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驕橫
夏風習習, 幔紗飄搖的涼亭內,一鵝黃色長裙的嬌俏女子伏在桌上, 嘴裏咬着毛筆, 有幾絲墨發黏在她唇邊, 女子胡亂撩開, 對着兩張紙苦思冥想。
墨蕪送茶點過來, 見她仍在糾結,無奈道:“姑娘, 近午了,您還沒确定?”
“唔……我認識的閨秀本就多,不過我與夫子都認識, 應當是承豫書院的,可是我想了許久,沒見過他對那位閨秀和顏悅色過嘛。”慕聽筠更愁了。
墨蕪将茶點擺開, 順口說:“奴婢倒覺得夫子對您的态度, 還是蠻好的……”她忽然頓住,感覺自己戳破了真相。
她先前就發覺公儀大人與自家姑娘的相處有些奇怪。她做奴婢久了,察言觀色已能做到娴熟,瞧得出公儀大人的眼神每每看向姑娘,愈加深邃, 還帶着微不可查的溫柔。
“我有一個大膽的猜測,墨蕪。”慕聽筠單手托腮, 頗為嚴肅的開口道。
墨蕪捏着碟子的手指一緊, “什麽?”
“公儀夫子心儀的姑娘, 難道是阿琤?”慕聽筠小手‘啪’地拍在桌面上。
墨蕪啞口無言,低頭繼續手裏的活,若公儀大人真的喜歡姑娘,那真是不容易……
而後慕聽筠就陷入了遐想不能自拔,若不是墨蕪攔着,慕聽筠約莫能馬上去喬府尋喬涴琤。
回蓁姝閣的路上,慕聽筠漫不經心的想事情,沒留神樹邊有個人,好在墨蕪眼明手快拉住她,才避免撞上去。
“你是誰?”慕聽筠看着樹底下陌生的男子,蹙眉問。
就連皺眉也那麽好看,盧明淵緊張的攥緊手,上前行禮道:“在下盧明淵,家父曾是太子太傅,見過郡主。”
“原是盧公子,盧公子可知這兒靠近內院,尋常不得進,你為何站在此處?”慕聽筠眉目疏淡,離他更遠了幾步。
盧明淵暗暗深吸,他如何說得是聽聞二姑娘說起這位福宜郡主,顏色極美,所以他抑不住過來見一見,果真如此!
他定了定神,方道:“今日家母來與寧國公夫人議婚事,不過,并沒有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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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有沒有結果跟她又沒有關系,慕聽筠興趣缺缺。
盧明淵好像沒聽出一般,又湊上前一步,略帶小心地問:“傳言說向南郡王府有意與寧國府結親,不知這流言是否屬實?”
“盧公子問這是何意?恕本郡主無法相告。”一絲絲不耐浮上心頭,她向來不是沉心靜氣的人,臉上已經帶了些許情緒。
盧明淵這才看出來,讷讷道:“攪擾到郡主,不甚歉意。”
“無事。”慕聽筠抛下兩個字,錯肩而過。
空氣裏還彌漫着淡淡的蘭花香,清新凝香,盧明淵忍不住嗅了嗅,陶醉的閉上雙眼,如此佳人,若不能收歸囊中,實在可惜,雖然有點風險,但慕二姑娘的提議,倒是可以考慮考慮。
慕聽筠很快将盧明淵這個人抛之腦後,又琢磨起公儀夫子與阿琤的可能性,在她的回想裏,當初的細小接觸都被她放大,然後被自己的想法震驚的茶不思飯不想。
兩日後晨起,青雉慌裏慌張跑進來噼裏啪啦一連串的話說完後,慕聽筠才将這個人從記憶旮沓裏翻出來。
“慕聽璃跟他的親事不成,跟我有半點關系?”慕聽筠一塊水晶餃子還沒吞下去,就險些噎住了。
青雉也是憤憤然,“就是,這流言真是過分,竟然能扯上咱們姑娘,說是因咱們姑娘攪和才沒成的。”
“不過最過分的是外頭那些編排咱們姑娘和那個盧公子的烏七八糟的故事,姑娘,您莫要管他們,都是一群嘴碎的。”一向穩重的墨蕪也氣得不行。
慕聽筠不在意的擺擺手,“那些子人日子過得枯燥,只能編故事滋潤了,沒事兒,我與阿琤約了錦馐閣,墨蕪,取一套男裝來,青雉去讓眉枝傳話備馬車。”
她原先是真不在意,不過在錦馐閣用飯時,慕聽筠能清楚的聽見外面那些胡言亂語,甚至就連小二都樂滋滋的編兩句,錦馐閣只有富貴人家才來得起的,顯然這流言已經成為夙京城世家貴胄們茶餘飯後的談資了。喬涴琤起初勸她莫放在心上,但她聽得越多,臉上的怒氣就越深,抑制不住的起身要去開門。
慕聽筠也忍無可忍,随之起身,手還未碰到門邊兒,就聽隔壁房間的木門‘哐當’一聲,而後是怒氣沉沉的言語:“我寧國公府的堂堂郡主,是爾等能随意消遣的?”
“是二哥哥。”慕聽筠小聲說道,側耳去聽門外動靜。
原本熱鬧的錦馐閣瞬時安靜下來,慕聽诩冷冷笑道:“爾等膽子挺大,信不信本官以污蔑罪将你們全都送進牢獄。”
錦馐閣更加安靜了,就連細微的呼吸聲也聽不到。倏地,一道清越嗓音傳來:“慕衛尉消消氣,衆位,在下與福宜郡主确實沒有逾居之事。”盧明淵一襲繡蘭白袍,手執紅木紙扇,風度翩翩的踱進酒樓。
慕聽诩眼神更冷,盯着盧明淵并未應話。
盧明淵眼中劃過一絲尴尬,他輕咳一聲,拱手道:“致使郡主名譽受損,也有在下的錯,在下願意為此負責。”
“負責?”慕聽诩玩味的咀嚼這兩個字。
盧明淵立時颔首說:“是,也不知是誰如此狠毒,将有損郡主閨譽的不實之言傳遍夙京城,在下惶恐。”他特地加重‘傳遍’二字。
“呵,既然是不實之言,又何必讓你負責,況且,你認為你有何資格擔負此責?”慕聽诩手指搭在腰間重劍上,‘嗒’的響聲讓盧明淵忍不住後退。
喬涴琤扯了扯慕聽筠的衣袖,“你二哥哥好厲害,那姓盧的都沒聲音了。”
“那是自然,跟我二哥哥鬥,簡直就是不想好好活着了。”盧明淵一出現,她便知此事有詐,外面沒了聲音,又看不見景狀,慕聽筠稍稍躊躇,轉身拿了帷帽戴在頭上,大力推開房門。
“嘶……”慕聽筠輕呼,力氣沒穩住,有點疼了。
她快步走到慕聽诩身邊,努力忽視二哥哥不贊同的視線,揚聲道:“你叫什麽來着?盧淵明?盧明淵?”
“……在下盧明淵。”他驟然察覺到不對勁。
慕聽筠嬌笑,如同悅耳的鈴铛,“盧明淵,你哪來的膽子設計本郡主?而且,你跟本郡主說一說,你哪一點值得本郡主下嫁?”
“你招惹本郡主之前,難不成沒打聽過本郡主的兄長們?”
“本郡主的哥哥們豐神俊逸,你自覺比得上哪一個?本郡主看上了你什麽,才會有私情?這本就是無稽之談,偏生還有那麽多沒腦子的人信了。”
不僅盧明淵露出了窘态,前不久剛熱鬧議論的衆人也都臉色不好看起來。
慕聽筠滿意的看了看他們,追問道:“盧淵明,你倒是回答本郡主的問題呀。”
“……郡主何必為難在下。”盧明淵冷汗涔涔,濕透了背浃,他悔不當初,怎會輕信慕聽璃的話,認為慕聽筠性子軟弱聽話,這咄咄逼人的模樣,哪裏軟弱了!
他只想到了娶回慕聽筠後的美妙日子,卻忘記了她有權有勢的兄姐。盧明淵雙股顫栗,幾乎嘔出血來,剛進門時有多勝券在握,現在就有多害怕和懊惱。
慕聽诩嫌棄的看了眼盧明淵,“此事究竟是何人所為,本官會查個清楚。在場之人,你們若是能提供線索,本官指不定會饒了你們。”
說罷,他握着小妹的手腕,離開錦馐閣,喬涴琤忙跟上前去。
他們一走,錦馐閣的氛圍瞬間松懈,盧明淵癱軟在地,面色慘白。錦馐閣的老板為難的在大廳走來走去,一邊指使小二去扶,一面思考對策,若是錦馐閣被遷怒,那可就完了!
喬涴琤還沒來得及跟慕聽筠說上話,寧國公府的馬車車轱辘就轉動起來,只能望見一只從馬車裏伸出的手,擺了兩下就縮回去了。
“姑娘,這是你的帕子嗎?”一位男子走近喬涴琤,有禮詢問道。
喬涴琤回神看去,的确是自己的帕子,她忙接過來,矮身道謝:“多謝公子。”
“無妨。”
喬涴琤擡眼,面前男子側臉有一道傷疤,卻并不難看,反倒增添了幾分英武氣質,她總覺得這人眼熟,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男子并不在意,大大方方任她打量,直到喬涴琤察覺到失禮,紅暈染面,挪開眼神,他才扯了扯唇。
“在下顧覃秋,敢問姑娘芳名?”
回到蓁姝閣,慕聽诩遣散婢女,坐在外間大椅上,目光沉沉地盯着小妹。慕聽筠乖乖坐到他旁邊,“二哥哥,這事兒可不能怪我。”
“但你今日為何出來,你可知你方才在錦馐閣的那一番話,對你有多不利嗎?會影響你的名聲!說你性子驕橫的人定是大有人在。”
“知道,但我咽不下這口氣,而且我也能猜出這事兒是誰做的!”慕聽筠揮了揮拳頭,已經迫不及待想去找人算賬了。
慕聽诩扶額,“兜兒,你對你的親事是怎麽想的?”
“啊?”怎麽扯到了親事?慕聽筠放下手臂,眼神嬌軟。
“兜兒以為,公儀疏岚和霍伯曦,哪一個更好?”慕聽诩直截了當的問。
‘哐當’,慕聽筠失手将杯子打翻在地, “二哥哥這是何意?”
“若是公儀疏岚和霍伯曦同時求娶你,兜兒會選擇誰?或者,誰都不選?”
寬闊的大道上,長長的隊伍馳騁而過,揚起漫天塵土。公儀疏岚驀然勒緊缰繩,黑馬嘶鳴一聲停下,不安的刨着地面。
久安策馬到他旁邊,“公子?”
“沒事。”公儀疏岚捏了捏眉心,他方才總是集中不了精神,總覺着有什麽事情已經脫離了他的掌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