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登門道謝 他賀之漾知恩圖報,願意給喬……
青樓的飯不是好吃的, 剛用罷早膳,侍從立刻拿出一套紗制的衣裳,冷冷擺在賀之漾面前:“當家的囑咐, 小公子用完膳, 盡早換上這衣衫, 下樓去學規矩。”
賀之漾抖開那團衣裳,素白的小短褂上點綴幾抹豔麗的刺繡, 衣袖開到肘部, 绉紗的面料能隐隐窺見肉皮。
穿這個喝酒, 比穿他身上的長衫方便多了。
賀之漾毫不扭捏, 利落幹脆把衣衫罩在了身上。
侍從在一旁目瞪口呆, 本以為此人會大鬧一場,誰知竟然連問都不問……
也怪不得當家的偏疼他,這神情氣度完全是花魁頭牌的風範啊。
賀之漾蹬蹬跑下樓去, 樓梯口處已經站了一排妓子,塗脂抹粉, 望向賀之漾的眼神透着防備。
賀之漾暗笑一聲,懶得搭理人。
那老鸨進來, 開始訓話講規矩,大致是說此地晚上戌時後才會開門接客, 所有人通通在此時去花廳賣酒,誰招徕的客人多, 誰的名氣越大。
招徕客人各憑本事技藝,老鸨沒明說, 但青樓的技藝還能是作詩寫策論嗎?定然是出賣色相了。
不少人暗中打量賀之漾,悄聲在背後議論道:“這人是從哪兒冒出來的,長得倒拔尖。”
“拔尖又有何用, 晚間賣不出酒去,還不是要受罰?”
“長得好也要能豁出去臉面,看他那模樣倒是個清純的,不用點手段,怎麽可能留住客?”
這些人議論紛紛,賀之漾在屋內兩耳不聞窗外事,躺在青樓舒舒服服的大床上補國子監欠下的覺,一直到黃昏時分,暮色深沉,才神采奕奕出門到了一樓花廳。
花廳有五六尺長的桌子,那些小倌妓子依次站在桌畔,有人把酒杯藏在敞開的衣領處,嬌聲道:“哪位大爺買下這壺十年前的杜康,便能滿飲此杯……”
“都說女兒紅是洞房時喝的好酒,誰買下女兒紅,今晚洞房,良宵一醉啊大爺~”
賀之漾皺眉,避至最末,急不可待的拿起酒壺,擡手斟了兩杯細細品着。
唇齒留香,當真是好酒。
此時夜色闌珊,到了青樓生意最紅火的時候,賀之漾一露面,雖只是淡然飲酒,周遭亦有些躁動。
少年長得太過紮眼,線條清晰的小臂時隐時現,微微上挑的水眸清澈無辜,在燈火朦胧中望去,簡直勾魂攝魄。
不少人聚在他面前,但因周遭妓子太過放浪形骸吸人眼球,賀之漾這頭兒還是人丁稀落。
賀之漾專心喝酒,絲毫沒察覺到周遭的比試,正微微垂眸望着眼前的夜光琥珀杯。
杯子拿在指尖,輕重适中,極為合手,溫潤中夾雜着絲絲涼意。
忽然有些手癢,賀之漾沒忍住炫技的沖動,單手旋轉酒杯,倏然抛向半空,一個利落轉身後穩穩接住。
動作行雲流水,周遭立刻有人叫好。
賀之漾咧咧唇,心血來潮,又拿夜光杯在空中來了個花轉。
燈火昏暗,他自然絲毫沒發覺圍攏他的人群,眼神含着不可言說的欲/望。
“我給你十兩銀子。”男人透過燭火貪婪的望向賀之漾:“只想買一杯公子你親手斟的酒。”
賀之漾輕笑,提起酒壺滿斟了一杯。
男子面色一喜,正欲伸手去勾,賀之漾揚手把杯子平抛出漂亮的弧線,穩穩接住後一飲而盡,放肆又冷漠的看向他:“哦?那我給你十五兩銀子,只想你閉嘴。”
這家酒還怪好喝的,賀之漾只想喝喝酒出出風頭,秀秀自己的調酒身手,僅此而已。
然而此處是青樓,此人怎會善罷甘休,笑着去撫賀之漾的肩:“你這小蹄子倒會鬧人,我曉得如今你們都要拿捏着分寸撒個嬌兒,和我一同去房裏,你要怎麽使小性兒都成。”
賀之漾終于臉色登時一沉,他忍住破口大罵的沖動,冷下臉道:“你,把手拿開。”
“怎麽?還不讓我碰?”那人笑着便要往下探:“你說……”
話音未落,只覺一陣劇痛從手臂傳來,男子哀嚎的抱着被刀射中的手腕在地上連連翻滾。
朦胧中驀然看到飛魚服的衣角,全身霎時定住,連呼痛都忘了,他擡頭,眼神如看鬼魅:“錦……錦衣衛?”
青樓喧鬧繁華,但這三個字如在衆人耳邊炸了一聲響雷,一時間所有聲音戛然而止,衆人齊齊回頭。
門外立着三位氣勢煊赫的錦衣衛,領頭人身着飛魚服,腰間橫着長約三尺的繡春刀,沉沉夜幕圍繞在周遭,襯得他如同索命修羅。
喬岳掃視人群,冷聲道:“錦衣衛查案,不曉得回避?”
圍觀的人群登時如鳥獸散,比國子監放學時的沖刺都快。
賀之漾:“……”
不是,喬岳怎的來了?
他知道自己被劫持的消息了?
自己又要在他面前丢臉了?
喬岳一步步緩緩逼近,在賀之漾面前站定,雙眸默默掃視着他。
想起自己的打扮,賀之漾耳根莫名泛紅,啧了聲:“巧了巧了,想不到喬千戶也有如此雅興,特意來喝……”
話音未落,雙腳驀然離地。
竟然是喬岳揪起他衣領,單手把他摁在了牆上。
賀之漾個頭高挑,體型俨然已長成青年的模樣,喬岳把人提在手裏,緊繃結實的小臂肌肉竟然紋絲不動。
這臂力也太驚人了!
然而賀之漾此時毫無心情去贊嘆喬岳卓越的功夫。
他!堂堂校霸!被人如拎崽子似的提在手裏,面子還要不要?
賀之漾掙紮兩下,登時憤怒的紅了臉:“喬岳,你他媽的給小爺松手!”
不掙紮還好,一動彈才發覺自己腳尖堪堪碰到地面,掙紮沒絲毫威力,只不過是空中蹬腿罷了。
他從未受過如此奇恥大辱!
喬岳是故意來和他作對的吧!?
喬岳緊盯着賀之漾因微醺泛紅的臉龐,語氣冷冽:“酒好喝麽?”
靜如寒潭的眼眸中有隐隐的壓抑和瘋狂,讓人莫名覺得……眼眸的主人做出什麽舉止都不足為奇。
賀之漾本想罵人,和喬岳對視半晌,聲音忽然低了兩度,顯出幾分妥協和無辜:“……岳哥,我沒喝多少,剛抿了兩杯嘗嘗味兒。”
他方才對視時倏然發現……不過兩日未見,喬岳下巴上竟然冒出了青青的胡茬。
整個人立時顯得有幾分憔悴。
雖然他束發抿得很英氣,配着繡春刀飛魚服,整個人的氣質也一絲不茍。
但滲着血絲的眼眸透出焦急擔憂。
賀之漾忽然憶起,喬岳為人低調,很少同時穿着繡春刀飛魚服。
除非有大案的時候。
可眼下有什麽大案呢,不過是為尋他罷了。
喬岳是屢屢搶他風頭,還總是駁他面子。
可……自己腳傷時,是他悄無聲息的出現。
自己被人劫持,也是他紅着眼闖進來救人。
雖然這些困境定然難不住小爺他,可眼下,賀之漾莫名有些心虛和感動。
為了這些許感動,他賀之漾知恩圖報,願意給喬岳服個軟。
“怎麽?”喬岳淡道:“我看你甚是可惜?”
“沒有!”賀之漾忙賠笑:“好酒要和好兄弟在一起喝,岳哥不在,我一個人喝有什麽趣味?”
喬岳移開眼眸,半晌,冷冷脫下氅衣遞過來。
賀之漾這時才想起,自己穿得是那老鸨給他的衣裳,半個肩頭和手肘都露在外面。
他大大咧咧自嘲一笑,正準備接過,驀然,手腕被沉穩的大手扣住,還沒待賀之漾反應,溫暖的氅衣啪嗒蓋在了身上。
賀之濟清朗冷淡的聲音随即響起:“尋阿漾已勞煩千戶,眼下的些許小事就不必麻煩了。”
賀之漾縮在他哥溫暖的氅衣裏,忙悄聲澄清道:“……哥,我是放學路上被打暈拉來了,我對此事一無所知概不負責的啊……”
賀之濟沒理他,和喬岳又寒暄了幾句。
賀之漾在旁瞧着,只覺得自家哥哥身形氣質比喬岳毫不遜色,還多了幾分翩翩公子的貴氣。
不愧是他哥!
不愧是他賀家的第二門面擔當!
霍堯也随着衆人出現,二話不說來到賀之漾身前,扳起下巴仔細端詳:“還成,看面色這一日過得倒也沒受委屈。”
“當然。”賀之漾想起方才調酒時衆人驚嘆的一幕,眉飛色舞道:“我靠臉吃飯,興許比當伯府的少爺還滋潤呢。”
霍堯搖頭笑道:“你心态真行,我看你改明兒幹脆靠不要臉吃飯吧。”
賀之漾張張嘴想反駁什麽,管家朝他大哥的背影使了個顏色,賀之漾忙走過去跟上,悻悻然沉默。
到伯府後,兄弟二人去飯廳陪老夫人和父親用飯,賀之濟看着弟弟,搖了搖頭:“你若是還想去國子監住,我也不攔你,讓劉管家大兒子去陪讀。”
“不用吧哥……”賀之漾真心無語:“我多大了,你搞這麽一手,倒好似我不能自理。”
賀之濟接過丫鬟手裏的濕帕子,輕擦唇角:“哦?你能麽?”
賀之漾:“……”
“你也不必多想。”賀之濟把手帕放下,緩緩開口道:“劉管家的兒子年紀也到了,我本就打算讓他和你一同念書的,你和他做個伴豈不是更好。”
“我曉得你和霍家馮家那兩個小子玩得好,他平日裏只看顧你,倒也不礙着你們。”
“還有今日這檔子事兒。”賀之濟道:“這事兒八成還是和蹴鞠有關,你把那邀約的帖子拿來給我,我找人辨認字跡——你仔細想想是否得罪了人?”
賀之漾把帖子拿出來交給他哥,拍拍胸脯:“大哥你放心,我得罪過的人,他們都不敢得罪我。”
被小爺他親自教訓的人,皆是乖如貓,慫如兔。
若真有伺機報複的,小爺也敬他是個硬茬,大不了,下次收拾幹淨就成了。
賀之濟看着不知天高地厚的弟弟,搖頭嘆息道:“罷了,你還用膳麽?讓她們再給你盛些?”
打也打不得,罵……也無用。
倒真是比女孩都費心。
賀之漾不樂意,這個眼神配上這句關心,好似他只會吃伯府的米,他想了想還是道:“爹,隔壁……錦衣衛怎麽也去尋我了,他倒是還挺仗義。”
說這話時,賀之漾驀然想起喬岳為他上藥時手掌的溫熱。
那樣一個細心人,心又能多冷呢?
“仗義?”任安伯笑了:“傻小子,真以為和錦衣衛成了鄰居就能沾便宜?你可曉得他為何如此踴躍?你哥答應給他莊子,他才願意出面。”
賀之漾一怔,呆呆的看向老爹,心裏空蕩蕩的說不出什麽滋味:“你說……他是為了咱們家的莊子,才去尋我的?”
“自然。”任安伯彈了下兒子的腦殼:“那幫錦衣衛,最是無利不起早!你要和他談交情,他必狠狠撕咬你一塊肉皮去。”
賀之漾摸摸被老爹彈的腦門,悶聲道:“……知曉了。”
低頭時,眸中閃過一抹明顯的失落。
他并不該失落的。
錦衣衛向來冷漠寡情,再說自己和喬岳……細論起來,也許連朋友都算不得?
只是他本以為喬岳此番舉動也算得上是外冷內熱,萬萬沒想到喬岳竟然是圖他家裏的莊子。
賀之漾鑽了牛角尖,愈想愈發憤憤不平,喬岳方才有什麽資格教訓質問他?
不過是拿錢做事,是他哥用莊子雇來的人罷了!
賀之濟懷裏揣着地契,特地登門道謝。
末了,賀之濟拱手笑笑道:“舍弟頑劣淘氣,今日竟鬧出此種不體面的笑話,還請千戶莫要向旁人提及此事,也算給家父一個薄面。”
男子的名聲雖沒女子講究,但身陷青樓,亦是極為丢臉之事。
以任安伯的門第,自然不願衆人所知。
當然還有一層言外之意,作為勳貴清流,他們也不願和錦衣衛有染罷了。
他的意思,喬岳自然明白。
喬岳道:“你還是和自家弟弟去說罷,他明日去了國子監,也許倒主動和人講自己調酒的趣事兒呢。”
回想賀之漾興奮的模樣,似乎非但沒把此事當醜聞,還甚是有趣呢。
賀之濟咬咬牙:“在下已告誡過舍弟。”
喬岳态度和善的點點頭,爽快答應下來。
“今晚出差事的人亦不少,也請千戶管束他們慎言。”賀之濟拱拱手,誠懇道:“不瞞千戶,舍弟正在相看人家,若流言喧嚣,豈不是誤了他一生大事。”
他覺得自己已經夠誠懇了,曉之以情動之以理,
誰曉得喬岳卻不知為何冷冷一笑,突然語氣不善意有所指:“此事我自會嚴令他們不許再提,至于找人家的事兒還是要講究一個緣字,緣分到了,不拘什麽門戶和年歲,都不算耽擱!”
說罷看也不看賀之濟一眼,把手裏的茶杯往紅木茶幾上示威般重重一撂,起身離去。
賀之濟:“……”
本還以為這位喬千戶是個好相與的人……
誰知他喜怒無常,更甚其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