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斷袖媒人 方才兇巴巴的模樣蕩然無存,……
轉眼到了臘月二十八, 進了年節,京城不少勳貴人家開始互相走動拜賀,伯府也早早備下了押歲锞子, 成色不等大小不一, 有人上門走動時, 拿出來做人情使。
賀之漾早就看上了那燒造出的金子銀子,鬧着玩似的取了一把放在手裏打量, 問賀之濟道:“這花樣好, 瞧着也吉利, 我拿一些給朋友去做禮, 可以吧哥?”
“你一手就抓了四五十兩, 平日裏你不是有月例?”賀之濟擡眸,瞟了弟弟一眼,淡淡道:“別拿着家裏的銀子給自己做人情。”
賀之漾撇撇嘴暗道小氣, 偷偷去報備給他爹。
任安伯一聽便直着眼睛道:“幾個押歲金子還要你哥同意,拿一把去分着玩就是。”
賀之漾得了這句話, 笑嘻嘻的跑去要抓幾把金子,只聽任安伯又狐疑道:“你先站了, 你準備送予哪個朋友?”
賀之漾道:“是許一清,他來年科舉, 我送他些魚躍龍門的锞子,也能讨個吉利。”
“是一清啊!”任安伯一聽不是錦衣官校的人, 立刻放下心嘿嘿道:“送你們同窗,送多少爹都樂意!一清是個好孩子, 你給他送東西要體面些。”
說着,又叫人拿來了字聯,荷包, 特意挑出不少成色好的金裸子,讓家丁一并給許家送去。
賀之漾本來想親自跑腿過去,他爹這麽一摻合,倒像是賀府和許家的走動。
不過他也沒多說,總之拿金子送到許一清手中,自可解來年的燃眉之急。
任安伯很是欣慰,看兒子一眼道:“你去國子監一遭,若真能結識幾個像一清這般的朋友,也不枉費我和你哥的心血,為父之前就說了,與其和隔壁的錦衣衛打擂臺,還不如多認識幾個同窗。”
“我現在也不和錦衣衛鬧了。”賀之漾道:“那次蹴鞠賽後,我們關系也日漸轉好,您不用擔心我再給家裏惹禍了。”
“什麽日漸轉好!?”任安伯立即道:“我可沒讓你和他們交好,明面上過得去,萬萬不能走心!”
聽着他爹這宛如渣男語錄的話,賀之漾抿唇一笑,眼裏卻掃過一絲茫然。
明面上過得去,但萬勿走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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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不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事兒呢,最近,喬岳對自己算得上是格外用心,許一清的事兒主動出面,事後認真解釋,很是真心的模樣……甚至一些小細節的關照,賀之漾簡直瞠目結舌……
都說國子監和錦衣衛絕不會真的親近,但喬岳種種舉動,絕不僅僅是明面上過得去吧?
任安伯聽到錦衣衛,簡直如炮仗般一點就炸,他再三道:“不準和他們交好,那些錦衣衛吃人不吐骨頭,你若是掉以輕心,被他們抓到把柄,可不是好玩的!”
吃人不吐骨頭……掉以輕心……抓到把柄……
賀之漾嘴角微翹,閃過的卻是喬岳站在馬前,小心翼翼又誠懇的向他道歉的模樣。
嚣張慣了的人,卻因為說了幾句冷冰冰的話,格外溫柔用心的向他道歉。
怎麽看,都不像是旁人說的可怕樣子。
也不知喬岳打算如何過年節?他們是鄰居,但很少走動,也不知随哥哥去官員家拜年相賀時,會不會去喬家?
到了初一這日,賀家開了宗祠行禮參拜後,方退出正堂,一道用完膳便乘轎前去拜訪相熟的親戚好友。
不少官員勳貴都借此機會溝通感情,街上處處是賀節的人,喜氣洋溢張燈結彩。
賀之漾頭一次随父兄串門兒,收斂了性子處處仔細着,幾家逛下來腰都要斷掉,除了收獲一通彩虹屁,別的什麽也沒落下。
倒是任安伯夫妻兩個,帶着兩個出落的樣貌精致的公子哥兒,誰人不羨?一路上出盡了風頭。
賀之漾懶得當人肉背景,要打退堂鼓溜回家去,賀之濟卻摁住他道:“要去的這家是蕭國公府,國公夫人身子硬朗,京城大半的官員家眷過年節都要到此請安,你去見見她,對以後大有好處。“
賀之漾:“……”
不得不說,他這一世的便宜哥哥和上輩子的親哥迥然不同。上輩子他哥防他像防賊,對旁人言笑晏晏,唯獨對他繃着一張臉,生怕他這個同父異母的弟弟從自己手裏搶走家業,還沒等弟弟成年,已經把人打發到國外眼不見為淨。
在賀之漾固有的小心眼兒裏,這些能結交的官宦勳貴也是資源,他之所以不願随家人一同拜訪,也是怕哥哥心裏不痛快,誰知賀之濟卻格外大方,巴不得他上進。
賀之漾感慨的看了看他哥,随着父兄的腳步一同踏進國公府的門檻。
國公府果真不一樣,賀之漾一進花廳便驚得睜大了雙眼,廳裏站着京城侯府伯府的相熟面孔,和大大小小來請安的官宦人家子侄……進進出出絡繹不絕,燈穗子都被擠得亂顫。
好像是勳貴拜年打卡必備站點似的。
任安伯領着夫人和子侄進來,規規矩矩在正廳前行了禮。
賀之漾剛跪下,已聽上頭的老太太笑道:“走了不少人家吧?跪跪起起的也不累?帶着孩子們找地方歇歇吧。”
賀之漾立刻覺得這國公夫人有同理心,不自覺擡頭望去,只見炕上鋪着黑狐皮的褥子,上頭搭蓋着壽字靠枕,一個望去七十多歲,風韻猶存的慈祥老太太含笑看着他們。
老太太望見賀之漾,眼神倒是一亮:“這孩子是你家小子?今年是第一次見客吧?”
任安伯忙笑着應道:“是我家小兒子,眼看要加冠,也随着出來走動見見世面。”
“倒生了個好臉蛋,長得和他哥哥一樣出挑。”國公夫人看賀家兄弟二人身着長袍,如芝蘭玉樹般喜人,特別是小兒子一雙眼眸如秋水般澄澈清亮,不由得多看了幾眼:“快讓孩子們好好歇歇。”
國公夫人一發話,立刻有仆從上前把他們攙起,引到一旁的雕漆椅子處去做。
這是花廳的一角,五六個椅子共用一個雕花小桌和腳爐,每個桌子都有五六個侍女伺候着茶飲,算是權貴休息區,賀家剛來,自然要坐坐喝杯茶,閑話一番再走人。
周遭人都在寒暄談笑,說些京城勳貴的家常,賀之漾百無聊賴的接過侍女手中茶,無聊的喝了幾口。
剛喝兩口茶,忽然看到兩個如畫中人般的小少爺配着璎珞穿着鬥篷,進屋跪在地上磕了個頭,乖乖巧巧一起喊奶奶。
賀之漾只覺得是這國公夫人的孫子,并未多留意,誰知同桌的幾個男子卻登時竊竊私語起來。
“瞧瞧瞧,這不是夫人的男孫媳婦兒麽?”
“啧啧,孫媳婦還真是男人啊,天啊,竟然當着大庭廣衆叫她奶奶,她還笑着應了!”
“這是她親自促成的婚事,自然極喜歡這男孫媳婦的!”
男孫媳婦兒?
咳咳咳,賀之漾端茶的手一抖,登時咳個不停,漂亮的眼珠不由看向那兩個交往甚密的男子……
他們正四目相對含情脈脈呢……
兩個男人!?賀之漾如看稀罕皮影戲似的不住看了好幾眼……
半晌回過神,也對,人家是夫妻……賀之漾吃驚不小,其實在現代沖擊倒沒這麽大,但他真的沒想到大鳴朝風氣竟開放至此。
“你說她孫子喜歡男人,這要是放在別的府邸,豈不是要打斷腿的,可是老太太卻主動請了聖旨,成了這樁婚事……”旁邊的男子說:“倒是不避諱呢。”
賀之漾眸光一緊,耳朵不由豎起來。
“何止呢?”有人笑道:“聽說國公夫人從此喜歡上了做這斷袖媒人,京城裏大大小小男子的婚事,她倒拉郎配了好幾對,還笑言說不論家世,只要是男子相愛,皆可由她證婚!”
賀之漾啼笑皆非的搖搖頭。
正在此時,忽然有人笑着走過來,擠到他和他哥中間:“喲,賀兄,好久不見,怎麽?把弟弟也帶過來了?”
賀之漾往左瞟了一眼,認出這人是程家的長子,同窗程乘的哥哥。
賀之濟沉穩的聲音傳來:“是的,家父想讓弟弟多歷練歷練。”
“歷練歷練好哇!說起來,拜年相賀這事兒也的确該是嫡子抛頭露面,免得從小缺管少教的,沖撞了貴人。”程乘哥笑道:“眼看你家弟弟出落成人才,兄弟也真是高興!”
賀之漾眉頭一皺,強壓下火氣。
這人腦子有毛病吧!什麽嫡子庶子的,這不是刺他哥的心麽!
他哥和他這具身子不是一個母親,他哥的娘細論起來是他爹的第一個媳婦,剛扶正就病逝了,賀之漾的娘是續弦,但這麽多年下來,賀家從來沒有紛争,他哥哥挑起了賀家的擔子,家裏的大小事兒都是他哥做主的。
這人左一句嫡子,右一句缺管少教,這不是怪聲怪氣諷刺嗎!?
賀之濟笑得仍四平八穩:“這話有理,貴弟程乘亦長成了,他是嫡出,想來不會缺管少教,怎麽今日沒來抛頭露面呢?”
賀之漾聽了差點笑出聲,程乘在國子監便欺壓弱小,前幾日又因為喝花酒和侯府的少爺們打起來,被程爹在除夕夜打了一頓,現下都起不了身在床上躺着,他哥拿此事陰陽怪氣,倒是正戳在程家死穴上。
程乘哥聞聽自家醜事,果然面色一變,無能狂怒道:“我和弟弟一母同胞,凡事自然有我代勞即可,拜賀的名分本就是來一人,若兄弟二人都來了,位次若沒有分明白,倒容易争破頭呢!”
一般都是有爵位的勳臣攜正室夫人和二人的嫡子,程乘哥這麽說,是在冷嘲熱諷賀之濟名不正言不順,賀之漾眼看要長起來,小到拜年位次,大到伯爵的繼承,他這個嫡子肯定會和哥哥相争。
“是程乘哥嗎?怎麽?今兒跑來給我哥講規矩?”賀之漾放下茶杯,冷冷擋在賀之濟前面,嘴角輕翹:“你們程家的規矩還真有趣,真是教的好子侄,一個拜賀的位次都能引得兄弟相争?我們賀家還真開了眼界。”
“喲。是賀家小少爺啊。”程乘哥陰陽怪氣道:“聽說小少爺甚是乖巧,連上學的月例銀子都管在哥哥手裏,被爹管還被哥哥管哈哈哈哈,你兄長當的真風光哦!”
有些人真的欠揍,總想挑撥別人家雞犬不寧,他是想着賀之漾性子受不得激,當着衆人說他被哥哥管着,讓賀之漾大丢面子和哥哥漸生嫌隙。
“我年紀小,聽父兄的話可以少走彎路,免得像某人一樣長歪了。”賀之漾意有所指的看看程乘哥,聲音不高,但恰好在座的人都能聽到:“我哥哥少年高中,前為朝廷平叛剿盜,後在京營勘查火器,把隊伍操練的極為出色,前前後後還為兵部省了一千多兩銀子!有這樣的哥哥管教我是我的福氣。”
賀之漾嘴角帶笑,狀若無意的掃過程乘哥:“若我哥哥每日在京城喝花酒鬥雞走狗,那我自然也不會服他!”
每日都眠花宿柳的程乘哥登時被諷刺的漲紅了臉頰,伸出手道:“你……”
“我被哥哥管不丢人,你管不住你弟弟才丢人。”賀之漾冷冷看他道:“有心思伸手管我賀家的事,不如先關上門把自己的破事理清吧!”
賀之漾話音一落,周遭不少知道程家醜事的人都竊笑起來。
“瞧瞧,瞧瞧你這孩子是怎麽說話的?”程乘哥丢了面子,臉一板,幹脆拿出長輩的模樣:“之漾,你和舍弟年齡相仿,我提點你幾句,也是為了你好啊。”
“我說這幾句,更是好心啊。”賀之漾眨眨眼,陰陽怪氣道:“您怎麽說也是程家嫡子,以後免不了抛頭露面,今兒我這不是好心提醒你——少管閑事,知道分寸。我提點你幾句,也是為了你好啊!”
程乘哥還要再言語,已有人跑過來看向賀之漾道:“小少爺,老夫人有請。”
賀之漾一怔,忙跟着此人走過去。
他們這邊兒剛一笑鬧,老夫人便看到了眼裏,此刻,老夫人噙着笑看向賀之漾:“小小年紀,倒知道一門心思袒護你哥哥!”
賀之漾那幾句話恰好落在她耳中,賀之濟的優秀自然毋庸置疑,但被自家弟弟護崽子似的說出來,倒很讓人動容。
老夫人邊說邊點頭,語氣中的贊揚是藏不住的。
賀之漾耳朵有點紅:“是我哥平日裏……對我好。”
其實他對他哥一向寡淡,只是因為前世對比,覺得這便宜哥哥還成,再說他賀之漾的哥哥,怎能讓程家的缺心眼欺負了?
國公夫人笑看着賀之漾,愈發覺得有趣。
賀之漾進來時,他只覺得這是個嬌氣精致的京城勳貴小少爺,沒曾想放才争執護哥哥那光景,倒像個要沖上去惡狠狠咬人的漂亮小豹子。
如今事态平息了,自己誇他兩句,方才兇巴巴的模樣蕩然無存,還羞噠噠紅了耳垂。
這般可愛無邪的少年,自己這雙昏花的老眼怎麽愣是沒瞅見!
國公夫人拍拍賀之漾手背,語氣宛如發現了滄海遺珠:“孩子,說人家了不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