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坦言

烈陽熾熱, 地面暑氣蒸騰,細小的飛蟲撲棱翅膀, 直往人臉上撲去。許參将一巴掌拍死個蟲子, 嘴裏罵罵咧咧的, 一路緊趕慢趕都沒絲毫怨言, 然好容易都到了夙京城大門外, 卻被告知這壞消息,任誰都浮躁不堪。

他終是坐不住了, 走到公儀疏岚面前,悶聲問:“公儀大人,這下咱們該怎麽辦?”

“再等等。”公儀疏岚望着久安離開的方向, 凝聲說道。

許參将煩躁的摸摸頭,重重嘆了聲氣,又坐了回去, 也不知怎的, 明明看着是斯斯文文的文官,可就是無端讓人仰望畏懼。

到底是朝官,只會耍耍嘴皮子,卻能養的一身氣勢,許參将暗自咕哝。

總算未幾時, 久安出現在衆人視野中。他還未等馬停穩就從上翻落,張口了幾次都沒說成話。

許參将忙命人給他遞水, 久安連喝了兩碗, 才歇過氣來。

“現在夙京城就是只許進, 不許出,屬下打聽過了,這疫病來得蹊跷,受牽連的确實是大多一些官員,而這些官員死後,民間會流傳出這些人的可惡之處,還有‘天罰’的流言蔓延開。至今,宮裏還沒甚說法,據說賢煜親王也染病了,幾日沒出府了。”

“那你混進去了,是咋出來的?”愣了半晌,許參将滿是疑惑他是如何出來的。

久安撇他一眼,“這我自然有法子,公子,接下來咱們怎麽辦?”

“許參将,勞煩你将寧姑娘送到成縣農莊上,本官會将具體地址告知與你,只說是躲禍的,除非本官本人,否則千萬莫要告知真實身份。久安,咱們喬裝一番進城罷。”

等到衆人分散離開,久安才輕聲禀報說:“公子,福宜郡主人沒事兒,眼下也在成縣的莊子上避禍,聽說帶了不少護衛,您且放心吧。”

“嗯,随我去一趟煜賢王府罷。”公儀疏岚微不可查的松了口氣。

煜賢王府的後院小門,久安輕兩下、重三下的敲了敲門,即刻有人開門請他們進去。

推開正室門,濃重的藥味撲面而來,公儀疏岚張目看去,賢煜親王正靠在床邊,面色蒼白,嘴唇隐隐泛紫。

“你回來了,可查清楚?”賢煜親王指了指一邊的寬椅,虛弱的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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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僅查明了真相,還帶回了一個當年被文宰相冤屈全家的受害者,她手裏有我們需要的罪證。”公儀疏岚從袖籠裏掏出一封書信,交予久安手中遞了過去。

賢煜親王含笑道:“沒想到你不過短短數日就尋到了鎮護将軍,還帶了個至關重要的物件回來。你可聽到外頭那些傳言?”

“如果臣所料不錯,這應當是文宰相做的,以疫病為牆,人心惶惶中,他好順理成章的處理掉沾惹他以往做下的歹事,永遠埋藏他的秘密。”公儀疏岚神色漠然。

“是,這也證明,他已經将要窮途末路了。另外,本王的人已經被盯住了,你想法子進宮去吧,這才的‘疫病’,無論是真是假,都将它安在文宰相的頭上,想來焦頭爛額的他,應當不會介意。”

“奂吉,将本王的玉佩交給公儀大人,皇宮欽德門後有一皇家暗道,你亮出本王的玉佩,自有人帶你進去。”

公儀疏岚起身雙手接過玉佩,正要告辭,賢煜親王又喚住他。

“你進宮後,告訴皇上,本王很好,一點事也沒有。”賢煜親王面色微柔,想起深宮挂念的那女子。

公儀疏岚應聲,很快帶着久安離開,臨走前,他還聽見身後的絮絮低語。

“早就讓她在我府內安插眼線,非不聽,這下,還不知傷心成什麽模樣……”

皇宮內,方元領着公儀疏岚匆匆走進禦書房,小心的合上朱紅木門。

不過幾日,霍伯霖卻沉默許多,聽完公儀疏岚的禀報後,靜默稍許後,卻問:“賢煜皇叔可好?”

“他很好。”公儀疏岚面不改色道。

霍伯霖點點頭,“既然你有确鑿證據,疫病又是假象,那就趁早解決此事吧,明日,你将那女子帶過來。”

“是,微臣告退。”

禦書房又靜谧下來,镂金貔貅香爐青煙袅袅,清淡的香味若有若無彌漫在室內。霍伯霖呆呆的坐在大椅上,過了一炷香的功夫,他揉揉額角,起身往景壽宮去。

他前些日子剛發了一通火,景壽宮的宮女宦官看到他無不戰戰兢兢,更有甚至伏在地面久久不敢起來,他好似沒看到一般,大步朝正殿走去。

門口守着的宮女見着他,忙跪在地上請安,辛嬷嬷迎出來,如同以往一樣,行禮後道:“給皇上端碗去暑的綠豆湯來。”

“嬷嬷,朕想跟母後說幾句話,你們先出去吧。”霍伯霖擺擺手,辛嬷嬷擔憂的看了看內殿,嘆了口氣,帶着宮婢們退了出去。

他緩緩走到床邊,慕聽筝倚靠在大迎枕上,并不看他。霍伯霖拿起玉頸團扇,為她扇風,許久後他才出聲說:“母後,公儀疏岚方才來了,他告訴朕,五皇叔無事。”

慕聽筝被底平攤的手倏地緊握,默了幾息,她無奈嘆息,“霖兒,母後與你五皇叔,已經不可能了,都是往事,你又何必這般。”

“我也不知道……”霍伯霖面上有些茫然。

那日,剛下朝的霍伯霖聽聞母後暈厥,急忙趕至景壽宮,守着她時,卻聽得她的呓語,且縱然雙眼緊閉,淚水卻不斷從她眼角滑落。

“雲霂……”

“你好狠的心。”

他先是震驚,冷靜的将前因後果查清楚後,他以亂議皇家之事為名當庭杖斃了兩個宮女,原因就是她們私下議論賢煜親王染了疫病,奄奄一息。

慕聽筝看向窗外,盛夏已至,沉悶的連一絲清風也無,蒼翠的樹葉動也不動,忽有鳥兒停駐枝桠間,躲避着灼熱的日光,梳理毛發,沒過多久,又撲扇着翅膀,義無反顧的飛向天空。

“霖兒,你若是實在放心不下,就給他賜一門親事吧,找個好姑娘,他孤身了這麽多年,也該有人照顧了。”慕聽筝撫着腕間的镯子,心上仿佛有一把鈍刀慢慢磨深,臉上卻平靜無波。

成縣農莊,一襲粉衣輕蝶裙裳的嬌俏女子蹲在一條小溪邊,伸手去撩溪水,清澈的水赓續自她手心滑落,發髻上的流蘇玉釵輕晃,勾到鬓發她也不自知,玩得不亦樂乎。

墨蕪替她撐傘遮陽,即便如此,日光還是熱得很,她無可奈何的勸道:“姑娘,您再待下去,晚些時候皮膚又紅一片。”

“這溪水涼涼的舒服多了,等等咱們再回去。”慕聽筠頭也不回,依舊撩着溪水玩。

墨蕪只好随她,擡眼卻看到一個小男孩朝她們跑來,“姑娘。”

“又怎麽了?诶,這是什麽東西,軟軟的、滑滑的。”慕聽筠瞧見水底石頭邊有一群黑點點,她好奇的伸手去捉。

“那是小蝌蚪,你不知道嘛?”稚嫩的男聲在她耳邊響起。

她擡眼看過去,登時笑了,“你是誰家的小孩子?不怕曬嗎?”

寧珂成晃晃小腦袋,也蹲在她旁邊說:“不怕,姑姑說了,男孩子要黑一點才有男子氣概。”

“還是小不點呢,就想男子氣概了。”慕聽筠見他跟小侄子差不多大,忍不住想逗逗他。

回房找不到侄兒的寧蘊一路找過來,總算看到了他的小身影,松了口氣。

“這孩子,怎麽能随意跟不認得的人說話呢。”寧蘊搖搖頭,目光落在他身邊蹲着的巧笑倩兮的少女面上,微微一愣。

她自诩容貌靡顏膩理,即便遜于她人也不過幾分,然面前的這個少女容顏卻讓人挪不開眼,同為女子的她也不禁看呆了去。那女子纖纖細眉,剪水雙瞳顧盼間流光微轉,瓊鼻櫻唇,膚如凝脂好似受烈陽眷顧,氣質純然清妩。

她怔愣片刻才回過神來,看着已經略顯粗糙的手,內心隐隐自卑。她深吸一口氣,剛要從樹後轉出來,卻看到公儀疏岚的身影緩緩出現小路盡頭。

“公儀大人。”她心上一喜,果然他其實還是在乎自己的,不然不會剛分別半日不到,就往這兒來。

她慌忙整理好因一路疾走而淩亂的裙裳,噙着笑意踏出樹影,将将踏出兩步,她頓在原地,上翹的唇角一僵。

慕聽筠是看到小男娃的視線,才往後看去。只一眼,就驚得她猛地站起來,又因小腿酸麻,往後一仰。

墨蕪驚叫一聲,忙扔了紙傘要去扶她。比她動作更快的,是公儀疏岚。

他攬住慕聽筠纖細的腰身,眉眼含笑,食指叩上她光潔的小腦門,“怎麽總是莽莽撞撞的。”

“夫夫夫子,你、你什麽時候回來的?”慕聽筠抵着他的胸膛,神色慌亂,眼神絲毫不敢觸及他的面容,腰間那只手掌的熱度透過淺薄的衣衫,如同鐵烙讓她更是不安。

見她這般模樣,公儀疏岚眸底暗沉,他終于明白,一路上的不安因何而來,她知曉了自己的情意,卻不是從他口中道出,她知曉了幾分,他也拿捏不準。

只慌亂了一瞬,公儀疏岚就鎮定下來,事已至此,便容不得有第二次的失算。她眸光躲躲閃閃不敢看他,他就力道适中的捏着她嬌嫩的下巴,迫使她看着自己。

“墨蕪,帶着這孩子,離這兒遠點。”他眼神緊盯着她的水眸,不錯一瞬,淡聲吩咐墨蕪。

墨蕪瞧了瞧他們的姿勢,又想起二公子的叮囑,咬咬牙,牽着孩子走到一旁去,慕聽筠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眼睜睜看着她們走遠,卻無計可施。

“夫子……”

“兜兒,”他嗓音低沉,溫熱的氣息噴灑在她耳邊,“我說過回來後會告訴你那個姑娘是誰,你還想不想知曉?”

慕聽筠張了張唇,心底發虛,她現在說不想知曉,還來得及嗎?

“來不及了,”公儀疏岚輕笑,“公儀晅想娶的傻女子,是慕聽筠。你聽到了,這可怎麽辦?”他捏捏她柔嫩的指尖,愛不釋手。

什麽怎麽辦?她能怎麽辦?捂着耳朵裝作聽不到嗎?可她手還在他那兒呢!慕聽筠直愣愣的凝望着他勾起的唇角,腦子裏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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