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承瑞王留下一句“你們好自為之。”便和武彥秋一起離開。
比武的會場在武桓山半山腰的一處山崖上,後面便是萬丈懸崖,唯一的出路都被武桓山的弟子給守住,要麽跳崖,要麽拼殺出一條血路,但是哪一條都是拿命相搏。
“趙碩敢出這一招就絕對不會空手而來,也許外面還有他帶來的兵。”
安陽王說完這句,衆人便陷入一陣長久的沉默裏,山風吹過,發出尖嘯的聲音,很快便有人開始小聲地議論,到底那張地圖在誰手裏。
這便是承瑞王聰明的地方,他就算有明确的日标,他也不點出來,讓這群武林人士相互猜忌,而他只要坐收漁翁之利就可以了。
燕雲烈走到東離暮雲他們這邊,“他是不是以為本座身上有機關圖?那霍賢手裏那張地圖現在哪裏?”
霍賢被刺死的那天,燕雲烈帶着上面鋪有能揮散到四周的毒粉的假機關圖,威逼利誘霍賢交出“及第”的解蠱方法,沒想到承瑞王在這個時候帶着人馬上門搶琰帝陵地圖,淩青也在這個時候出現虐殺了霍賢,随後東離馨雲和安陽王也趕了過來當時情況有些棍亂,淩青殺霍賢後因為中毒較深昏了過去,随後燕雲烈也離開了,當時霍賢的書房裏就剩下承瑞王和東離暮雲他們,承瑞王和他的人手也中了毒,應該沒有能力再去翻攏霍賢的東西……
燕雲烈看向安陽王和東離暮雲,“本座一路上被官兵阻截應該就是承瑞王的人,他那天看到我手裏拿着假的機關圖。但是本座想知道霍賢平裏那張東西現在在哪裏?”
“我們找到以後還給了祈夫人”東離暮雲說道:“因為這本來就是祈家的東西。”
燕雲烈卻是笑,“那相信你和王爺也都看過那張地圖了?”
“燕教主這話是什麽意思?”東離暮雲似乎一下有些緊張,但很快又鎮定下自己清緒。
“那好,我們不談論這件事,我們可以讨論一下如何活着出去。”
東離暮雲和安陽王也不再出聲,開始蹙眉低忖,半晌之後,東離暮雲開口,“離這裏兩百裏便是我父王的封邑,那裏會有駐守的兵馬,但是來回需要不少時間……”
他們說話的時候淩青一直坐在旁邊,像是在仔細聽,又像是陷入在自己的心事中。
天很快黑了下來,負責守住出口的弟子換丁一撥人下去,其中不乏有一半是官兵。
被圍困在這裏一整天,沒有食物也沒有水,有些人開始煩躁,試圖突出重圍,但就算武藝再高,一個對百也很快敗下陣來。
血的味道在四周飄散開來,在寂夜裏染上一層凝重,時不時有人叫嚷:那個拿着地圖的人!快把東西交出去,讓這麽多人陪着你死,你良心何安?
淩青只一聲不晌地坐着,到了後半夜,衆人都熟睡之際,淩青才輕扯了扯東離暮雲的衣袖。
東離暮雲一擡頭,便正對上淩青那雙純澈的眼眸。
“東離大哥,我和陽陵師兄剛才商量過,明日一早,我們拖住那些人,你和安陽王趁機混出去,陽陵師兄說山側有條小路可以通到武桓山下,到時候你再帶兵來……”
“那怎麽可以?你們怎麽辦?”
淩青看了看四周,“被困在這裏也是死,不如搏一下說不定還有希望。”
說着從懷裏掏出一個金镯子來,撥開镯子內側的兩個暗扣,镯子一分為二,淩青從那半截镯子裏掏出一塊薄如蟬翼的絹帕,交到東離暮雲手裏,“重要的是把這個帶出去,不能落在居心不正的人手裏。”
東離暮雲借着月光看手裏的東西,薄如蟬翼的冰蠶絹帕,上面繪了縱橫複雜的線,不由一驚,“這是……?”
淩青點點頭,“這是祈夫人交給我的,是琰帝陵的機關圖。”
東離暮雲握着那塊帕子的手微微顫抖,斂緊眉頭似想什麽,片刻後擡起頭将手放到淩青肩上重重一握,“不要亂來,等着大哥!”
“嗯!”
月夜下,青年臉上流露出來的滿滿的信任,讓東離暮雲心裏沉了一下。
清晨時分,天際将白未白,正是困意最濃的時刻,山上起了一層薄霧,起了很好的掩飾。
青鴻派的弟子小心拿上身邊的劍器,就見陽陵一個眼神,衆人一躍而起沖向出口。一些守衛正為睡意纏繞,一時沒能反應過來,出口被殺出了個缺口,東離暮雲和安陽王趁着混亂閃身到一邊的樹林。
見他們已然離開,淩青便收了劍保存體力,東方一輪曦日破曉而出,光芒驅散了薄霧,照了一地的屍體和血腥。
約莫快到午時,承瑞王和武彥秋又來到這裏,承瑞王的臉色看起來不太好看。
“武莊主,你為何要幫着別人相殺自己的兄弟?”陽陵真人劍指着武彥秋問道,此刻他身上己好幾道猙獰的傷口,血流不止。
武彥秋對于他的質問絲毫不以為然,笑笑着道:“當然是各為其主各司所職,陽陵你若是知道那兩張圖在哪裏,老老實實說出來,我還是會放你出去繼續做這個武林盟主的。”
“做夢!”
承瑞王卻不管這兩人,只将視線轉向燕雲烈這邊,“燕教主,說來本王和燕教主也有一面之緣,若是本王沒有記錯,那天燕教主在霍賢的書房裏,是在給霍賢看什麽圖吧?”
底下的衆人除了淩青以外都看向燕雲烈,燕雲烈只笑笑,“如果王爺想要那張圖,草民回去就給王爺送個十幅八幅的,保證請京城最一流的丹青師父來繪制,只是那天那種毒是沒有了,草民可以用其它的毒來代替。”
承瑞王的臉色越發難看,卻是怒而不發,合掌拍了兩下,武彥秋的弟子押着一個人走上高臺,“本王想,燕教主會不會有興趣和本王做一筆交易?”
“思秦?!”
燕雲烈和淩青兩人同時怔住,被帶上來的是懷蝶,懷裏抱着的正是燕思秦。
“令郎長得還挺讨人歡喜的,燕教主一定不想讓自己的兒子缺條胳膊少條腿吧?”
燕雲烈手掌握拳,指骨捏得喀嚓作響,他是不放心才讓懷蝶和奶娘帶着思秦一起上山的,不料卻被趙碩拿來當要挾自己的籌碼,若是那什麽機關圖真在白己手上也就罷了,偏他手裏什麽都沒有,而趙碩又認定了圖在自己身上。
燕雲烈默默看着高臺上,心裏思忖要怎樣上去救人,卻在這時,身邊有個聲音響了起來。
“不知承瑞王是否願意和在下做個交易?”
燕雲烈回過頭去,出聲的是淩青,燕雲烈不禁愣了一愣。
淩青上前了一步,從懷裏摸出阮素雪給他的金手镯伸出來給趙碩看。
“王爺如果有印象,應該認得出來這是祈将軍的夫人從前一直戴着的镯子,王爺也應該聽說過,琰帝陵的地圖和機關圖原本是祈家一直守護的東西,霍賢抄了祈家得到了地圖,在下救了祈夫人母子保住了祈家的血脈……祈夫人就将這個贈予在下了。”
燕雲烈看到淩青說這話時,握着歸夢的手不停地用力再用力,蒼白的皮膚下指骨突起,青筋乍現,似強忍着什麽惰緒。
聽到他這麽說,承瑞王兩眼放光,但沒有立刻上鈎,“不知淩少俠想要和本王交換什麽?”
淩青收回拿着镯子的手,低頭看了眼,然後視線到承瑞王的身側,“在下要那個孩子。”
“哈哈哈!”承瑞王笑了起來,“淩少俠,你願意拿手上的東西去救別人的孩子,教本王如何相信你手裏東西的真僞?”
“不是救……”淩青淡談地落下兩個字,“是殺!”
燕雲烈猛地望向淩青,只見他周身萦繞着冰冷的氣息,殺欲騰現。
淩青就那樣長身而立,看着懷蝶懷裏的孩子,緩緩說道:“在下自己的孩子,因為燕教主而死在亂刀之下,所以在下也要燕教主親眼看着自己的孩子死在亂刀下,嘗一嘗那焚骨蝕心的悲痛欲絕。”
“不可以!”燕雲烈吼道。
淩青回過頭來,望着燕雲烈望了片刻,然後問他,“若是別人的孩子就可以了?”
燕雲烈腦中嗡的一聲,心跳如擂。他沒忘?!他還全都記着?!
就在燕雲烈尚還沉浸在震驚之中,淩青拿着那個镯子緩緩向那高臺走去,路經那日比武用的擂臺,繩網和圓木依舊,淩青擡頭,正對上懷蝶的視線,見懷蝶微微一點頭,淩青突然抽出歸夢,猛地往身側一掃,犀利的劍氣一下砍斷了圓木。
見狀,燕雲烈也似明白了他的用意,翻掌一掃,掌風帶起一陣飛沙走石,高高的圓木像折斷的蘆葦稈子向承瑞王他們的高臺倒去。
淩青眼疾手快拉住一根拴在圓木上的繩索,圓木倒下的力量将他拉起帶向高臺,臺上衆人四散逃去,淩青手一攬,勾住懷蝶,在圓木倒下壓垮高臺時将她帶了出來。
“山崖一側有條小路,你帶着思秦從那裏走。”淩青說着,已經帶着懷蝶用輕功自下面混亂的人群上躍過。
懷蝶掏出一截竹笛吹了起來,長長短短的笛音在山谷間回蕩,片刻後,天空黑壓壓的一團烏黑遮雲蔽日,仔細看,原來是一大群蜂。
淩青将懷蝶放下,看她抱着思秦走出一段距離後,揮手斬斷身側的大樹将山路堵上,回身,卻發現自己已是被承瑞王的手下圍在山崖邊。
懷蝶招來的蜂擋不了多久,淩青翻轉過手腕,歸夢銀亮的劍身在日光下泛着令人不寒而栗的冷芒。
圍着他的人裏傳來“啪啪啪”的擊掌聲,那些人分開一條道,承瑞王遠遠站着,依然拍着手。
“好身手,好膽色,不愧為僅憑一人之力就将阮素雪和她兒子救出來的人,但是縱然淩少俠劍藝了得,輕功不俗,但你身後這萬丈深淵想來應該是沒有辦法的吧?”
淩青向後退了一步,耳邊傳來碎石滾落山崖的聲音,而後那聲音越來越小,終至消失。淩青臉上的表情絲毫未變,又掏出那個金镯來,拿在手裏揚了揚,“王爺不是很想要這個嗎?那就自己來取……”
“快攔住他!”
承瑞王大喝了一聲,但為時已晚,淩青向後一躍,從萬丈高崖上跳了下去。
“淩青?”
燕雲烈一回頭,只看見一抹身影從山崖上縱身而下,來不及多想,一掌拍飛面前的人,轉身也向山崖下躍了下去。
這是認識他以來第三次從山崖上跳下去了……燕雲烈在心中苦道。
但是這一次顯然沒有前兩次這麽幸運。
啪嗒!啪嗒!
冰冷的水珠落在臉上帶起一陣涼意,讓他混沌的意識開始逐漸清晰。燕雲烈費了很大的力氣才睜開眼睛,入眼的是一片郁郁蔥蔥遮擋下的夜空,筋骨的疼痛侵入四肢百骸,他在斷裂的樹杈和一堆樹葉間又躺了會兒,才掙紮着爬起來。
“淩青—!”
轉了一圈,四周沒有看到淩青的身影,明明兩人掉下來的時候相隔很近的。
“淩青—淩青!你在哪裏?”
枝叢沙沙一陣響動,淩青從樹影裏走出來,手裏拎着兩只野免,“你怎麽不再大聲一點?索性把趙碩的人統統都引過來。”
燕雲烈立刻閉上嘴,不響了。
見淩青把野兔往地上一扔,然後開始處理自己手上的傷,燕雲烈很自覺地把兔子拔毛去內髒,生了火堆架在上面烤了起來。
之後兩個人誰也沒有開口,燕雲烈時不時地會朝淩青那裏看上一眼,淩青處理完手上的傷之後,便始終低着頭用樹枝撥弄着面前的火堆,燒着的枯枝“劈啪”作響,焦葉被風卷走,在地上旋圈飛走。
這樣的氣氛并不怎麽讓人好受,凝重又壓抑的,讓人喘不過氣,燕雲烈很想說什麽,但是又不知道從何說起,幾次張了張嘴都還是最終宣告放棄。
“燕教主是不是有事想要問我?”不知是不是淩青自己也忍受不了這股沉悶,開口打破了冷僵的氣氛。
“你……”燕雲烈支吾了半天,在話要問出口時又吞了回去。
心想,就算問他是不是沒有忘記,淩青也可以完全否認。而事到如此,他記得與否也已經不重要了,他傷害他的事實不會因為他的忘記而被抹消掉,而如果他沒有忘記,此時的燕雲烈确實不知道該要如何面對他。
“燕教主是否想問,我是不是已經全想起來了?”淩青側過頭來,火光打在他臉上,明明滅滅,讓他的表情看來有些邈遠。
燕雲烈先是點點頭,然後又搖了搖頭,“我知道你更願意永遠也想不起來。”
淩青有些嘲諷地笑了下,然後回過頭去繼續撥弄面前火堆,語氣有點漫不經心。
“不管你相不相信,其實我一開始就沒有忘記。”
啪嚓!燕雲烈一下折斷了手裏把玩的枯枝,然後猛地看向淩青,“你一開始就沒有忘記?”
怎麽可能?難道“攝魂”對他不管用?
“對,當我醒來時,發現所有的一切我依然記得清清楚楚的時候,我以為是你在耍弄我……但是看到你試探一樣的表情,然後又問我記不記得自己是誰時,我相信你确實對我用了“攝魂”,但是我自己卻無法忘卻……”
燕雲烈不禁皺眉回憶,确實,那個時候淩青被施以“攝魂”後醒過來的剎那,表情是極為驚訝的,但是自己只當他是驚愣于自己身處一個陌生的環境,萬萬沒有想到那個時候淩青還是淩青,他什麽都沒有忘記。
“後來我想,既然你當作我已經忘記了,那我也當作自己忘記了好了……”淩青接着往下說道:“我就想自己從未認識你,沒有喜歡過你,也沒有恨過你,沒有那些愛恨,也沒有那些痛徹心扉的事情……”
淩青聲音有些顫抖,燕雲烈有些不忍,但是淩青堅決的表情似要全部說完才罷休。
“我以為這樣就真的可以當作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樣,回到挽月山莊,做我的少莊主,惬意自由,或許會遇到一個讓我心動的女子,然後擁有真正屬于自己的孩子……”
說到這裏,淩青停了下來,手裏撥弄火堆的樹枝掉落在地上,他伸手抱住自己的腦袋,搖了搖頭,“但是我不能……”聲音裏滿是絕望,“我沒辦法當作什麽都沒有發生一樣,尤其在看到思秦之後……”
看着沉浸在矛盾和痛苦裏的人,燕雲烈伸了只手過去,将他抱着頭的手扯了下來。
“忘不掉就不要勉強自己了,也許忘記了才更加痛苦……”
啪!淩青甩開了他手,表情微有愠怒,“燕雲烈,你果然自私得無可救藥……我為什麽要記得那些?那些事每一件都足以讓我心疼如絞、徹夜難眠!
“你試過那麽多年暗暗地關注着一個人的心情嗎?你試過明明心裏喜歡這個人想要和他在一起,卻還要被自己對容貌的自卑和害怕被揭穿的恐懼反複折磨的感覺嗎?你能體會那個時候親眼看着孩子被人亂刀砍死,但是我連救都無法救時的絕望嗎?
還有那整整十個月被丢在北面那間小屋裏的不聞不問,而孩子的另一個父親卻在花天酒地、醉生夢死,連他的存在都也許不知道……”
那些長久壓抑在心頭的痛苦,深深烙在他的心頭,連“攝魂”都無法令他忘卻的記億,抹消不去,忘記不了,沒有一件不是令他痛苦的,沒有一件不是令他的心如被火焚着。
“所以……”淩青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心口,“這裏已經燒成了灰,化作了塵,再也不會痛了,那些事情忘不忘記便也無所謂了……”似松了一口氣那樣,連臉上的表清也是釋然的。
燕雲烈只覺一陣寒意順着背脊爬了上來,然後順着脈絡傳遍四肢。藉由“攝魂”,他看到了他八年的記憶,他說的每一件事他都看到,都通過他體會過,那種心酸,那種悲痛,還有深深的絕望……
“淩青,你說本座自私,但是你有沒有想過你決定忘記一切的時候,是不是也算是一種自私?”
淩青有點不敢相信地睜大了眼睛,大概沒想到燕雲烈會這麽說。
“難道要我帶着那樣痛苦的回憶一輩子感謝燕教主?!”
“淩青!”燕雲烈大聲了一些,想要讓他不要這麽激動,只見淩青瞪大了眼睛,身體微微顫抖,好像被逼至絕境一樣。
燕雲烈伸手過去,貼上他的臉頰,“不是……本座确實做了很多錯事,也傷害到了你,但是本座想過要彌補、要挽回,但是那個時候你己經選擇了“遺忘”,既然是你自己的決定,本座只能遂你的願……
“但是現在,你沒有忘記不是嗎?是上天還要我燕雲烈來彌補你、來補償你,所以不要再一次剝奪掉本座想要償還的機會,好嗎?”
溫柔的語氣,低聲下氣地懇求着他。淩青有一瞬以為自己在做夢,但是他很快清醒過來。
“燕教主,你不需要償還什麽,那些本來就都是……”我自己的一廂情願!
若是沒有官山一遇後的心心念念,若是沒有之後六年的暗暗關注,若是沒有截上面具化名為“秦林”……也許如今的一切都會不同的……
淩青起身要走,卻被燕雲烈猛地從背後抱住,“你為什麽不相信?你為什麽不給本座一次機會?”
淩青沒有掙紮,任燕雲烈抱着,只淡漠地說道:“燕教主最好明白,這世上再不會有“秦林”這人……”
在聽到孩子名叫“思秦”的時候,天知道他花了多大的力氣才克制下胸口翻湧的酸澀,這是自己懷胎十月生下的孩子,在那樣的環境下,連自己的命都不管了只想着要好好把孩子生下來,但是他卻給他取名“思秦”……
“燕教主,請放手好嗎?我想你也不是……真心願意這樣的。”淩青緊了緊手掌,等着燕雲烈松開手。
“不……”燕雲烈不但沒有松手,反而抱得更緊,“和『秦林』沒有關系,本座現在做的說的都是對着你『淩青』,是你『淩青』!”
淩青愣了愣,然後揚起嘴角苦笑,“燕教主,你知道『思秦』是什麽時候懷上的嗎?”
閉上眼睛,淩青吞咽了一口口水。
“不是在燕救主強迫我的那天,而是後來……燕教主一定不會記得的,那天你喝醉了,抱着我嘴裏一個勁地叫着『秦林』……
燕教主,你喜歡的是『秦林』,不是『淩青』,你找的那些替身都很相似了,就請放過在下吧……”
燕雲烈心口又像是被刀子一紮,那些曾經犯下的錯,如今藉由淩青的口一一說出來,他無法體會那個時候他有多痛,但是他知道白己現在有多後悔,後悔自己的沖動,後悔白己的逃避,後悔自己在傷害他至這般地步後才剛剛有所知覺。
淩青微一用力,扯開燕雲烈環着他的手,轉過身來,看向燕雲烈,“再說一件事……”
淩青擡起手給燕雲烈看自己的指甲,“燕救主一定知道我身上被下了『及第』。”
燕雲烈似一驚,然後想說什麽但被淩青開口在了先。
“你現在看到的這個,是我讓祈夫人替我畫上去的,不用特別的藥汁沒有辦法洗去,而我身上的『及第』其實早就己經解了……想知道是怎麽解的嗎?”
淩青用他那雙明淨的眼眸直直地望着燕雲烈,映着火光躍動,仿佛有水波流轉。
“我一直在吃牽制『及第』的藥,當『及第』發現了新的宿體之後,便從我身上離開到了新的『宿體』上……”
燕雲烈猛地睜大眼睛,向後退了一步,踩斷枯枝的“啪嚓”聲響像似宣告了他內心的震驚。他心裏己有了結論,但是他不願相信,“不會是……?”
淩青點點頭,“那個死去的孩子……“及第”到了他的身上……”
所以,要恨就用力恨吧,用力地恨,反正“淩青”于你的存在,本來就該是這樣!
燕雲烈臉上變換過好幾種神色。按照淩青說的,那個時候就算孩子沒有死,他也活不長久……
但是燕雲烈卻沒有因此對于當初那場錯,有任何一絲的輕松和解脫。就算孩子活不長久,那也是他的骨血,如果自己早知道的話,一定會想盡各種方法來挽留孩子的性命,就如同自己那個時候拼了命一般想要救“秦林”,不管不顧,誰也攔不了他。
燕雲烈看向淩青,不知道淩青在知道這事實時是怎樣的反應?
一定不會亞于自己得知孩子是因自己而死時的萬針椎心。
淩青那個時候确實有過猶豫,但是後來他不顧自己的傷和性命拼了命想要救下孩子,卻被自己給阻攔了……然後他一個人默默承受着失去孩子的悲痛,得知“及第”轉移到孩子身上去後也一定難以接受,繼而愧疚和難過……沒有人安慰過他,全憑着他自己一個人的意志支撐了下來,甚至在那樣的環境下為白己又生了一個孩子。
他所遭受的苦痛太多太多,已經多到超出了想象,所以那個時候才看到自己将他的歸夢送人之後,才會徹底崩潰……
想到淩青那個時候的樣子,燕雲烈心裏被撼搖了一下,不由伸出手,将淩青一攬牢牢地抱在懷裏,“不是你的惜,寶寶也不會怪你的……所以你也不要一直自責,真的要怪只有那個給你下『及第』的人”。
不要再把錯往自己身上攬了,不要再把悲痛憋在心裏折磨自己了。
你已經盡力了,而真正錯的那個……是我,真正應該被愧疚、被後悔壓死折磨死的人應該是我。
淩青像是一瞬間石化成一座木雕像,良久才回過神來,“為什麽?你為什麽要這麽說?”
燕雲烈卻是不懂他問這話的意思。淩青猛地将他推開,竟有些歇斯底裏,“你為什麽要說這樣的話?你不是應該恨我的嗎?恨我騙了你!恨我害死了孩子!恨我做過的所有一切……”
淩青就是用來恨的……淩青就是用來恨的!
所有深藏在心裏的清緒都統統宣洩了出來,委屈,悲痛,抑或者是絕望的悲哀。
本該仗劍江湖、快意恩仇的挽月劍,本該開朗潇灑、凡事不拘泥俗事的淩青,若是沒有燕雲烈,也許會像那些前輩高人一樣做個游走江湖的俠客,結幾個可把酒暢談的至交,一路懲惡揚善。
但是所有的設想都在自己遇到燕雲烈後悄悄遠離了既定的軌道,而後越偏越遠,等到明白過來的時候,再也無法回頭。
“燕雲烈,我們不要再彼此折磨了……我不需要你的什麽彌補,受不起,不敢要……”
他什麽都不要了,孩子,感情,大袖寬腰的白衣,溫文端雅的舉止,以及那些美好的曾經……不要了,他統統都不要了。
“就讓我做回『淩青』……”
讓我做回我自己,做回挽月劍淩青……
淩青低着頭,看不到他此刻臉上什麽表情,但是燕雲烈覺得他不需要看到,他所有的情緒都能從他的聲音裏感受到,他在難過,在害泊,又或者是在哀求。
“秦林”和自己度過了一段生平最美好的時光,卻是給他留下了宛如夢魇一樣的回憶,他害怕着再次被當作替身,自己的替身,又無時不刻不為那任性的一個舉動所帶來的後果,深深地悲痛和後悔。
連“攝魂”也無法消去的記憶,該是有多麽的刻骨銘心,那該是多深重的執念。
而這些天的相處,他也清楚明白了,為什麽在自己面前的“秦林”鮮活明麗、讓人矚目,而“淩青”則永遠死氣沉沉,渾身上下透着目空一切的凄涼。
那都是自己所給予的,也都是自己所造成的,是自己親幹扼死了“秦林”,是自己沒有抓住那個人,讓他從自己手中消失……
不,就如他說的,這個世上從來都沒有“秦林”達個人,只有“淩青”,伴着自己度過那段随性美好的時日的是“淩青”,讓自己深深喜歡上迷戀上,甚至想要和他共處一生一世的也是“淩青”,深深愛着,又深深傷害過的,都是他,也只有他……
淩青,挽月劍淩青。
燕雲烈往前走了幾步,雙手捧着淩青的臉将他的頭擡起來,那一雙清淨的眼眸裏滿合着水氣卻又強忍着不讓它們決堤而出。
唯一一次見到他哭,便是在土坡下找到他的那一次,就連親眼看着孩子在面前死去也強忍下來的青年,在那天徹底地崩潰,用着瘦弱的身體護着環裏的歸夢,就好像那是他最後的尊嚴……
“淩青,難道我們就不可能……?”這是他想說卻沒有說出來的設想,和自己一起生活,共同将思秦撫養長大……
淩青睜着濕潤的清眸略略有些驚愣,待到理解了燕雲烈話中的意思後,緩緩收斂起臉上的表情,幹脆地揮開燕雲烈的手。
“承蒙燕教主擡愛,只可惜淩某無福消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