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到達武桓山時,已有不少武林人士先于東離暮雲一行到達。武桓山莊有近百年的歷史,弟子衆多,在武林中的威望也極高,又加之是推選新一任的武林盟主,江湖上稍稍有點名頭的自然都會來湊上一腳,于是各色人等齊聚,很有些熱鬧。
因為東離暮雲的身分,山莊主人武彥秋親自出來相迎,武彥秋年過半旬,劍眉朗目,風骨偉岸,有不怒自威之相。
入夜,待奶娘哄了思秦睡後,懷蝶向燕雲烈禀報了一些京城裏發生的事情。無非是各地藩王以及幾個皇子對王位的虎視耽耽,不過令他感興趣的倒是另外一件事。
霍賢當初川“及第”控制了朝中不少官員,霍賢被淩青一怒之下虐殺,“及第”的解蠱方法便也無人再知,如此一來,身中“及第”的淩青和朝中那些被控制的官員也就性命堪憂。
但是由于之後接踵而來的事情交織着無以宣洩的悔恨和狂怒,讓燕雲烈在尋求逃避的時候也把這件事情給一并忘記,直到前幾日再遇,無意中看到淩青手指指甲根部的紅線,才又讓他重新想起來——淩青也許活不太久。
畢竟他消去的只是這八年來淩青對自己的記憶,但是聽東離暮雲的說法,淩青似乎退回到了年少時候的性格,對于救阮素雪和虐殺霍賢的事也似模模糊糊。
這麽一說,燕雲烈便想會不會是受“及第”的影響,但是解蠱的方法已經沒有了,難道自己只能眼睜睜地看着淩青死?
想到這裏,燕雲烈不由暗自一驚,那種喘息不過胸口悶痛的感覺,仿佛再次将他拉入那個可怕冰冷的深淵裏。他将自己全忘了,然後在人世也不會太長久……那種即将生死永絕的認識讓燕雲烈感覺恐懼……
是了,恐俱,好像有千萬只螞蟻在心頭啃噬的痛楚,不是明顯的痛,一紮一紮的,卻在慢慢地一點一點地蠶食掉他的理性,然後只要一想到“淩青會死”,就有天地俱毀的感覺。
自己當初做了這麽多為的是什麽?
為了讓“秦林”活下去,而現在,自己的親骨肉在自己面前慘死,他卻連見都未曾見過一面,淩青則在被自己無情傷害之後選擇了“忘卻”,但是他當初花了這麽多心力,甚至不惜毀名棄譽也要救的人,依然會死去……
仿佛一切都退回到了原來的地方,只餘下傷疤和永世難忘的悲痛,而其餘的,依舊朝着既定的結局而去,自己卻只能看着,束手無策。
就在這萬般無奈的時候,燕雲烈又想起,淩青當時身上有可以牽制住“及第”的藥物,他說那個藥是一位世兄給他的……和淩青形如兄弟的便是東離暮雲了,而東離暮雲身邊又有一個安陽王,其中莫名的,似乎有一絲聯系存在。
而懷蝶告訴他的、讓他這麽感興趣的事情,也恰和安陽王有關。
一年前,就在他們離開京城後不久,安陽王在府內大宴群臣,宴會沒什麽特別之處,奇怪的是宴會之後,有一部分人在席宴結束後上吐下瀉,直躺了近半個月才痊愈,但是當時還有一部分人什麽事情都沒有,所以也不能确定是否是席宴上的酒菜有問題。
後來有一日沉香閣的姑娘無意中發現,有個原本被種“及第”的大臣,他手指指甲上的紅線竟然消失了!
于是懷蝶讓閣裏的姑娘都多一個心眼,幾經調查後,居然發現那些在席宴後回家病倒的大臣,幾乎都是原先被霍賢下過“及第”的,而現在他們都活得好好的,指甲上的紅線也沒了,看來好像身上的蠱毒己經被解了。
“這麽說來,安陽王手上也有“及第”和“及第”的解蠱方法?而且很有可能霍賢是聽命安陽王行事的。”
“但是教主,懷蝶有一事想不明白,安陽王不是一直在暗中幫着東離暮雲刺殺霍賢?他如果又是指使霍賢的人,這麽做豈不是自相矛盾?”
燕雲烈也覺得奇怪,如果淩青身上的藥真是東離暮雲給他的,霍賢死就等于淩青也會死,但是東離暮雲從頭到尾都沒有阻止過,甚至有幾次還是他自己親自上陣……
這樣看來,要麽東離暮雲是真不知淩青身上被種了蠱,也不知進自己給他的是可以牽制蠱蟲的藥,要麽就是東離暮雲知道這世上還有其它人可以解“及第”,所以霍賢是生是死都無所謂。
仔細想想,卻不料其中竟有這樣一層玄機在裏面,再加上當時令霍賢露出破綻的琰帝陵的機關圖,似乎一探下去便會牽扯出無數藏在暗處的秘密……但至少“及第”現在還能解,這讓燕雲烈稍稍松了口氣。
此時,在榻上睡得香甜的思秦,無意識地呓語了兩聲,軟軟的聲音吸引了燕雲烈側過頭去看他,目光觸及床榻的同時,燕雲烈眼中毫不掩飾地流露出滿滿的溺愛。
不知道思秦現在正做着怎樣的好夢,是不是夢到了……另一個爹爹?
武林人會的會場設在武桓山的後山,平時是弟子們修練的地方,如今在半山崖上,搭一個數十丈高的高臺。
說擂臺就是這處卻也不盡然,設在半空中的高臺呈圓形,不過僅容兩、三人站立,圓臺中間穿過一根圓木,圓木和高臺相交的地方,向下拉出數十根繩索被固定在地上,繩索橫裏又結了好幾根,織出網狀,整個擂臺看起來就好像一座繩結出來的小山。
在高臺最上方圓木的頂端,有一個七彩的繡球,誰人打敗這裏的衆高手最後拿到這個繡球,就相當于一只腳踩上了武林盟主之位,至于身家人品,則會有在座幾位年歲較大的武林老前輩予以評定。
比武之日,衆武林人士跟着武彥秋來到擂臺這邊,各門各派圍着擂臺坐下,淩青雖然代表了挽月山莊,卻和東離暮雲一起坐在盟主的看臺上,下面有人竊聲議論,說東離暮雲有意将盟主之位讓給淩青。
燕雲烈的位置正好在淩青他們的正對面,一擡頭就可以看見青年微微含笑很有些自信的表情。便想起那個時候在官山驿道上自己谑笑他為“劈月公子”,把他整個氣得臉都青了,又想起來那個時候,和他在月夜牌坊下搶一壇子酒,想起在天絕山的練功房裏兩人戲耍對招。
其實以淩青現在的武藝在江湖上能排得上前列,他知道那個人對自己的輕功和劍術十分自信,偶爾會小小地顯擺下,喜歡一手使招,另一只手擱在身後……
燕雲烈曾經覺得自己并不了解“淩青”這個人,但是現在卻覺得自己對他的了解都仿佛已經深刻在心裏。
而這些了解,全都源于“秦林”……因為是“秦林”,就一定會是那樣的反應,如今很自然而然成了,因為是“淩青”,所以他一定會那樣做……熟悉他的每一點一滴,他的喜好也可以悉數數來……
其實他比誰都要了解“淩青”,而認識到這一點的時候,對方卻只把自己當作點頭之交。
伴随着場上的鋼鑼一聲震響,各門派的高手紛紛躍身入擂臺之中。
淩青坐在東離暮雲身側,眼望着陷入一片混鬥的擂臺,突然開口,“東離大哥,不知此種比武有何意義?”
東離暮雲笑說,“身為武林盟主,若是技不如人,又怎能號令江湖武林?”
“德品其次?”
東離暮雲不禁回過頭去看他,卻發現淩青肅斂着表情看着場上,嘴角緊抿,眸光幽深,仿佛還是那個沒有失去記憶的淩青。而他目光一動不動落向的地方,就是面前己由比武變為相殺的擂臺。
武林盟主之位,于江湖中人就如同王位對于當權者的誘惑,誰不想一統江湖?誰不願號令天下?
“畢竟這就是江湖……”東離暮雲說道。
淩青沒有出聲,只看着場上一個手裏拿着銀勾的大漢,看他再一次滿不在乎地将一人從繩網上踢下去,淩青一掌落在椅子扶手上,“我偏就不信!”
話音落下,人己從看臺上飛身而出,輕盈矯健,翩若驚鴻。
他讨厭血,讨厭看到有人在自己面前受傷或死去,就像此刻看到場上的相殺,內心便有一股炙烈的火焰騰然而燒。
铿!銀勾和歸夢相擊,膠着着比拼內力,淩青灌力在手腕中,手腕一抖,将對方的銀勾震開。對方連忙用手腳勾住繩網,平衡住身體,才不至于摔下去。
淩青右手擎劍,左手背在身後,腳點着繩索,縱然山風吹着繩索上下晃動,他也依然站得穩如盤石。
“比武的規則是點到為止,絕不傷人性命,還請這位少俠手下留情。”
被甘,“你算什麽,只會躲在武林盟主身後,誰不知道你和武林盟主攀親帶故的關系?”
淩青抿了抿嘴角,握着歸夢的手微微翻轉,就在對方揮起銀勾劈斷繩索的時候,淩青縱風而起,手勾住繩索拆解對方的攻勢,游刃有餘,平靜坦然。
坐在下面看着的燕雲烈也有片刻的錯神,那模樣,那表情,若再加上一襲白衣,分明就是那個沒有失去記憶的淩青……
怎麽會這樣?
燕雲烈不由在心裏疑惑,他到底忘記了多少?還是現在這樣子根本就是裝的?
繩網之上,淩青輕松掃落那名兇悍大漢手裏的銀勾,不禁讓那人惱羞成怒,衆目睽睽下竟掏出幾枚暗镖,但是淩青所在的位置卻是看不出他的動作。
見狀,燕雲烈想也不想,抖袖一揮隔空一掌拍了出去,掌風犀利如劍,就聽那大漢慘叫一聲,整個人摔下擂臺在地上磕了個頭破血流,那幾枚沒有甩出去的暗镖叮呤當啷地落在身側。
淩青先是一愣,沒明白怎麽對方突然松手摔下去,視線往下卻看見燕雲烈收掌的動作,見他複又擡頭,便執劍作了一禮以謝其相救之恩。
只見青年高立于繩網之上,山風掀起他的衣袍,發帶飛揚,那一個擡手作禮竟是說不盡的飒爽與潇灑,讓燕雲烈一時看愣了神,只覺胸口裏有什麽一下一下用力地跳着,鼓漲着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只想多看兩眼,生怕他一轉身就會從白己視線裏消失。
接下來的比武便平和許多,都是點到為止,因為有規定武器不脫手不可離臺,所以一時沖動上去維護規則的淩青,只能将這場比武進行到底。
從清晨一直到暮日降落,最後留在高臺上的都是幾個大門派的高手,淩青無意于盟主之位,在對方挺劍一個平刺上來的時候,順勢落下高臺,退回到看臺上。
東離暮雲投來贊許的眼光,“淩青頗有人俠風範。”
淩青端着茶盞剜了東離暮雲一眼,咕咚咕咚地喝下去,“我沒大俠風範,我就是肚子餓了打不動了,而且上面怪涼的,風吹久了頭疼。”又恢複成那個記憶有點混亂,因而性格好像退回到有點頑劣的少年時期的淩。
最後圓木頂上的繡球由青鴻派的現任掌門陽陵真人奪下,東離暮雲和淩青也都算是師出青鴻派,陽陵當時還是他們的師兄,故而看到這樣的結果也不禁表示高興。
入夜後,武桓山莊為在比武大會上拔得頭籌的青鴻派設宴慶祝,燕雲烈在席間受了陽陵真人的敬酒之後便悄然離席。
天絕教上下行事詭秘,也不怎麽與正道人士往來,所以燕雲烈對于這樣的宴席實在提不起什麽興趣。走的時候摸了一壇子酒走,找了個清靜的地方獨自喝了起來。
白日裏的情形依然清晰在目,青年的豐神飒爽不知怎的讓他有一絲的沖動,就好像那個時候和“秦林”在一起時的感覺,帶着幾分占有的欲望。
他在想如果那天晚上在天絕山自己沒有放“秦林”走,現在兩個人會是怎樣的關系?又或者等到“秦林”自己脫下面具來的那一天,又會是如何的情形?
以前他每次假想到這裏都會刻意地略過,但是現在他的腦海中會很自然地出現這樣一幅畫面,青年有些別扭地取下上那個半截的銀質面具,露出底下清秀的五官,仿佛蘊了江南的山清和水秀一般,雖沒有絕色卻也讓人不忍移目。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他不再為“秦林”和“淩青”這兩個不同的身分而煩惱,在他心裏這兩個幾乎截然不同的人緩緩融為了一體,又或者這些時日來,他想着“淩青”的時候遠比想着“秦林”的時候要多很多。
遠處擺設席宴的地方燈火通明人聲喧鬧,一直到了夜時分才逐漸安靜下來。此時燕雲烈的酒也喝得差不多,倒盡壇子內最後兒滴酒液,燕雲烈将酒壇随手一扔從屋頂上下了來。
正要往自己住的地方走,卻看到走廊上有個熟悉非常的人影。
穿了一身月白箭袖衫的青年此刻正倚抱着廊柱坐在地上,山上的夜晚很冷,要睡也不可能跑外而來,更不會是這種有些好笑的姿勢,顯然是喝醉了。
燕雲烈走過去,在他身邊蹲下來,用手在他的臉上輕輕拍了兩下,“淩青?淩青!”沒有反應,燕雲烈便抓着他的肩膀晃了晃,“淩青,要睡也不能睡在這裏,回房裏去睡。”
淩青懵懵地半睜開眼睛,皺着眉頭看了看四周,然後又看向燕雲烈。
清澈的眼眸半睜半眯,月華灑落其間,泛起零零點點的星澤,燕雲烈看得正出神的時候,沒想到淩青胳膊往他脖子上一繞,整個人撲到了他身上,軟軟地挂着,嘴裏含糊不清地嘟哝,“我走不動,你送我回……”還沒說完頭又低了下去。
燕雲烈就這樣愣在那裏,手不知道要往哪裏放,酒香以及對方身上仿如雨後清新的氣息直往他的鼻子裏鑽,那是一種熟悉又很好聞的味道,仿佛闊別了良久之後重又回到自己身邊的感覺。
就算他都不記得了,但是思秦都還一直記得,就算自己不願意承認,但卻說服不了自己的感覺和身體……
淩青靠着燕雲烈的肩頭,在他耳邊似無意識地蹭了蹭,好像無害的小動物一樣,頭發紮在燕雲烈的頸脖上,弄得他有些癢癢的。燕雲烈本還在考慮是用扛的還是用拖的,見他這樣,不禁低頭輕笑,然後動作輕柔地将他抱了起來。
似乎重了一點,也不是只剩一把骨頭的感覺……
靜谧的回廊上,微風輕拂,枝葉沙響,此外便只有皂靴蹭過青石板地面的聲音,腳步緩慢而沉穩,似有些眷戀地不願早早走完這不長的一段路。
燕雲烈抱着懷裏的人,有那麽一瞬的安心和動容,腦海裏浮現起旖旎的念頭,但是在看到他毫無防備的睡臉之後,又泛起一些愧疚,他還記得在天絕山上,他懷着思秦的時候,自己還未能碰觸到他,他就猛然驚起,滿眼的戒色。
穿過回廊,穿過花徑,到了淩青的房內,将他輕放到床上,又幫他脫下鞋子,然後拉上被褥,做完這一切正要轉身離開,卻驀地對上一雙明亮亮的眼眸,把燕雲烈吓了一跳。
淩青不知何時醒了過來,正直直地看着他,清澈明淨的眼神,好像不曾醉了。燕雲烈一時竟有些慌張,明明只要告訴他自己半路遇到醉酒睡在廊上的他,然後好心把他送了回來就可以了,但是這句話在燕雲烈嘴裏咀嚼了半天都沒能說出口。
淩青看着燕雲烈看了好一會兒,然後頭一歪,“你是準?”
原來還是醉的……
燕雲烈輕吐了日氣,走過去在他床邊坐下,伸手摸了摸他的腦袋,“你喝醉了,連人都認不出來。”
淩青搖搖頭,“我沒醉,你告訴我你是誰,我就能認出來!”
嗯,是沒醉,至少還知道強詞奪理。
燕雲烈将手收了回來,低沉的聲音道出了三個字,“燕、雲、烈。”
淩青一下瞪大了眼睛,微微撐起身像是要将他看個清楚,然後皺起們頭,“你騙人,你才不是燕雲烈。”說着,眸眼中的星澤便黯淡了下來,有些委屈的聲音,“燕雲烈才不會像你這麽溫柔,他看到我時的那種表情就是恨不得要掐死我……”
燕雲烈一驚,他不是應該全忘記了嗎?
驚愣過後卻是湧起一陣心痛,竟然連“攝魂”都消不去的記憶,那時候對他該是有多殘忍?
淩青看不到燕雲烈平靜的表情下內心的波濤暗湧,他伸手撫上燕雲烈的臉,然後緩緩地一點一點用手指描摹,描過燕雲烈如劍似的濃眉,描過他高挺的鼻梁,有些冰冷的手指在他臉上慢慢游走,行經的地方卻一陣陣發燙。
“他是不會用這麽溫柔的眼神看着我的……他只會這麽溫柔地看着『秦林』……他會對『秦林』好,為他毀名棄譽、做人走狗都願意,但是……他卻把什麽錯都怪到我身上……”
淩青越說越小聲,在他臉上描摹的手,手指屈了屈,像是不敢再碰觸下去那樣收了回來,“『秦林』是用來喜歡、用來疼愛的,『淩青』卻是用來恨的……是用來恨的……”他不斷低聲重複着最後幾個字,翻了個身,抱着被褥似睡了過去。
燕雲烈愣在那裏,整個人都僵了。
所以他才總是對自己懷有戒備,所以在血脈骨肉面前他也寧願選擇忘卻。
“秦林”是用來喜歡、用來疼愛的,“淩青”卻是用來恨的……
燕雲烈不知道自己是如何離開淩青的房問,又是如何回來自己的房間。
背靠着門板,燕雲烈狠狠搗了自己的腦袋兩下,淩青那句話魔障一樣地在腦海裏不停地重複着。就算自己己經有了認識,但是親耳從他口裏聽到那些話,才知道,有些傷害不是消去了記憶就可以完全忘卻。
它們就蟄伏着,暗暗躲藏起來,然後在某一日精神松懈的時候就一擁而出,依然折磨着他,依然一遍又一遍地傷害着他,而自己卻連譴責和愧疚都是那樣輕描淡寫,和他所受的傷害比起來,算得了什麽?
燕雲烈也許從來都沒有這樣痛恨過自己,就像從來沒有那麽清楚地意識到自己傷害了淩青,是徹頭徹尾的傷害,是無論自己做什麽都無法彌補的傷害。
又是一夜的輾轉無眠,隔日在廊上遇到淩青,對方好像什麽都沒發生過的表情,執着劍向他拱手一揖,然後便和東離暮雲有說有笑的往昨日比武的會場走去。
燕雲烈松了口氣,只是不知為何心裏卻還有些失落。
青鴻派的陽陵真人坐上武林盟主一位,幾乎沒有什麽懸念。故而有一部分小門小派己于清晨先行離開了武桓山,會場上的人相較比武那天要少一些,東離暮雲将武林盟主的令牌交給陽陵真人之後,便帶着淩青走下臺去。
而後便是衆人紛紛向陽陵真人邀賀,武林大會也算是結束,但就在大家都要離場的時候,武桓山的弟子紛紛拿着劍器刀棍将整個會場圍了起來。
衆人一時看不明白眼前的狀況,驚愣之餘,武彥秋和另一個人走上了高臺,此人錦衣玉冠,氣勢飛揚,臺下唯有安陽王和東離暮雲認出了這人。
“承瑞王?” 、“是趙碩!”
淩青沒有出聲,只肅嚴着表情抿緊了嘴,靜靜看着。
承瑞王背手站在臺上,表情傲然地将下面的武林人士都看了一圈,視線落到安陽王和東離暮雲這邊的時候微挑了下眉,“沒想到二弟也在這裏,二哥真是沒想到啊。”
安陽王同樣負手身後,擡着下巴,周身凝了一股桀骜不馴的氣勢,尤有幾分王者的威儀,冷然以對,“三弟也沒想到會在這裏見到二皇兄,三弟以為二皇兄一直在楚王那裏忙着招兵練兵,沒想到二皇兄原來和三弟一樣,閑來沒事跑來這裏觀摩武林大會。”
“哈、哈、哈!”承瑞王朗聲笑了起來,“二哥可沒三弟這麽好的人緣,連武林盟主,不,現在應該是前任的武林盟主、新任的東周王,都和二弟關系這麽密切,二哥不過是來向這裏幾個武林人士或者上弟你拿一樣東西。”
“什麽東西,竟要二皇兄千裏迢迢跑來這裏?其實只要二皇兄說一句話,三弟立刻給你找來給你送去。”
“呵呵呵!”承瑞工又是笑,笑完之後表情一斂,“二哥想要的就是琰帝陵的地圖和機關圖。”
淩青聽聞,用手摸了下胸口的地方。
承瑞王将視線從安陽王和東離暮雲這邊挪開,看向下面的所有人,“這兩張圖現在就在你們當中有些人的身上,本王只想要這張東西,乖乖交出來本王便不為難你們,若是不然……”
一旁的武彥秋做了個手勢,接着一片慘叫聲疊起,武彥秋的弟子手起刀落,站在最外沿的幾人倒在一片血泊之中。
淩青緊了緊手上的歸夢,但還是克制了下來,擰着眉頭撇開頭去,卻正好對上站在不遠處的燕雲烈的視線,一瞬間,某個被小心隐藏起來的秘密似被人看穿。
燕雲烈就這樣看着他,山風拂過他的黑衣,衣上繡着的紋樣宛如行雲流水,那一雙黑沉的眼眸好像蘊着魔魅的力量。淩青被他這樣看着只覺臉上一陣發燙,慌忙轉過頭來,表面依然平靜無瀾,而心裏卻似有一陣陣大浪拍擊岸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