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冷漠如昔 不論生死,他都不會再向喬岳……

京城冬日寒氣透骨, 一夜跪下來,饒是喬岳亦神色憔悴,發絲淩亂垂在俊朗的面容旁, 咄咄逼人的氣勢削減不少。

管家瞥了自家少爺一眼, 還是開口道:“少爺, 要不……給學裏告個假吧。”

喬岳眉心微蹙,披上大氅:“不必。”

他穩住身形, 随意用了些膳食, 大步走出喬府。

錦衣衛既然已知曉許家的事兒, 想必不會輕易放過, 若要撈許家的人, 定要從別的口子入手……

可是父親的态度,分明是不願自己再提及往事。

既然過往的冤屈無法申明,那費心搭救許家又是為何?因着和國子監的那點子交情?

喬岳輕勾嘴角, 扯出嘲諷的笑意。

他任職錦衣衛多年,最擅權衡利弊, 怎麽會被國子監的微末交情迷了眼?

喬岳下定決心放任不管,心裏清明不少, 緩緩呼出一口濁氣,朝府邸門口大步走去。

然而他沒想到賀之漾立在喬府門口。

少年裹了一身狐裘, 烏發垂在純白護領外,眉心滿是焦急, 看到自己出門,忙迎上來叫道:“岳哥!”

凍了一夜才堅如寒冰的信念, 猝不及防的悄然融解。

喬岳察覺出心緒波動,頭一次不願見賀之漾,別過眼神皺眉哼道:“你怎麽來了?”

察覺出喬岳聲音裏的不耐, 賀之漾跑着的腳步一滞,站住沒再往前去,笑容有點讨好:“哥,那個……許姨的事兒怎麽說?”

少年一大早巴巴站在府邸門口,捧着讪讪的笑意小心翼翼看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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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訊的不過是許家人的消息。

心裏的戾氣驀然被盡數激起,喬岳兇巴巴的沉了臉,冷聲冷氣道:“還能如何?進了诏獄,只求速死吧!”

對,他本就是個無惡不作的錦衣衛,這般語氣方才配了他。

賀之漾被這語氣中的惡意激得立在原地,半晌才又驚又怒道:“喬岳,昨日是誰說許姨定然無事!你攬下的事,難道要反悔?”

昨日喬岳信誓旦旦的說許家人定然無事,賀之漾估摸這點小案子,頂多是喬岳一句話,也許當天都能把人放了。

誰知眼巴巴等了一早上,卻得來這樣的結果。

喬岳若是真的撒手不管,為何昨日偏要放出豪言,這不是明擺着要耽擱許姨的性命麽!

喬岳翻身上馬,冷道:“你今日來,只是為了說此事?”

賀之漾握拳:“一清和母親相依為命,他昨晚一夜未合眼入眠,你覺得這是小事麽?”

這話一出口,喬岳心頭登時湧上酸意委屈。

他也一夜沒睡啊!!

方才匆匆出門,連向來粗糙的守衛都看出他神色不适,曉得滿臉關懷問一句昨夜是不是沒歇好……

可賀之漾怎麽看不出呢?

他眼裏只有旁人是睡是醒,卻從未仔細端詳過自己。

喬岳握住鞭柄,冷道:“哼!他一夜沒睡,你倒是知曉的清楚!”

賀之漾的确沒仔細看喬岳的神色,他一心都撲在了許家的事上,急道:“岳哥,此事真不能玩笑,一清家裏只剩了他母親一人,若許姨在诏獄出了事,一清又該多傷心……”

喬岳坐在馬上,冷漠如昔:“死在诏獄的人多了,京城的可憐人亦不少,難道喬某還要一一去替他們揩眼淚不成?”

誰喜誰悲,誰哭誰笑,和他有何關系?

說罷,揚鞭要走。

賀之漾急了,不管不顧跑到他馬前,擡頭倔強道:“可許家手握地契,本就是錦衣衛誤抓了人,一樁小事而已,為何你們還死咬着不放?難道錦衣衛都是不遵律法,是非颠倒之人嗎!”

喬岳在馬背上冷冷俯視賀之漾,少年的眸色清澈不減,似乎世間善惡恩怨都清晰得非此即彼。

可世事哪兒有如此簡單?

喬岳側過頭,心裏湧起燥意。

他明明已說服了自己,賀之漾卻跑來擾亂他心緒。

是非容易分辨,但捍衛和堅守卻并不容易。

賀之漾可以輕而易舉的來指責自己,可若他真的去幫了許家,豈不是違抗父命,和錦衣衛為敵。

幫了許家,反而埋下了不安定的種子,日後要付出代價的,也許就是他們喬家。

惱怒,無力,疲倦,激起他對國子監埋在心底的敵對,喬岳擡眸,嗤笑道:“你左一句是非右一句律法,怎麽不去刑部衙門啊?何必站在錦衣衛門前卑躬屈膝!?再說你我非親非故,你本不該來找我。”

這話倒像是說與他自己聽。

沒錯,無親無故,他又何必為此事費神。

此話一出,賀之漾的面孔瞬間黯淡下去。他怔怔擡頭,望着高坐馬背的喬岳。

正如初見那日,他冷戾疏離,一眼望去,便知絕非良善之輩。

寒風拂過,賀之漾衣角飄起,他如墜冰窟般全身發冷。

來之前,他從未想過喬岳會對他說出這番話。

轉念一想,嘴角浮現苦笑,或者,這才是他原本模樣吧。

賀之漾不再執拗,他緩緩後退,讓開前路。

喬岳心口微一下沉,他咬咬牙再不停留,輕拍馬臀,盡量若無其事的和賀之漾擦肩而過。

巷口拐彎,又不由的回轉頭去看。

少年依然站在府門口,身形透出無路可去的孤寂,眼前這一幕悄無聲息,又深深刺入心底。

喬岳定定收回目光,面上毫無波瀾的打馬離去。

賀之漾愣在原地,一時間不知該往何處走。

先前的習慣使然,每逢出事之後,他其實并未想依賴他人,總在琢磨如何自己解決。

也許是這次的事情和喬岳有關,他嘴上說着信不過,下意識的認為喬岳定然不會袖手旁觀。

說不清是從何開始,他開始不自覺的把喬岳當成後盾。

可就如喬岳所說,他們本就不熟,前路走下去,也是陌路。

京城的冬天忽然冷得人全身發顫,賀之漾獨自往國子監走去,想起許一清還在等自己消息,想起自己一時情急惹下禍事,他又委屈又內疚。

他還不信錦衣衛真有一手遮天的本事!朝中多的是堅守正道的清流官員,即便他喬岳不出手,他也有的是辦法救出許姨!

從此後,不論生死,他都不會再向喬岳開一次口,求一個字!

喬岳所說的那些,是他一直以來埋在心底的話吧?

他也許早就厭了自己,只是礙于聖旨,才虛與委蛇的和自己交好打鬧。

偏偏自己沒有眼色,還總湊上去麻煩他。

嘴上咒罵着,心裏卻泛起酸澀澀的失落,忍不住的想要掉眼淚。

賀之漾罵罵咧咧的偷偷抹了一把眼角。

餘察察在拐角處恰好瞅見賀之漾往國子監走,本想上前搭讪,卻覺得漾哥今日這情緒不太對,雲裏霧裏的跟着了一段,此刻看到賀之漾抹眼淚,才猛然想到:漾哥……漾哥這是哭了!?

餘察察面皮抽搐,他本想立即上前問詢,忽又想起以賀之漾的性子,定然不願此時被人看見,只得又縮回牆角,等賀之漾走遠了,才滿腹心事的跑回錦衣官校。

漾哥向來咄咄逼人,如今這模樣,也許是伯府遭難了?

餘察察驚慌失措的跑到校裏,推門便問:“任安伯府沒出事吧?”

喬岳心頭微微一顫,瞬間站起身道:“伯府能有什麽事兒?”

“哦哦,沒事就好。”餘察察這才覺得自己唐突了,頓了頓方道:“我是方才來校時,看到漾哥情緒不佳,似乎啧啧……在抹眼淚呢,我還以為有什麽事兒,那我放了課去問一嘴?”

喬岳察覺出方才的失态,大馬金刀的坐回椅上,冷道:“不必多問,他的性子再不改改,哭的時候在後頭呢!”

看喬岳沒出手相助的意思,反而出言嘲諷,餘察察縮縮脖頸,也不再多說。

許一清母親被冤入诏獄,錦衣衛嚣張不放人的消息在校內不胫而走,沒多久整個國子監都曉得了。

國子監幾乎人人義憤填膺!

因着蹴鞠等事,此時不少人都對錦衣衛有了改觀,覺得兩校已然交好,當鄰居久了,甚至心底都多少生出幾分親近。

如今錦衣衛沒事找事鬧了這一出,自然讓人難以接受。

而且許一清成績甚好,據說他跳到了高級堂,明年三月考進士,以許的實力,定然能金榜題名。

文官向來講究同門情誼,不少想抱大腿的人,也想在此時出頭搏一搏,給許一清幾分恩情,日後好互相提攜。

“錦衣衛太過分了!”同窗嚷嚷着:“我們縱然派人去和他交涉,也定然占不到便宜。”

“欺人太甚!還去找他們作甚!我要寫詩聲讨此事!”

“我亦要上奏此事,許兄是監生,他日高中,便是天子門生!豈能受錦衣衛此等侮辱!”

不少同窗七嘴八舌的在議論,賀之漾幾人縮在牆角始終沒說話。

賀之漾他知道自己這幫同窗們的手段,凡事不平了,皆要寫詩作文抒發自己的浩然正氣,但真到了實處,腳底抹油溜得甚快。

呵呵!比喬岳還靠不住!

“漾哥。”賀之漾懶得理他們,但同窗鬧事也要找人領頭:“這是我們寫的檄文,您過目,看看還成麽?”

賀之漾掃了一眼,提不起勁兒:“成,怎麽?你準備去念給他們?”

“那倒不是。”同窗轉轉眼珠狡猾道:“這不還是讓漾哥想個法子,該如何讓更多人知曉此事。”

賀之漾心裏微微一動,先帝在位時曾打壓過錦衣衛,究其原因,還是錦衣衛濫殺無辜民間怨聲載道,皇帝才順水推舟限制了廠衛權力。

大鳴朝的不少案子,都是在民間沸沸揚揚之後,長官才不敢輕視,從而公正判決的。

這和現代事兒鬧大了有關部門滅火是一個道理,賀之漾心念微動,覺得也可以試試這路子。

畢竟眼下也無更好的法子。

賀之漾挑眉道:“好說啊,國子監校門口就是集賢街,不少官員下朝都會路過,你把這詩貼那裏,定然能被不少人看到。”

同窗受了伯府家的小少爺指點,相視一笑,放心的欣然而去。

漾哥向來講義氣,要真出了事也自有他頂着,他們只需放開手腳去做。

他們早對錦衣衛一腔怨氣,如今能一吐為快,自然詩興大發文思泉湧,半日時辰,已經有不少人寫了諷刺的詩文。

他們心裏有數,沒有指名道姓,而是意有所指,指桑罵槐。

喬岳人在錦衣官校,腦海中卻時不時想起賀之漾獨自站在府邸的畫面。

餘察察說他為此事抹眼淚了?

肆意飛揚的小狐貍在受委屈啪嗒嗒掉眼淚,黎霄今日卻滿面春風得意。

喬岳眸中閃過冷意。

他不願違逆父命,但不提賀之漾,只為了清除錦衣衛的敗類,他也忍耐不住的想要插手此事。

喬岳垂眸,思量着如何去東宮游說。

兩個時辰後,錦衣衛散學,喬岳知會了龐瑛,二人一起大步走出官校。

龐瑛正準備策馬趕往太子府,到了街口卻怔住了。

百姓成群結隊,圍着街口的照壁,伸着脖子仰望貼的大大小小的紙張,悄聲指指點點。

“這詩是什麽意思?又是鷹又是犬的,是行獵的麽?”

“你懂什麽,這是在暗諷,我看是在說錦衣衛!”

“啊!錦衣衛……你悄聲吧!別亂說惹禍!”

“哪兒有亂說,你看最上面的案子,說是官家奪宅子,這一看就是那群昧良心的鷹犬做出的事兒,其餘的詩文都是圍繞此事嘲諷呢。”

“唉,抽空去打聽打聽,看看這幫挨千刀的又去禍害了誰,真是作孽啊!”

龐瑛臉色煞白,手裏的劍快按捺不住了:“千戶!你看這群刁民,此事定然是國子監幹的……”

他罵罵咧咧的回過頭,以為依喬岳睚眦必報的性子,定然要掉轉馬頭,不再去插手此事。

可喬岳眸光淡然,揚鞭絕塵而去,只扔下一句:“還有兩刻東宮便要開宴,我們莫要遲了。”

鄰校宿敵對我俯首聽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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