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所圖何事 賀之漾仰臉望去,恰巧撞上喬……
喬岳和當朝太子只是點頭之交, 他畢竟是和前太子沾親帶故的舊人,一向曉得避嫌。
但太子不知出于何種目的,對喬岳向來熱切拉攏。
只是喬岳不卑不亢不冷不熱, 他也斷了進一步的心思。
這次他走了表面功夫送上請帖, 沒想到還真把人請過來了。
放在以往, 東宮的私人宴會請不動他——喬岳總是以有任務在身推脫。
錦衣衛的任務,太子也不便多問, 只能由着他去。
看到喬岳出席, 坐在上首的太子嘴角噙了一絲意味不明的笑:“今日千戶沒有案子?竟肯屈尊來本宮的宴會了?還是說, 千戶來此地, 也有任務在身的?”
錦衣衛在朝廷中惡名昭彰, 太子這話一出,在座的官員看向喬岳的眼神都有幾分忌憚提防。
“殿下說笑了。”喬岳爽朗一笑,恭敬行禮道:“臣今日抽空過來, 也是為了送殿下一份大禮。”
“大禮?”太子不置可否的勾起唇角:“是麽?倒勞煩千戶了。”
酒過半巡,太子走下高臺和衆人飲酒, 緩緩走至喬岳身邊道:“千戶來此地,是有話對本宮說罷?”
喬岳點頭, 開門見山悄聲道:“請殿下移駕,臣有要案要說與您聽。”
太子心內閃過幾個念頭, 向在座的官員笑着敷衍幾句,攜喬岳離座。
進了內室, 太子在案後坐下,審視的目光看向喬岳:“千戶有話, 盡管說罷。”
喬岳本不知該如何巧妙引出,方才路過集賢街口,順手牽羊了幾張國子監洋洋灑灑的詩文。此時恰好用上。
“這是國子監學生寫的詩文, 直指最近發生的一樁小案。”喬岳呈給太子道:“此案甚是簡單,但涉及國子監生員之母,錦衣衛又查出,此生員和其母又和京城的一樁舊案有千絲萬縷的關系,臣思量再三,不敢妄做決定,特意來告知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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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子監的詩文甚是有感染力,太子匆匆看罷,不由坐起身:“強占民宅?舊案?這究竟是何事?”
喬岳不躲不避道:“此事還是錦衣衛的纰漏,殿下也知道——錦衣衛常去民間查辦宅地,征收了京城的一家宅子,本也不是大事——巧在此人恰好是前工部侍郎許現之妻,許現留有一封絕命書,大概講述了當年修建敬安堂之舊事。”
太子立刻皺眉:“那婦人身在何處?”
喬岳答:“尚在诏獄之中。”
太子沒說話,眸中卻閃過冷意。
敬安堂是陛下一手督辦的局,喬岳發現有人留有證據,殺人滅口銷毀證據便是,還來報給他做甚。
他可不願進這趟渾水。
喬岳看出了太子的心思,笑道:“若是以往,殺了滅口就是,但其子身在國子監,有不少交好的書生,眼下他們到處張貼案情,聲讨錦衣衛——殿下也知道,這幫讀書人向來不知天高地厚,聽說那證據還攥在許家手裏,若是真的殺了許母,激怒了這幫書生,他們不管不顧的去鬧到刑部大理寺,一不小心捅出陳年舊案,又該如何收場?”
太子露出一絲意味不明的笑:“這事的确棘手,只是這案子和本宮無甚關系吧?千戶為何來找本宮?”
這案子是皇帝為了除掉前太子設下的,他雖因此案沾了便宜白撿了東宮之位,但卻從未和父親聯手。
“無關麽?”喬岳噙着一絲笑:“也許是臣多慮,畢竟若之前舊事爆出,百官得知真相,知道前太子身負冤屈,怕是對殿下名譽有損。”
在朝堂之上,誰是獲益者,誰最有可能是陷害者。
這是最簡單不過的事。
前太子被廢,最大的受益者自然是他這位“現太子。”
若東窗事發,太子到時任憑有千百張嘴,也說不清自己身上的髒水。
而且此事關系陛下,太子若強自撇清,那就是揭陛下的短處,把禍水引到了皇帝身上。
若是一言不發,那這麽大個黑鍋就要替皇帝背着,走到哪兒,旁人都覺得前太子是他設計陷害的……
太子想明白了其中關節,登時出了一頭冷汗。
喬岳又狀若不經意的開口道:“陛下當日行事,也是出于拳拳愛子之心,如今事發突然,殿下若能出頭替陛下壓制,亦是感念父子情分。”
陛下奪位成功,設下計謀廢除侄子,還不是為了立自己親子?如今當年的事兒沒處理好,太子替老爹料理,也是順理成章的職責。
這幾句話倒是說進了太子心坎,他打定了主意,擡眸道:“以千戶之見,又該如何呢?”
喬岳輕輕握拳:“悄無聲息的放人,他們這麽多年都銷聲匿跡,定然也不願揪着當年的事不放,在這時滅口,事态反而容易失控。”
“也成,明面上只當我們沒有查出此事,只是錦衣衛抓錯了人而已。”太子忽而笑了:“千戶從诏獄放人,還要知會本宮這個外人?”
喬岳拱手,面上故意露出幾分憂慮道:“臣不敢勞煩殿下,诏獄亦不是喬家只手遮天,人不是臣抓的,臣也不好插手。”
太子想起此事的源頭,煩躁道:“這麻煩是誰惹來的?當日父皇親口所說,此案不再牽連無辜,怎麽時隔多日,這陳年舊案又有人翻出來?”
喬岳笑道:“臣當時不在,只知道人是黎總旗抓來的,他對此案很是用心,臣本想和他暗中調停此事,誰知黎總旗不知為何,卻扣着人不放……臣只得來叨擾殿下了。”
這話聽得龐瑛後背直發涼,不由得擡眸多看了喬岳幾眼。
黎霄只是為了争一口氣才去找許家麻煩,但喬岳故意把此事隐去不提。
而太子一向多疑。
簡單的案子,落在多疑的人心裏,自然是另一番模樣。
黎霄為何偏偏去許家找茬?為何又恰好搜到了當年之事?
為何又扣着不放人,非逼着學生們把此事鬧大?
敬安堂已是陳年舊案,誰都不願再提,這麽多年過去,也一直風平浪靜。
那此刻恰巧查出,是不是黎家想借此為引子做手腳?
這本是微末的小事,結果被喬岳三言兩語含笑一說,黎家顯然成了太子的隐患。
此刻,太子八成已經對黎家有了幾分防備和猜疑。
在龐瑛心思紛亂間,喬岳已和太子推杯換盞,說了不少體己話。
“岳弟。”太子拍拍喬岳的肩,已然換了稱呼:“這次多虧了你,其實啊,那事兒已經過去了好些年,誰不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好?你去平息安撫,本宮放心。”
喬岳笑着走出殿門,月光清亮,流瀉在他的氅衣上,望去有幾分疏離:“臣曉得分寸。”
“既然父皇已有旨意不再追究,無論何時,我也不會舊事重提。”太子語氣微妙的一轉:“但是那握在許家的證據……”
“臣明白。”喬岳嗓音微啞:“臣……會處理好。”
他踏入東宮的那一刻就該明白,自己是來做交易的。
他要的是平息此事,順便讓太子對黎家生疑,而交出去的,是反案的線索和希冀。
此時,黎霄在诏獄踱步怒道:“放人?!她身負重案子,我們為何要放人!”
他本來只想找許家點兒小麻煩,誰知背後卻牽連出陳年舊事!
他滿心覺得這兩個藏匿在京城的孤兒寡母,定然逃不出他手掌心!
誰知聶鎮撫竟然親自過來讓他放人?!
“你知道他背後有大案,還敢去招惹?這不是給太子找不痛快嗎!”
黎霄瞪着眼睛:“就是因為知曉他背後有案子,咱們才滅口啊!”
“你只曉得滅口!”聶鎮撫冷斥道:“他也許是要奪魁的人,你還去招惹,現在國子監不少書生都寫詩作文,此事已經人盡皆知!你還不放人,是準備鬧出人命,讓陛下也知曉麽!”
那案子遮掩還來不及,若真的惹到這幫不知天高地厚的書生崽子,恐怕要捅出大簍子。
“不僅要放人,還要恭恭敬敬的賠禮!”聶鎮撫道:“人家有地契,你不分青紅皂白抓人過來,難道不該道歉麽?”
許姨被錦衣衛恭恭敬敬放出護送回家,還得了一百兩銀子的賠禮。
國子監衆人不曉得內幕,都一個個昂着頭美滋滋,以為錦衣衛是怕了他們寫的檄文。
賀之漾亦很是得意,對餘察察大大咧咧道:“送你們幾篇檄文,慫了吧?”
餘察察無語,憋不住笑了:“不是……漾哥你真覺得此事解決是因為你們那幾篇酸文?我們又何曾在意名聲?是我們千戶去找了太子,才把人放了。”
賀之漾愣了一瞬:“找太子?”
他以為此事不過是喬岳一句話,怎麽還鬧到太子身上了。
“是啊!你還不曉得吧,背着案子進诏獄,這種情形定然沒命在。”餘察察壓低聲音道:“指揮使都說要滅口了,我們千戶和指揮使硬頂,還被罰跪了一晚上……若是旁人,也認了對吧?結果我們千戶竟然暗中去找了太子,直接躍過指揮使行事……啧啧,真看不出我們千戶圖啥?”
他圖什麽呢?
賀之漾也不曉得,但腦海中忽然閃過一個可笑的念頭。
他搖搖頭,趕走自作多情的想法,怔怔道:“那……他去找太子,是否會有麻煩?”
“自然無事,這是千戶給太子殿下的敲門磚,太子曉得了,反而愈發提攜呢。”
餘察察壓低聲音道:“只是我們千戶一向對太子避而遠之,這次行事,我卻愈發看不懂了。”
賀之漾低着頭,稀裏糊塗的嗯嗯着應付餘察察。
喬岳為何要做百害無一利之事……
他不願,也不該卷入太子的旋渦。
就算不曉得喬岳所圖何事,但至少此事是他一力促成的。
賀之漾長睫顫動,忽然想起挂在照壁上的檄文。
那些咒罵的,暗示的,諷刺的話貼在街口,撞進形形色色的人眼裏。
有人嗤之以鼻,有人冷聲詛咒。
賀之漾忽然很替喬岳委屈。
是,他從不覺得錦衣衛是良善之輩,但只論此事,喬岳是真真切切幫了他們。
賀之漾默默想,自己說的話還作數。
今後,他定然不會和喬岳有任何交集,他再也不會沒有自知之明,再也不會去擾喬岳……
但他同樣不願喬岳被不相幹的人唾罵,被京城的百姓誤會。
喬岳幹的本就是刀尖舔血的勾當,那些詛咒多了,萬一就成了真呢?
天色已經暗了,濃雲翻滾,山雨欲來。
賀之漾翻滾在自己的情緒之中,他沒聽到餘察察納悶的追問,大步跑出去,氣喘籲籲奔到照壁前,獨自去揭同窗貼下的檄文歪詩。
寒風呼嘯掠過,不少紙張登時被吹起,飄在路面上随風翻飛。
賀之漾暗罵一聲,無奈的蹲身去撿。
玄色的靴子停在他面前,踩在他要撿的紙張上。
賀之漾仰臉望去,恰巧撞上喬岳黑而沉的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