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偷得浮生半日閑
一
水晶花瓶裏旖旎的玫瑰花香還能聞得到。也或許是越來越濃烈了。李寒倚在床頭零零散散地想心事。只覺得一陣陣沁甜的味道湧入胸腔中來。這麽嬌豔的白玫瑰是齊濤剛剛帶過來的拜訪禮物。男人每次都帶玫瑰花前來,李寒不得不狠下心來買了這只價格昂貴的進口花瓶與随時凋零的它們相般配。
即便是最基本的,直奔主題的約會,也需要浪漫的情調。大束的白玫瑰恣意怒放。狹小的單身公寓緋情一下子被點燃到了極點。
上次是什麽顏色來着?香槟色的一束?
李寒一笑,披上了晨衣,點煙吸。薄荷香煙輕煙袅袅,将有着夢幻用的化學成分送入大腦和髒腑。朦朦胧胧中,讓女人覺得仿佛她是活在張愛玲的小說《紅玫瑰與白玫瑰》裏。熱烈的情人抑或是端莊的妻子,都不得救贖,連同那個自以為自由的男人也是一樣。
齊濤在她身旁睡着。
李寒并不能肯定男人是否熟睡着。但這正是他作為情人的溫柔所在,即便是下午時段拜訪,也不會匆匆來去,總要在共枕而卧的睡眠後結束他悠長的溫存。仿佛時間之于他們從來都是充裕的。
或許他還有別的女人。李寒不敢在她力所能及的範圍內一一為此列表,反正他是有妻子的,知道這一點便已經足夠為他們的關系再定位了。她當然同樣沒有膽量去調查他,調查一個財勢遠遠高于自己的人應該是自卑地自取其辱。
她現在唯一的希望是怎麽樣才能讓兩人的關系更加穩固,怎麽樣才能讓她在魔都的日子不那麽無所依傍。因為要鎮壓內心的寂寞才選擇靠近的不是嗎?
李寒有些煩悶地掐滅了香煙。貓咪似的向下蜷蜷身子,動作之間,碰觸到了齊濤的臉。
男人果然瞬間即醒,笑問,“什麽時間了。”
李寒擡頭看看大床對面的時鐘,也笑,“馬上十點了。該起身了。”女人警醒地跳下床,聚攏起齊濤脫掉的衣服。三十六歲的他時尚品味成熟自信,張弛有度。從未一身商務西裝職場化地突兀出現在她的面前,總是偷情也有偷情的專業打扮。
皮帶半懸在褲腰上,李寒把外衣遞過去的時候,齊濤已經穿好了內衣,正坐起身來,倚靠在床頭似笑非笑。
“白玫瑰的香氣淡淡的,真是好聞。”
“我剛剛吸了一陣子煙,虧你也能辨得出來。”
“插花要比熏香自然多了,不是。”齊濤答非所問,雙手忙不疊地給襯衣扣扣子。李寒隔着半張床的距離遠遠打量着這個只在特定時間,特定場合對于自己才有意義的男人,散漫一笑,并不理會他的話,轉身旋開了壁挂CD機的開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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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金屬搖滾。音量播放雖然不大。卻還是在頃刻之間将一室溫馨慵懶的氣氛撕裂開了一道口子。
“喏。現在聞不到了吧。耳朵輕易就把鼻子的注意力奪走了。”
李寒擡腕向後撩了撩碎發,白嫩的手臂從晨衣寬大的袖筒裏滑出來。
齊濤的眼前閃過一道奇異的光,他還在系腰帶,于是禁不住嗔怪,“怎麽這麽小氣。片刻的奢侈也不讓人擁有。”
李寒的嘴角浮動着意義不明地笑,緩步逼近男人,柔聲說,“你是個溫柔的情人。不過就算再溫柔,我也知道,你醒着的時候一定在嘲笑性不是個好東西。這種欲望我二十歲就可以駕馭自如了。是不是?”
女人問完不等齊濤回答轉臉要走,齊濤輕笑着從身後一把箍住李寒的腰,“怎麽?有心事?”
耳鬓厮磨的纏綿傳導至耳根,李寒本想搖頭掙紮開,卻又在心動的一刻,改變了主意,她轉身雙臂攀上男人的頸項,與他面面相對,“要喝水嗎?”
“水?”
李寒眨動着一雙翦水秋瞳,順從地點點頭,“對。水。”
飽滿的身體擁在懷裏,淡淡的馨香近在鼻端,玲珑的五官近在眼前,如此美麗盛宴,不知為什麽齊濤反倒失去了端詳的興致,男人的理性在瞬間恢複飽滿,聲音也一本正經起來,“我昨晚和祁鎮一起吃了飯。”
齊濤邁步向廚房走去,李寒只是站在原地,注視着他仰頭将水杯裏的冰水一飲而盡的場面,含笑不語。
“不好奇嗎?前任男友與現任男友之間的對話?”
過往的傷口被再度掀開,李寒反駁說,“祁鎮不是我的前任。是第一任。”
齊濤似乎根本不以為意,輕描淡寫中依然透露着金融家特有的精明,“那算上錢繹這名前任,我是第三任啰。真是豪奢啊。李寒今年可才只有二十二歲。居然有了這麽數目龐大的男友群。我這把三十幾歲的老骨頭還有點羨慕。”
淨是油嘴滑舌地東拉西扯。李寒忽略掉這些,問,“祁鎮自己從北京過來赴約會?”
“帶了和你一般年紀的女朋友。”
“白露?”
“你倒是清楚。”
李寒的興致被徹底調動了起來,“我當然清楚了。祁鎮甩了我,為了她。”
“你倒是坦白。”齊濤在談笑間已經開始準備離開了。他眉眼裏都是舒展的紋路,仿佛昨天和祁鎮的約會充滿了誘人的回憶。總不會是祁鎮把自己的女朋友介紹給了齊濤吧。這樣的念頭在李寒的腦海中瞬間閃過。轉念之間,女人又覺得自己狹隘了,男人之間的約會怎麽會只談這些,總歸是利益攸關的事情。
“在想什麽呢。看你一會兒笑,一會兒搖頭的。”
李寒擡頭,發現站在玄關處的齊濤正笑盈盈地看向自己,于是踮腳在他的臉頰上禮節性地吻了吻,又輕輕拍了拍男人的肩線,語氣莊重地說,“走好。齊先生。”
——
其實李寒的日常生活遠不是情人到來時的慵懶樣子。今天上午的清閑是她生命中的偶然例外。她不是沒有職業出賣青春的情人。她是正式出道的二線演藝明星。雖然沒有顯赫的家世,但憑借着天資卓越,在大學二年級時由文學系毅然退學,在前任男友錢繹的資助下考取了上海戲劇學院。現在她表演系本科三年級在讀,已經陸陸續續接拍了一些影視作品,盡管還沒有跻身一線的代表作品和恰當時運,但是她已經擁有了自己的經紀人和經紀公司,是大到工作選擇,小至出行購物,臉上妝容形象管理等日常生活都處在他人管控之中的半個名人。
讀着劇本的時候,李寒記起了早晨經紀人孟梅打過來的一通電話。當時齊濤正在熟睡着所以李寒想了想最終沒有接。而電話的另一頭,就像清楚對方處境似的,兩個小時過去了,孟梅并沒有再打過來。
李寒自嘲地笑了笑。不由得将手中劇本《浮華盛世》的臺詞讀出聲來:“如果不想接戲那麽就去結婚生孩子。”這是劇中的經紀人教訓女演員的話。現實中的孟梅作為她演藝人生路上的第一位導師,雖然沒有這麽直白兇狠,可李寒總覺得她仿佛能将自己的過往和全部心事看個通透。
孟梅長相談不上漂亮,但自有其威嚴的儀表,以至于在最開始的一段日子,李寒只要和孟經紀人同處一個空間,她就忍不住将常年黑色套裝的三十七歲孟梅女士聯想成武俠小說裏的師太滅絕。
李寒長嘆一聲,早已沒有了情人在時的潇灑勁兒,還是回個電話過去,先道歉在考慮其他好了。今天的日程都不知道。保姆車來接的時候又要一頭霧水,估計見面時挨罵總是難免的,更糟糕的是毫無準備去出席日程,根本就像個木偶人似的任憑擺布。
電話果然很快接通。
“孟姐。我今天一直待在公寓裏。”
“我知道。”三個字的回答聽不出多樣的情緒來,聲線裏有着特別的冰冷,李寒幾乎感覺到對方與聲線同樣冰冷的視線,大概也在答複之時通過話筒一并發送了過來。臺詞和劇情都在意料之內,又在期待之外。李寒不由得手心冒汗,拿捏着話筒的右手已經開始在發抖,整張後背自然反應之下就挺直得如同出席重大典禮了。
“我沒接你電話,你不想聽我的解釋嗎?”李寒怯怯地問。
“你要現在給我個什麽解釋!上午預約好的瑜伽課程和舞蹈訓練課程我已經幫你取消了。怎麽還有其他工作之外的事麽?”
李寒支吾了一聲,“沒有啦。……不過,我想知道今天的行程,我還沒有拿到行程單。剛剛去門外看了看,小佟今天上午一定沒有來接過我吧。”
“他下午四點再去接你。然後我在元音音工作室等你,我們去選電視劇裏你要演唱的曲子。晚上時間暫且沒有既定日程,等待臨時安排就好。”
孟梅的回複幹淨利落。李寒生怕錯過了一星半句,伸長脖子聽着。以致在通話結束後的留白時間內,女演員還在傻傻盯着屏幕,直到屏幕變黑,屏幕之上出現了自己的一張意猶未盡的天然臉孔時,她來回過神來。
天。李寒摸了摸自己的胸口,禁不住內心抱怨:這個女人也是這麽一板一眼毫不撒嬌地對待情人嗎?會不會年紀至此還沒有和任何一位異性好好戀愛過,還是所謂見慣了娛樂圈的分分合合早早出離了紅塵之外,真是可憐了她這麽出色的工作能力,也可憐了她身為女人的命運。
早在進入公司之時,李寒就聽人私下談論過孟梅在上海衆演藝經紀人裏出色的策劃分析和危機公關能力。當年老板重金從北京将她挖來上海,三年過去,手下已然帶出了海派第一位國際巨星。這樣一位年輕有為的一線經紀肯接手她這樣一位要紅不紅的二線新人,總歸是看中了自己某方面的可塑之處吧。到底該不該對她推心置腹呢。還是保持現在你知我知絕對不說明的暧昧狀态?
或許天底下根本就沒有什麽秘密可言。而自己的秘密卻牢牢捏在他人的手中,李寒心下開始不安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