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日行一善 紅着眼睛咬牙切齒叫他哥哥……
賀之漾憋着一口氣,在喬岳略含鄙夷的眼神中艱難爬上馬背。
二人策馬疾馳,一窗窗燭火的光影迅速從身側流逝。
寒星爍爍,人影寂寥,馬蹄聲響徹長街,如在暗夜中互相應和。
賀之漾一路緊緊跟随在喬岳身後,查訪夜禁的侍衛兵士遠遠看見他們,皆紛紛躲避,視二人如辟邪惡煞一般。
夜色昏暗,賀之漾的目光漫不經心落在前方,喬岳寬闊的背影靜如屹岳,在寒風烈烈的冬夜中,竟有說不出的……安心!?
氣氛詭異得讓人摸不着頭腦。
“你說我現在算不算狐假虎威啊?”賀之漾懶散的攥着缰繩,輕促笑了聲:“借了千戶您的勢,他們都不敢正眼看我。”
“狐假虎威?”喬岳唇角冷冷一勾,毫不謙虛:“你還挺有自知之明。”
狐和虎注定殊途,狐貍妄想同伴會庇護他,卻不知猛獸的便宜從不是好占的,路走到盡頭,早晚要被吃幹抹淨。
賀之漾的眼神亮閃閃的,拉着缰繩緊緊貼在自己身後,在夜色裏望去,倒還真挺像那只傻狐貍。
天真得讓人同情。
賀之漾忽然想起一事:“對了喬岳,聽說前幾日有人給你遞情信,校裏……沒人難為你吧?”
喬岳眼神微暗,似笑非笑:“不然呢?你認為校裏誰有本事難為我?”
賀之漾被他桀骜的反問氣得咬牙切齒,表面笑眯眯道:“那就好,我還為你擔心了好幾日,唯恐你回去受罰呢。”
喬岳唇角輕勾,不動聲色道:“多謝挂念。”
賀之漾不由在心底嘆口氣,看來他的銀子是擺脫不了打水漂的命運了,今日一番磨難,想必也是無妄之災……
正暗自神傷,忽聽喬岳輕描淡寫道:“其實若真是情信,我也不好脫身,可惜你們都誤會了,那并不是正經情信。”
賀之漾耳朵立刻豎起來,抖了抖:“哈!怎麽會?正主都親自都追到門口了,又每日都要去送,還能不是?”
那些矯情到讓人臉疼的話是他親手編的,每天都為此禿頭,喬岳竟然說那些不是正經情信?
這不是開玩笑麽?說誰不正經呢?
“你們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喬岳斂了神色,清越沉穩的音色恰恰蓋過馬蹄聲:“那些信上都是些空洞套話,不見絲毫真情,怎會是情信呢?”
賀之漾:“……”
不見絲毫真情就對了,本少爺的真情有的是,只是不願浪費在你身上罷了。
賀之漾捏着缰繩調整好表情,幹笑道:“千戶要求真高,連收個情書都有門檻。”
你以為是八百字作文呢,還要言之有物前後呼應?
就那幾行字,他都要想破頭皮了好嗎?
“既然是情信,自然要情真意切。”喬岳低沉的聲音随着夜風吹來:“否則又怎會打動我,就連龐瑛,亦覺得此事不值一傳。”
還好是在夜裏,賀之漾滿面的怒容才沒被喬岳看到:“不是……你情信還給他們看啊?”
這人可真他媽的有意思。
“起初由他代我翻閱。”喬岳彈彈袍袖,凝視賀之漾淡然開口:“自然會看到情思平平,甚至……連為何傾慕于我都未曾提起。”
賀之漾咬牙:“……”
他真是失了智才會想出這麽個整自己的主意。
弄得現在騎虎難下,難道回去之後,還要想些吹捧喬岳的話麽?
喬岳饒有興致的望向他:“怎麽?你似乎很在意此事?”
“我?我在意什麽啊?”賀之漾牙齒咯吱響:“我是在意那寫情書的可憐人,一片癡心!卻被你輕屑!”
“年深日久,才能見到真心。”喬岳唇角笑意漸濃,在馬背上湊近他低聲道:“滿紙敷衍,連個落款都無,我又怎會在意?”
輕而低啞的嗓音在耳邊炸開,賀之漾頭變成兩個大,不知為何半邊臉騰的泛紅,沒好氣道:“知曉了知曉了,收個情書還挑三揀四,千戶您好大的排場!”
喬岳給他說幹嘛?話那麽多,搞得好像他是給喬岳寫情信的人!
哼!
心中對喬岳升起的零星感激被沖淡,賀之漾一路都氣呼呼懶得理人。
兩人府邸離得只隔一個胡同,眼看到了伯府,賀之漾翻身下馬,徑直去叩門喊人。
“沒規矩。”喬岳在馬背上眯眸,睥睨他:“走之前也不知道給哥哥道聲謝?”
“多謝。”賀之漾頭都懶得回:“還有,弟弟多嘴囑咐你一句,以後你還是少走夜路,不太安全。”
喬岳盯着他走入門後的背影,眉梢微微一挑,策馬沿原路而返。
喬岳再次回到錦衣衛官校時,已經将近子時。
龐瑛正捧着案牍打瞌睡,聽到腳步聲擡起頭,奇道:“我們還以為你直接在兵馬司住下了,怎麽這個點才回來?”
喬岳卸下氅衣,露出衣袍裹着的矯健身姿:“去兵馬司接了位少爺,幹脆救人救到底。”
龐瑛一怔,反應過來:“你方才送他回伯府了?”
喬岳颔首。
“你親自把他送回家!?”龐瑛瞠目結舌:“我們以為你是去打壓報複,結果是日行一善呢?”
陰謀敗露,喬岳冷着臉去了兵馬司,龐瑛暗自咋舌,猜測怎麽也要有大半個月看不到賀之漾直立行走的畫面了。
結果喬岳非但把人保了出來,還直接親自護送回伯府?
開什麽玩笑?
“我不喜借旁人的手。”喬岳在他震驚的目光中微微錯開眸子,冷道:“要教訓他,我有別的法子。”
“不是……”龐瑛被徹底搞迷糊了,望着喬岳的眼神滿是疑惑:“這千載難逢的機會你都放過了,還準備怎麽給他教訓?”
“我今日特地探了口風,那情信他定然會繼續寫。”喬岳雙眸微眯,悠悠道:“每日給一個處處看不慣的男子寫情信,于身于心皆是折磨。”
一想到賀之漾咬牙攢眉,卻要自食苦果的樣子,喬岳不禁唇角上揚。
龐瑛:“啊?……就這?”
還徹底給他教訓?還于身于心皆是折磨?寫情信的人難受,難道收情信的人不憋屈麽……龐瑛簡直要懷疑他家千戶的腦子被外面的寒風吹壞了……
這簡直是在包庇縱容,助長國子監的嚣張氣焰!
“自然不止。”喬岳眼眸冷下,一絲戾氣在火光中忽明忽暗:“我會約送信那小倌見面,此事诋诟錦衣衛,定要審查,等那人把他咬出來,我再親自捉他去诏獄。”
龐瑛将信将疑:“你不在兵馬司教訓他,是要把人逮到诏獄?”
喬岳垂眼,懶散的趁着火光把玩扳指,語氣頗為遺憾:“兵馬司畢竟不好施展身手,權且讓他再得意幾日。”
喬岳向來瑕疵必報,有人膽敢耍弄他,必要付出十倍代價。
賀之漾想借情信一事讓他受罰,喬岳自然要以牙還牙,讓賀之漾好好到诏獄領略他的手段。
更何況這幾日……還能順便多賺那小少爺幾封情書……
龐瑛立時身上發冷:“诏獄?你這是要搞/死他啊。”
“那倒不至于。”喬岳坐在爐火旁翻轉手掌取暖,淡聲道:“頂多半死吧,他該慶幸自己有個好哥哥。”
小狐貍今夜畢竟乖乖貼在他身後,還紅着眼睛咬牙切齒叫他哥哥。
自己做事也不能太絕。
龐瑛則聽得一陣顫栗,都說惹到喬家的官員,下場極為悲慘,看來所言不虛。
這一抓一放之間,賀家那位嬌生慣養的少爺肯定要脫一層皮。
今日千戶看似保他出來,其實牽扯上诋诟錦衣衛,比五城兵馬司逮住狎/妓可狠毒嚴重多了。
再說把人抓到自己的地盤,怎麽折磨還不是千戶大人說了算?
唉,這幾日還能折辱賀之漾咬着牙給他寫情信,怎麽看都是穩賺不賠……
龐瑛五體投地,拱拱手道:“兄弟佩服!”
喬岳被熱騰騰的爐火熏得放松,心裏難免有幾分自得:“以後多學着點,我們錦衣衛可不能讓隔壁那幫書生拿捏。”
看賀之漾忍着氣寫情信,比看他挨打暢快多了。
龐瑛又道:“賀家那位也該懂點事兒了吧,這次您大老遠跑過去把他送回家,他也沒俯首帖耳表示表示?”
“他囑咐我少走夜路。”喬岳眯眼,冷哼道:“他這種人,不吃頓教訓,怎麽會乖順?”
回府後已經夜深人靜,賀之漾原地冷靜了一會兒,還是認命的取出紙箋,腦海中回味着喬岳的要求,準備趁熱寫幾封出來。
他從筆筒裏取出狼毫筆,然而伺候他讀書很勤快的寶闌只呆坐在團凳上,沒起身的意思,賀之漾有氣無力的喊人:“寶闌,能賞臉給點兒墨麽?”
寶闌沒應承他:“又這麽晚才回來,我忙得很,沒功夫!”
“你家少爺挑燈夜讀奮發向上呢,你覺悟也要跟上,不能拖後腿不是?”
“我向來是沒眼色沒覺悟的人。”寶闌站起身,取了墨塊扔到桌上,冷笑道:“要不怎認不出小爺你寫的是功課?盡日只知道使喚我,倒是曉得去向別人折腰子!”
說罷也不理會賀之漾,徑直去一旁的耳房和衣睡下了。
賀之漾苦笑,親自磨墨,咬牙切齒寫了封情真意切的情書,幾次在崩潰邊緣徘徊,簡直不忍直視那一紙雞皮。
回想起喬岳的話,靈機一動,提筆寫了個落款:嗲嗲。
字的右半部分被賀之漾刻意寫大了一號,眼神不好的看過去,還以為他當了喬岳爹呢。
想起昨日某人在兵馬司冒充哥哥的場景,賀之漾吐出一口惡氣。
總算在書面上讨回些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