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來客

馬車行駛在不甚寬闊的小路上,葉興文掀開車窗的帷幔,興奮地朝外看去。

層山疊嶂,翠鳥叽叽喳喳着在蓊蓊郁郁的樹木間盤旋,他們行駛在巨山的陰影下,能呼吸到近在咫尺的清新氣息,就是偶爾馬車車輪碾過幾塊小石子讓他有些難受。

“還有多久能到啊?”葉興文忍不住問道。

王二趕着馬車,在馬背上多抽了一鞭,預估道:“大約……小半個時辰吧?”

王二自己也不太明了,他只大概知道上河村這個地方,沒真正去過,自然不清楚具體需要抵達的時間。

雖然剛開始有些新奇,但坐車時間久了,葉興文心口就難言地悶起來,像是有石頭在壓着一般,又似有海浪在他胃裏翻湧,動靜不夠大,無法翻越屏障,但一浪一浪的拍打也讓他煩心。

賀家祥攬住葉興文的腰肢,讓他靠在自己肩頭,“不舒服就好好歇着。”

葉興文也失了興致,聞言順從地軟下了身子。

賀家祥嘆了口氣道:“我不是說了我一人便可嗎?你身子又不方便坐車,為何非要跟出來呢?”

葉興文嘟了嘟嘴:“我也想看看是誰寫出來的嘛。”

“對了,”葉興文突然想起來鋪裏的夥計王二提到的那個名字,輕輕皺了皺眉,“那人真是叫什麽……真……沉……安?”

賀家祥笑道:“哪有人會叫這種名字的,估摸着是王二聽錯了吧。他那家夥,你又不是不知道。”

葉興文咬着唇,擔憂道:“那要是因為聽錯找不到人怎麽辦呀?”

“怎麽會找不到呢。”賀家祥摸摸他的腦袋,安撫道,“就算聽錯了,音也差不了多少的,到時候在村裏問問,總能知道的。”

一炷香後,馬車停在了村口。

路上有幾個邊說着話,邊挑着麥子回家走的村民,王二停下了馬車,向前傾了傾身子問道:“請問,這裏是上河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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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民聽到聲音停住了腳步,回身一看,頓時驚在了原地。

村裏人去哪裏也就是坐坐牛車,而此時他們卻看到自己面前出現了一頭高頭駿馬,馬身高大雄壯,威武有力,渾身的毛發光亮油滑。

衆人一時間被這種豪華的闊綽所驚呆,回過神來就像一窩蜂被炸開了窩,竊竊私語起來。

張栓立在最前面,沒像其他人一樣叽叽喳喳地議論,王二便又向他問道:“這裏是上河村嗎?”

聞言張栓讷讷地點了點頭:“是。”

王二一喜,扭頭向裏面報告道:“管事,夫人,咱們到了。”

葉興文頓時有了精神,探頭出去看了眼衆人,問道:“麻煩大家,請問村裏有哪戶人家是叫……真……沉……安的嗎?”

“……真沉安?”

“這名字怎麽那麽別扭,咱們村有叫這名的嗎?”

“不過你可別說,雖然別扭,但聽起來還有幾分熟悉呢。”

李老三咂了咂嘴:“……真沉安?村裏就一個叫安子的吧?你們要找的莫不是……鄭成安?”

“鄭成安?”王二又念了一遍,高興地叫道,“沒錯,就是這個名。”

接着繼續問道:“那您知道他家在哪裏嗎?”

李老三指了一個方向,卻又馬上把手拐了回來,皺眉道:“不過他家現在應該沒人,你要去找他的話,直接去地裏更方便。”

李老三把具體的方位告知給他們,然後聽到馬車裏鑽出來的嬌貴的小公子沖他道了聲謝,接着馬車緩緩動起來,離開了此處。

車篷上的布料在熾烈的陽光下閃着細膩的光澤,李老三眨了眨眼,感慨道:“乖乖,可真不愧是大戶人家,連馬車上用的料子都比咱最好的衣裳金貴。”

說完他又忍不住疑惑,撓了撓頭,問旁邊的人,“你說這麽富貴的人家找鄭成安,是做啥呢?”

他知道自己邊上站了一個人,看到了地上的陰影,轉頭打算問他,結果就看到了不善言語的張栓,張栓慢慢地擡起頭,神色稍顯木楞,李老三立即把頭扭了回去。

嗐,咋還問錯人了呢。

“耿老頭,你離他家近,你知道什麽嗎?”李老三笑嘻嘻地問。

耿老漢也正稀罕着呢,這鄭家和他們村裏其他人家沒有什麽不同,祖上八輩貧農,咋就突然和人富貴人家搭上關系了呢?

耿老漢搖了搖頭:“這我哪知道呢,诶,你不是和鄭大山關系好嗎?問問他去。”

李老三也正想去湊湊熱鬧,聞言便道:“那行,等我把這擔麥子放家就去。”

這種封閉的山村裏面幾年出不了一件大事,更別說是這種金貴的富裕人家,村裏驟然來了打扮言行都華麗富貴的人,頓時一傳十十傳百,議論紛紛。

鄭成安直起腰,用衣袖擦了擦額上的汗,鬥大的汗珠頓時湮濕了一片,這農活可真不是好幹的,其他三人圍的地盤都比他的大,然而此刻他們的進度也已經超過了他。

他們似是已經習慣了做活,埋頭下到地裏不喊苦不喊累,吭哧吭哧地割了一束又接下一束,鄭成安不想被他們比下去,把手心裏快要松開的布條,重新打個結,又握住了鐮刀。

剛開始第一天他不懂,直接用自己細皮嫩肉的手心握住鐮刀,僅僅一天下來,他的手心就磨出了通紅的血泡。

當時連星在油燈下面拿着燒過的針給他刺破血泡,眼圈都紅了,還心疼地對他說:“明天你在家裏好好歇着,剩下的放着我來。”

鄭成安怎麽可能同意這樣的話,那豈不是顯得他太渣了!

他伸手一捉,握住連星的手,連星的手比他要粗糙得多,手心有些硬,但一天鐮刀握下來,并未在他手中留下任何痕跡,他有些好奇地問:“怎麽你的手就沒事?”

連星有些害羞的把手縮了縮,他的手實在太醜了,“我、我習慣了就沒事了。”

鄭成安仔細一瞧,确實如此。

連星手心比自己多了厚厚的一層重繭,黃黃的,用手指掐也掐不動。

鄭成安放開手,讓連星接着給自己挑,看着連星垂眸認真的模樣,道:“既然這樣,那等我也習慣了就沒事了。”

回過神來,他隐隐聽到遠處有什麽人叫嚷的聲響,但他沒有在意,左手抓住一把麥稈,酸澀的右臂繼續提着鐮刀把它割了下來。

又割了好幾把,那道聲響也越來越大,鄭成安蹙緊了眉。

他怎麽聽着這聲音這麽像喊他的呢?

結果真是叫他的。

不過聲音沒有馬車來得快,又許是遠處的村民看到那人已經找到了自己,就不再叫喊,鄭成安站在田裏,疑惑地看向那架華麗的馬車。

賀家祥叫王二把馬車停下,葉興文倒是想下車被賀家祥給按下了。

鄭成安和夥計王二僅是一面之緣,或許回到當初的書鋪裏他能認出來,但此時王二早已換掉了在書鋪的一身衣裳,今日是一套全新的打扮,故而鄭成安看着幾人衣冠楚楚,文質彬彬地向自己走來,問:“二位有何貴幹?”

賀家祥看到眼前這個顯然農夫模樣的男子愣了一下,那話本寫得才華橫溢,字裏行間用詞飽含情緒,他本以為寫這書的是某個村裏的清貧秀才,最差也是個普通的讀書人,整日坐在家中搖頭晃腦的那一種,但沒想到寫出也令他驚嘆的《星月大陸》的著者竟然也是會挽起袖子在烈陽下割麥的人。

賀家祥僅微怔一下,接着便向前走了幾步,自報家門道:“在下乃明德書坊的管事,不知您是否于前幾日送來過兩冊話本?”

四周有些嘈雜,賀家祥知道自己的前後左右圍了不少湊熱鬧的村民,不欲把所有的事情都在此全部公開,便說得糊塗了一點。

鄭成安恍然。

竟是編輯主動來找他簽約了,也怪他,說了第二日便去問詢結果,竟生生拖到了今日。

鄭成安難得有些赧然,道:“抱歉,家事繁忙,以致未能如約前去。”

“不妨事。”賀家祥自是能夠理解,只是……

他看了看這大片的麥田,耳邊還隐隐能聽到身後村民對他身上衣物和馬車價格的猜測,欲言又止道:“那現在……是否方便繼續商談?”鄭成安看見了對方一塵不染的黛藍色錦袍,摸了摸鼻尖,不好意思道:“方便方便,麻煩管事先行一步,我稍後就到。”

“順着這條路一直往前走,盡頭處右拐,一直到右手邊有顆高大的榕樹,對面就是我家了。”

馬車很快離開,鄭成安對家裏其中三人簡單說了一下,自己就先行離開,他們收拾一下田裏的東西稍慢一步也跟着回去。

上了田埂,鄭成安這才意識到自己方才的姿态有多麽不雅:衣裳的下擺他嫌礙事,卷了卷塞到了腰帶處;衣領扯開,衣袖卷起用來散熱;下褲因為累極時席地而坐,沾了不少土漬。

鄭成安趕緊拍了拍自己身上,打掉那些塵土,接着收攏衣襟,放下衣袖,重新系了系腰帶。

這時卻有村裏人圍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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