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行個方便 被欺負得走不成路

又過了幾日,京城初冬,白日裏朔風凜冽,席卷着樹葉簌簌而落。

賀之漾這幾日住在家,屋內燒着地龍,溫暖如春,他蜷縮在被褥裏睡懶覺,起床格外艱難。

待到被下人催起身,磨磨蹭蹭用罷早膳來到國子監,辰時已經差不多過了。

賀之漾打起軟簾,走出馬車,在沁滿涼意的風中揉了揉微帶倦容的雙眸。

嗚嗚嗚真他媽不想上學。

唯一的欣慰是有個近道能抄,可以讓他在遲到邊緣瘋狂試探。

賀之漾略微加快腳步,瞅了瞅國子監門口巡邏的監察,準備從東郊菜園繞過去,那裏直通課室,正好能在一炷香之內走過去。

剛邁開長腿走了幾步,賀之漾卻驀然罵了一聲。

他已經忘了,菜園周遭的小路,已經和騰字號校舍一起,打包送給了隔壁的錦衣衛。

賀之漾停住腳步,擡頭看了看錦衣官校的匾額,微微皺眉。

平日裏遲到也還罷了,今日是初九,上課的是個迂腐古板的夫子,總愛打遲到學生的手心。

他可丢不起這個人。

賀之漾思索了一瞬,腳步略有踟蹰,還是硬着頭皮踏了進去。

這本就是國子監的地盤,他只是想借個道,以後都是鄰居,低頭不見擡頭見的,這個方便總是要給的吧?

大清早,錦衣官校草木稀疏,沒有讀書聲也沒有笑鬧聲,蕭瑟寂靜得像是千年老墳頭。

賀之漾放下心來,加快腳步直奔西側國子監而去。

此時,官校照壁後的東南角,喬岳正在院中練劍,他側耳一瞬,面無表情的緩緩收攏劍勢。

有人踏足此處。

賀之漾在牆壁前停住身形,前幾日還未動工的院牆已經砌好,約莫一人高的灰牆把國子監和武校隔成了兩個空間。

賀之漾暗罵,這幫錦衣衛,搶起別人的好東西,動作倒是挺快!

這面牆可攔不住小爺他!

他後退兩步,目光越過牆頭,落在崇志堂課室的後窗,同窗們尚在玩鬧,授課的博士也未進門,此時趕去恰恰好。

賀之漾眉梢一挑,摩拳擦掌地把袍角掖好,身形利落地攀住牆旁的柿子樹,輕盈落于牆頭。

賀之漾微微松了口氣,牆的另一側是國子監廣場,此時有很多偵察人員巡視,絕不是一個上佳的落腳點,他思索片刻,決定走到內課室後再順牆而下。

牆體很窄,目測只能容得下一只腳。賀之漾穩住心神,微微踮起腳尖,沿牆體緩緩向前移動。

他穿越前加了足球社散打社,身子練的矯健輕盈,此刻行走并不吃力。

樹搖風動,賀之漾凝神疾行,并未發現錦衣衛院牆下伫立着面目冷峻的少年。

喬岳持劍站在柿子樹下,冷峻的眸子盯着牆上的賀之漾,并未出聲。

一人高的院牆之上,少年裝書本的黑狐皮背包斜挎在肩頭,随着他的動作從身側劃下,屢次垂到膝頭,瘦削有力的腰身微弓,如一只蓄勢待發的貓。

走了幾步之後,也許是背包搖晃影響行走,他幹脆把包從肩側取下,抱于懷中,蹑腳前行。

清晨無事,喬岳好整以暇的抱着雙臂,冷冷旁觀。

賀之漾渾然不覺已經暴露,還輕手輕腳的企圖蒙混過關。

他額頭沁出薄汗,終于艱難得移動到了內課室,賀之漾動作微微一頓。

修牆人為了方便,把國子監那邊的樹砍了幾棵,牆周遭很是空曠,又是青石磚地,咬牙跳下去怕要受傷,他生來畏血畏痛,一時間騎牆難下,不免躊躇。

喬岳勾起唇角,看來是隔壁的漂亮蠢貨,仗着自己微末的小功夫上了牆,卻被困在牆上不敢動彈。

賀之漾剛閉上眼睛準備來個自由落體,忽聽周遭傳來一聲冷笑。

賀之漾一驚,聞聲朝下看去,透過柿子樹葉間縫隙,依稀看到名身形高大的錦衣衛一身勁裝,負手而立。

賀之漾想到方才膽怯的窘态都被此人盡收眼底,臉色登時不好看了,他立刻從牆頭上站起身子,想看清那人的臉:“你是這兒的錦衣衛吧?”

喬岳別說回應,連頭都沒點,只是略微擡擡眼皮,看向了賀之漾的眉心。

目光生硬壓迫,不必出手,被看的人已被牢牢摁住。

賀之漾已經認出了他,也不敢挑釁,挑眉随意道:“喬千戶?我隔壁國子監的,今兒上學遲了,借我個道。”

喬岳的目光在他白皙的臉上梭巡一圈,聲音波瀾不驚:“還是第一次有人敢向錦衣衛借道。”

聲音平平板板,沒半點通融的意思。

賀之漾站在牆上,忍住揍人的沖動。

真他媽夠小氣的。

這人從初見到現在,真是怎麽看怎麽欠揍。

賀之漾嗤笑一聲,冷聲嚣張道:“那還真是巧了,在京城敢攔小爺路的,喬千戶你也是第一個。”

柿子樹下的男子倏然眯起眼眸,賀之漾察覺出空氣彌漫着一股威懾,又倏而哈哈笑道:“不過……說來我們都是第一次,倒也挺有緣分。”

他和錦衣衛發生正面沖突自然讨不到便宜,還要挨爹一頓臭罵。

忍一時風平浪靜,他正暗自醞釀準備出其不意呢,自然不能被激得失了分寸撕破臉。

喬岳持劍緩緩眯眼,冬日陽光和煦,牆上的少年眉眼風流,姿勢卻像個警惕的貓,豎起全身毛發,抵抗敵人的接近。

“以後我們也算鄰居了。”賀之漾看時間不早,又寒暄道:“互不得罪互相幫襯,怎樣?”

喬岳一字一頓,不緊不慢道:“互相幫襯?”

尾調上揚,抛出了輕蔑的鈎子。

賀之漾被鈎得心頭火起,皺起眉頭道:“我知道你是錦衣衛,別人都怕你,但喬千戶,你也要識趣點,多個朋友多個後路,你說是吧?千戶大人?”

長了張讨打的臉,還總是不幹陽間事兒,多個朋友,以後還能幫他除除墳頭草。

喬岳眸底晦暗難測,倏然靴尖輕點,手持刀柄躍向賀之漾所在的牆頭。

賀之漾一驚,以為喬岳要出招,他站在牆上本就身形不穩,朝後閃身一躲,登時從牆頭上跌到了國子監校園內。

“嗯哼——”賀之漾悶聲呼痛,趴在地上半晌起不了身,捂着腰呻/吟,狠狠擡頭看向立于牆頭的喬岳。

喬岳高立于牆,手中擒着剛剛随手砍下的柿子枝,袍擺翩然曳牆,說不出的快意潇灑。

喬岳難得笑笑,心情甚好的俯瞰賀之漾道:“時間恰好,我也算幫襯了你吧。”

話音剛落,國子監上課鐘聲驟然響起,久久回蕩。

喬岳輕蔑的将綴滿點點柿子的幹枝扔擲在賀之漾身畔,足見一點,矯健的身形輕如飛燕般掠地而去,隐沒在圍牆另一側。

賀之漾呲牙咧嘴地從地上爬起來,踩着上課鐘聲忍痛朝課室跑去。

前腳剛進課室,鐘聲剛好結束。

賀之漾捂着腰坐到位置上。

屁股快摔成八瓣了,好想揉。

同桌看他一副慘樣,擠眉弄眼的開他玩笑:“喲,哪個迷人惹火的小妖精把我們漾哥折騰成了這模樣?”

賀之漾忍痛扶着腰,咬牙道:“迷人不迷人不知道,是挺他媽惹火的。”

冬日的柿子外殼堅硬,倔強的點綴在蕭瑟的枯葉間,如盞盞燈籠,賀之漾對着柿子回憶喬岳嚣張的模樣,後槽牙都咬疼了。

舊怨未了,又添新仇,這道坎,他錦衣衛別想輕易過了!

好不容易熬到了放課,賀之漾被霍堯背着,哼哼唧唧去國子監的校醫館。

路上沒人,只被霍堯嘲笑也不丢人。

校醫館,賀之漾從霍堯背上不情不願的爬下來,乖乖趴在簡易的木床上,撩起衣襟露出一截腰,青紫凝在細膩白皙的皮膚上,看上去有點瘆人。

随着郎中的按壓,賀之漾眼角微紅,輕輕哼唧一聲。

霍堯坐在一旁的凳上,看得眼睛也有些發紅。

他知道賀之漾打人挺狠,卻出乎意料的怕疼。

賀之漾剛轉校過來那時候,霍堯已經是東城京校裏數得着的爺,他聽說隔壁堂有個伯府的小少爺,出拳把學長打了個痛快,心裏還不屑的冷哼,生怕這個初生牛犢搶了他風頭。

霍堯那時候喜歡鬥狠,是校醫館的常客,有次他正倚在門旁由着郎中清理手傷,一個同窗趴他耳邊輕聲道:“堯爺,靠窗那邊兒給肩膀上藥的,是出手打學長的那個伯府少爺。”

霍堯挑眉看去,窗旁陽光晴朗,那唇紅齒白的小少爺衣衫半褪,露出白皙的肩頭,郎中給他的傷口上藥,他的腦袋卻輕顫着扭向身側,眸子裏噙着一泡淚。

霍堯恍然,傳聞中打人兇猛的小少爺,根本不敢回頭看傷口。

還嬌氣得疼到眸中沁滿水汽。

看着少年頸部扯出無助又漂亮的弧度,霍堯不知道哪個筋搭錯,非但沒出言嘲諷,還開始講起笑話,逗得旁邊人哈哈大笑。

那細皮嫩肉的小少爺果然歪了歪腦袋,循着聲音朝他看來。

後來,霍堯每天都在這個時候踏進醫館講笑話,賀之漾的傷漸漸好了,兩個人也從此熟悉,一起笑得跟缺心眼似的。

霍堯喜歡和賀之漾在一起,放課後必要跑來隔壁堂找他。

到後來,他直接轉到了賀之漾所在的崇志堂。

賀之漾挺不待見他:“獨自當爺不好麽?你幹嘛要來和我擠?”

霍堯是爺,他是哥,霍堯一來,賀之漾立刻感受到了倫理上的冒犯。

霍堯笑嘻嘻攀住他肩,很是大氣:“想讓漾哥您罩我呗。”

霍堯很是低調,賀之漾風頭漸長,他也漸漸隐居幕後。

後來,進國子監的都不曉得霍堯的名號,只知賀之漾。

眼看賀之漾被錦衣衛欺負得走不成路,霍堯拳頭都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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