“教主……哎?教主,那饅頭冷的,不能吃。”仆役布好飯菜,見到燕雲烈手裏拿着那個饅頭,說道。

“不能吃?”燕雲烈不禁疑惑,“難道就沒有人喜歡吃冷掉的?”

仆役笑笑,“ 有熱騰騰的誰會去啃那又冷又硬的?”

燕雲烈到桌邊坐下,仆役将筷子遞給他。

“那是留給值夜守衛的,有時候餓得厲害,他們就會過來就着醬菜吃兩個饅頭墊墊。我娘當年懷我的時候,半夜餓醒也這樣,所以現在就常唠叨,如果現在連個熱呼的饅頭都吃不上,那真是當兒女的不孝了。”

燕雲烈看着面前的飯菜,舉着筷子半天沒有動作,淩青打開食盒把饅頭之類的幹糧擱到一邊時的畫面,在他腦中緩緩映現。

他一直以為淩青是喜歡才這樣子做的,現在才知道,原來并非如此。

“将飯菜裝進食盒裏,本座要帶去別處。”燕雲烈放下筷子吩咐道。

仆役聽聞,動作幹淨利索地将桌上的飯菜裝進一個精美的三層食盒裏,然後問道:“是送到教主的房裏去?”

“給本座就好。”

燕雲烈提着食盒,緩緩向淩青住的那間屋子走去,很多事情他不知道,也沒在意,現在想想,在那樣的環境下,衣食簡陋,沒有人照顧,他能安然将孩子保住到現在,究竟受了多少苦?

他想象不出來,但是他知道這一次确實是自己的錯。

快到淩青那間屋子時,燕雲烈突然想起來,就那天淩青對自己的态度,也許他寧願倒掉這些飯菜,也不會吃自己送來的東西。想到這,燕雲烈停下了腳步,正要轉身,卻聽到對面樹林裏有奇怪的聲音傳出來。

燕雲烈悄聲靠了過去,但是這一看,卻把他整個震驚住。

樹林深處,枝影晃動,兩條人影交疊相纏,刻意壓下的喘息和斷斷續續的低吟,讓燕雲烈自然明白那兩人在做什麽。茍合之事本該非禮勿視,但在他認出這兩人是誰之後卻是一時反應不過來。

此際,鈴鈞的衣衫淩亂地挂在胳膊上,大片白皙肌膚裸露在外,他背靠着大樹,一條腿被擡起架在衛禹的臂彎上,一手勾着衛禹的脖子,一手抓着橫出在肩側的一根樹枝,頭向後仰着,披散的烏發瀉下如瀑,随着衛禹每一次深入有力地頂撞,輕聲地呻吟,眸眼微閉,眼角水光流轉,妖燒而魅惑。

向來冷靜自持的衛禹,也像換了個人似的,俯在鈴鈞的身上不停地索取,不時湊下頭去将嘴唇落在鈴鈞光滑瑩潤的肩頭,線條流暢的鎖骨,不住上下滑動的喉口,動作輕柔而虔誠,飽含着深深的迷戀……

鈴鈞小産的時候燕雲烈怎麽也猜不出來的那個人,現在看來,答案就在眼前。

“如果你還有點人性,就最好別去打擾他們!”

冷淡平靜的聲音在燕雲烈身後響起,囚為太過震驚而有些呆滞的大腦總算回過神來,燕雲烈轉過身,使見淩青披着衣衫站在自己身後,背着光看不清楚他臉上此刻什麽表情,但是聲音聽來,應該也不會有什麽好臉色。

淩青說完,便扶着己經七個多月的肚子轉身往裏面走。

他話裏那句“如果你還有點人性”,讓燕雲烈多少生了些怒意,正要上前問他個清楚這麽說自己到底什麽意思,然,視線落在他瘦削的背影上,燕雲烈卻是怔然。

也許在他眼裏,自己确實如此……

淩青走進屋內,關上門,熄了蠟燭,整座小屋籠在一片沉寂的黑暗裏,然後蕭索和冷清便山牆角四周一點點漫上來。燕雲烈低頭看看自己手裏的食盒,又擡頭看了眼那緊閉的房門,最後還是提着食盒悻悻離開。

月之旦為朔,夜色如墨。

淩青擡頭看了眼窗外,天際堆着厚實的陰霾,星子也不見幾顆,算是老天相助了。

他拿起床上的包袱才剛轉身,便見鈴鈞也拿着一個包袱正推門而入,淩青不由一愣。

“你怎麽……?”

“我什麽呀我,不是說了要和你一起走的嗎?”

淩青更為驚訝,“那你那天和衛禹……”

淩青話未說完,視線己經落在了鈴鈞的腰上,那串銀鈴裏不見了那只牽魂。

但是那一晚明明……

他以為兩人把話說清了,鈴鈞會留下來的。

似乎看穿了淩青心裏的疑問,鈴鈞微斂下眼眸,伸手摸上腰間那串東西,“我說過的,他不會離開天絕教,但是如果要讓你一個人走,我一開始就不會答應給你養『引路』……”

無言的沉默淡淡萦繞,原來那晚在樹林裏的兩人不是情難自抑,而是告別……

淩青想,鈴鈞留在這裏至少還能看見衛禹,但是跟着自己一走,也不知有沒有再相見的可能……世間最傷的不是擦身而過形同路人,而是相隔咫尺卻只能對面相思。

“不走了!” 淩青放下包袱,“我不走了!”

“淩青!”鈴鈞上前一把拽住他的胳膊,“事到如今,你怎麽反悔?你熬到現在不就是在等離開的這一天?你難道要留在這裏生下孩子,然後眼睜睜地看着孩子被燕雲烈抱走?”

一句話點醒了兀自沉浸在猶豫和仿徨之中的人,淩青驀地大睜了眼睛,然後轉過身,臉上猶有擔心,“那你呢?”鈴鈞嘴角微微一翹,“那是我和他之間的事,你現在要想的只有兩個。”鈴鈞用食指指了指淩青的胸日,“你自己……然後指尖向下,指着淩青的肚子,“還有你肚子裏的寶寶。”

淩青點點頭,重又拿起包袱和鈴鈞向外走去,但才剛出院門,就和一個人撞了個滿懷。

對方“哎呀”一聲坐在地上,手裏的東西也落在地上翻了,一個被做成兔子形狀的糕團滾到淩青腳邊。翻了的是個食盒,借着屋裏的光線還能看見那些飯菜猶冒着熱氣。

淩青有片刻的怔忡,就在他發愣的時候,鈴鈞己經點了那個仆役的睡穴,拿出裝了“引路”的竹筒、拔掉封口的布團,一團熒光悠悠冉冉在半空轉了兒圈向前飛去。

“不能再等了,趁人發現前。”說着拉起淩青去追“引路”,嘴裏暗自嘀咕,“怎麽好死不死偏偏在這個時候送什麽夜宵?”

這一說倒是提醒了淩青,他的飯食現在一直都是鈴鈞送的,怎麽會有人在這個時候送夜宵過來?

想到這一點,淩青心裏隐隐生出一陣不安,沒走多遠,這陣不安就被站在山路上的人給印證了。

兩人停下了腳步,那人正用一個差不多模樣的竹筒将“引路” 收起來,一身玄衣在暗夜甲深沉如淵。

鈴鈞看着眼前那個人,語氣平靜地開口,“衛禹,讓我和淩青走。”

衛禹将“引路”盡數收進竹筒內封好,走上前來伸手遞給鈴鈞,只淡淡地回他“教主己經知道了,所以還是跟我回去吧。”然後又轉向淩青,“淩公子,請不要讓衛禹為難。”

淩青擡頭看看遠處的山路,點點火光照耀,應該有不少人在下面候着,顯然衛禹是截在前面,可能是怕他們硬闖反倒傷了自己。現在就算不答應也是走不掉的,遂點了點頭,轉過身率先走在了前頭。

鈴鈞想說什麽,但淩青已經扶着肚子走出老遠,于是鈴鈞又回頭皺着眉,狠狠嗔了衛禹一眼,然後才一跺腳追了上去。

天絕教的總堂內,燕雲烈臉色陰沉地坐在堂上,堂下站着不多的幾個人,淩青一進門就被兩個教衆一左一右地押住帶到一邊,鈴鈞倒沒被縛,和衛禹一起站在堂下正中的位置。

燕雲烈怎麽也沒想到,自己派人去給淩青送個夜宵,結果偏就這麽巧看見兩人正要私逃下山,若是自己晚一步豈不是……?

視線落在淩青身上,對方擡起頭來,目光有片刻和他交會,但又很快挪開,臉上依然平靜無潤,看不出喜怒、也看不出他此刻究竟抱着何種情緒。

燕雲烈看了片刻,也将目光挪開,然後視線集中到淩青的腹部蔔,已近八個月的身孕,腹部高高隆起,為此給他帶來很多不便,但是他居然還敢口着風險出逃。

燕雲烈緊緊一握扶手,卻是轉過頭來看向鈴鈞.“鈴鈞,你現在越來越沒規矩了,當年本座念你對教中有功,破格任你為介草堂堂卞,結果你屢犯教規知錯不改。本座為平息其它教衆的疑慮只好削去你的職務,派你做仆役,實則不過換了身分,你看教中可有誰曾對你不敬?本座如此待你,你現在居然……你說本座這次要怎麽罰你?”

鈴鈞卻是點都無所謂的樣了,手指撥弄着腰裏的銀鈴,頭一揚,“你愛怎麽罰就怎麽罰,燕大教主做事什麽時候考慮起對方的感受?”

這句話半諷半嘲,偏偏又說的是事實,燕雲烈握着椅子扶手的手不由用力,指下的植木發出終微的折裂聲響。但他卻還是勉強保持平靜,“既然你這麽喜歡往外走,那就走吧,以後也別回來了。”

鈴鈞嘴角撇,然後淡淡揚起一抹笑,冶豔魅惑,“你就不怕我帶人來救走淩青?”說完還回頭看向淩青,明淨的眸子眨了兩下。

淩青被押着,不說什麽,只默許外帶感謝地向鈴鈞點了下頭。

燕雲烈被這兩人問不知何時生就的默契與信任給激出一肚子無名火來,一拍扶手。

“将鈴鈞送下山,以後再非我教中人,是生是死都與天絕教再無關系!”

燕雲烈話音落下,堂下突然陷入一片壓抑的沉默中。

鈴鈞自然明自燕雲烈這句話什麽意思。

當年是他破壞了丁右使篡奪教主之位的計劃,後來丁右使被廢武功、下了鎖命蠱逐出天絕教後,一直對他心存敵意,屢次伺機要取他性命。燕雲烈留他在天絕山也是出于保護他的考慮,現在一旦和天絕教脫離關系,自己又無憑無依,離教下山就意味着去送死。

然鈴鈞還是那派高傲的神情,倒是一旁的淩青微微露出憂色,雖然他不清楚其中隐含的意義,但是剛才那陣沉默足以證明了鈴鈞被逐出天絕教的後果嚴重。

“燕教主,是在下威脅鈴公子帶在在下山的,衛左使也可作證,燕教主不該為難鈴公子!”

燕雲烈看向他,冷笑着問他,“他剛才不還說要帶人來救你的嗎?難道這也是被你脅迫的?”

淩青被問得啞口無言,他只想為鈴鈞開脫,卻沒注意到這借日的漏洞百出。

于是人堂內又是一陣令人不堪忍受的壓抑和沉靜。

淩青微有怒意地看着高高坐在堂上的人,他覺得自己似乎從未認識過眼前這個燕雲烈,不,應該是這個名叫燕雲烈的天絕教教主。

口口聲聲說自己深愛着秦林,願意為他連命都不要,但卻根本不顧旁人的生死,如今眼前站着的是他昔日的情人,依然還是這樣無情和狠心。

“每一個人都覺得自己是唯一的那一個,但是每一個到最後都不得不認清,自己其實連燕雲烈的心都未曾碰觸到。”

鈴鈞說過的話,在淩青耳邊回蕩,當年的事一經想起便是蜂擁不絕,但他卻沒有辦法把那個自己深深喜歡着的燕雲烈和眼前這個人對起來,便多少有些明白,燕雲烈對待淩青和秦林時兩種截然不同的态度。

胸口漫過一片酸澀,更多的是自嘲。淩青,你看清楚了沒有,你曾經迷戀到不可自拔的人,究竟是怎樣一個人。燕雲烈看見了淩青臉上淡淡的笑意,是仿佛失去了所有以後的自嘲和嘲諷。他不明白,為什麽在自己面前,明明就是同一個人,秦林是那樣鮮活明麗,而淩青除了死氣沉沉便剩下這種無以言喻的寒涼。

片刻後,最先有反應的是鈴鈞,他回過頭淡淡對淩青說,“別和他哆嗦,他根本聽不懂人話。我去找人來救你,等着。”言語裏,是鈴鈞獨有的目無旁人和我行我素。

淩青只睜大了眼晴看着他轉身向門口走去,“鈴鈞——!”

不要走!不要去送死……

太多人在他面前死去,他已經承受不了眼睜睜地看着親近的人死去而無能為力!

淩青有些激動地想要掙脫開押着他的那兩人去把鈴鈞拉住,然就在鈴鈞一腳要跨出門坎的時候,衛禹突然一個上步單膝跪下,沉穩的聲音在寬闊的殿堂內緩緩鋪開。

“請教主允許屬下辭去左使一職,允許屬下離教下山。”

人堂裏第三次安靜了下來,鈴鈞将跨出門坎的那只腳收了回來,在原地站了站才緩緩轉過身來,眼裏噙滿了不敢相信,直到看到玄衣的男子挺直了背脊跪在地上……

“你說什麽?”燕雲烈自然不會沒有聽清剛才他說的那句話,但是他要再确認一遍,确認面前這個對天絕教只有忠誠二字的人竟然提出離教的要求。

衛禹跪在地上将剛才說的話一字不差的重複了一遍,話音剛落便從燕雲烈手下傳來“喀嚓”一聲,植木的椅子扶手被他用掌力握碎,“你是為了他?”

衛禹低下頭,“懇請教主成全。”

“衛禹,你可想清楚了?”

“屬下決意己定,請教主批準。”

燕雲烈本就被鈴鈞激得一肚子火,現在又被衛禹左一句成全、右一句批準,再加一句屬下決意已定,無疑在那把無名火上又澆了一瓶烈灑,越發燒得兇狠,什麽想法都沒了。

他看着眼前這三人,兩個要私逃還有一個也要離開,好像天絕山就是個豺狼虎豹的窩,都恨不得插上翅膀飛得遠遠的。

“本座不準!”燕雲烈吼道,怒意全現。

鈴鈞看他這樣,不禁爆出一串銀鈴般的笑聲,笑過之後往前走了幾步,不忌言語地諷道:“燕雲烈,我現在很慶幸自己一直沒有離開,因為終于讓我看到了你這一天。你沒忘記我對你說過的話吧?你終有一日會為今時今日的自私而付出……”

“住口!”燕雲烈灌了內力的一聲低咆。

鈴鈞确實不再說下去,抿緊了嘴,臉色慘白,然後一縷血絲順着他嘴角溢出,緩緩而下,顯然受了內傷,且傷勢不輕。

鈴鈞不再激他,于是燕雲烈的情緒也平複了許多,他看向衛禹,眸眼微眯,“衛禹,你自小無父無母,是本座的父親将你帶回來,教你識字、教你習武,把你當半個兒子看待,本座也一直當你是兄弟……”

衛禹只低着頭,“前任教主的栽培和恩情屬下一直銘記于心,但如今屬下有更重要的事,還請教主原諒。”

鈴鈞聞言身體不由得微一震,而燕雲烈好不容易壓下的怒氣因為這句話又卷土重來。

“你所謂的重要事就是要和這個人在一起?放棄現在的地位也在所不辭?”

衛禹沒出聲反駁,就算是默認了。

燕雲烈再次握緊扶手,己經被握斷的地方簌簌落下細碎的木屑。

“燕教主……”淩青在一旁淡淡出聲,聲音如無風拂過的湖面,無波無瀾,“燕教主你不懂情,所以不會理解所謂的執手相依是什麽意思,更無法體會他們之間的摯真摯情……放他們走吧,你的本意不就要抓我回來?現在我人在這裏,你也不要為難他們了。”

每一句,都像在燕雲烈的心日之上紮了那麽一下。

燕雲烈凝着眸子望着淩青,他說自己不懂情,他說自己不能體會那兩個人的真情,但是他心裏曾有那麽一個人讓他想要和他一輩子在一起,無關容貌與身分,也不是純粹為了歡愛……但是這個人……

燕雲烈只覺胸口堵得厲害,他放棄似的收回眸光,将視線複又落到跪着的衛禹身上,“你要走也不是不可以,把屬于天絕教的東西留下,本座便讓你離開。”

“燕雲烈,你為何還要這麽執迷不悟?”淩青有些激動地斥問他,“用這種方法逼迫衛禹留下,這就是你堂堂一教之主的氣魄和肚量?”

淩青剛說完,面前一直跪着的衛禹緩緩站起了身,男人一身玄衣深沉,挺拔如松。

左使之位可以留下,但是從小練就的武藝不是什麽令牌之類的說留下就能留下的,練武之人一旦散功便如同廢人一個,甚至有性命之憂。

就在衆人都以為衛禹因為燕雲烈的條件而妥協放棄的時候,卻見他将手裏的劍一抛,左手把劍拔了出來,同時大堂的門被人猛地推開。

“快奪下他的劍!”

袁不歸的聲音讓不知要發生什麽的衆人一個激靈,淩青最早反應,運足內勁将押着他的兩個人震開,但是還來不及阻止,劍光一閃,血花在空中爆開。

衆人皆都一震,長劍“铛锒”落地,同時落地的還有一條右臂……

衛禹手捂着利劍砍下的地方,退了兩步勉力站住,鮮紅的液體從指縫間淚泊流下,決了堤一樣。此刻他眉頭緊皺,臉上肌肉微微抽動,臉色慘白,如此劇創,卻沒有多哼一聲。

“衛禹?!”

鈴鈞忙上前扶住他不穩的身子,然後手點上自己的眉心,喉口滑動,似極為痛苦的模樣,緊接着用手捏着衛禹的下颚,踮腳湊了上去,張嘴不知将嘴裏的什麽推到衛禹嘴中。

袁不歸也急忙上前點了衛禹幾處大穴将血止住,然後側首看向鈴鈞,幾乎帶着斥責的口氣,“這麽重要的東西,怎麽說給就給?”

鈴鈞卻是微微一笑,用袖子擦去嘴邊的血,“不給他,那還要給誰?”

眼角餘光瞟了下堂上那個沉着臉一言不發的人,然後扶着衛禹轉身要走,卻聽袁不歸說要和他們一起走。燕雲烈這才出了聲,“袁不歸,他們胡來你也跟着一起胡來?”

衰不歸收斂起平時嬉笑的表情,轉而嚴肅道:“那燕大教主是要留我的左手還是右手?我沒記錯的話,我的醫術承自我的師父,并非天絕教,所以不歸來去自由,并不應該受教主管束。”

大堂裏滿布着一陣濃烈的血服氣,淩青剛才強動內力,此刻便覺體內真氣不受控制地亂竄,腹部一陣陣的痛,有溫熱的液體順着腿根滑了下來,和那次從屋頂上落下而早産很像,又有些不太一樣……

天地似在旋轉,他聽不見袁不歸和鈴鈞還有燕雲烈在說什麽,周圍的聲音都沒了,只剩下他心口怦咚怦咚的聲音,強烈的不安湧了上來……

救我的孩子,快救我的孩子!

“淩青!”

鈴鈞先發現了他的情況不對,袁不歸順着他那一聲驚呼也回過頭去,這才發現淩青身上的異樣。

“他怎麽…… ?”

“先別管,快去看看,他懷着孩子。”

袁不歸像被雷擊中一般愣了下,然後馬上反應過來,急急招人将淩青小心地擡下去。

燕雲烈的視線一直跟随着淩青,直到那些人的身影都消失在門外,視線收回來,發現鈴鈞也正要扶着衛禹轉身.感覺到他的視線,鈴鈞擡起頭來。

“燕雲烈,你知不知道迄今為止,你的一意孤行讓你犯下了多少不可彌補的錯?你知不知道你根本不懂什麽是愛,也不懂什麽是兩情相悅,你的一切都是從你自己出發,你有考慮別人的感受嗎?燕雲烈,記得我說過的話,還有……你對不起淩青,你也辜負了淩青這麽多年的情意……”說完便扶着衛禹轉身,緩緩向門外走去。

燕雲烈就這麽一直坐在堂上,整個大堂只剩下他一個人,空闊,安靜,靜得仿佛周圍的氣息都凍結凝固,然後生就了一種凄冷和寂寞,沉重地籠罩下來。

面前的青石地磚上一大片暗色的血跡,衛禹的右臂和他的劍靜躺在血泊中,大堂門外的夜色濃重得好似無底的深淵,将所有的光華都吸了進去。

有什麽也跟着一起去了……

燕雲烈松開一直握着的扶手,斷裂的植木将他的手掌刺得鮮血淋漓,但是他一點都感受不到痛,一點也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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