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天昭
慕聽筠只聽得心跳一聲大過一聲, 她抿了抿幹澀的唇,緊張的指尖冰涼。
“夫子……”她讷讷的喚了聲, 卻不知道要說什麽。
“嗯。”公儀疏岚應聲, 撚磨着她的指尖, 似乎是要讓她溫熱起來。
可那觸感如同輕羽拂過, 直癢進心裏, 她略略掙紮,就被捏的更緊。慕聽筠無措的仰臉看他, 脫口而出:“可你是夫子呀。”
“那又如何?”眼瞅着她原本蔥白的指尖染了淡淡粉紅,公儀疏岚方才滿意,轉而去捏她肉肉的手心。
慕聽筠被他擾的心神不安, 想好的話全被抛之腦後,恍恍惚惚又沉迷于他的美色不能自拔,直到額心又是一疼。
“疼。”慕聽筠癟癟嘴。
“那我吹一吹。”公儀疏岚說着, 湊近她的額頭, 氣息溫柔。
慕聽筠驚得登時身子往後仰去,奈何腰間還橫着他的手臂,始終躲不過他圈起的方寸之間。
陽光熾熱,她被帶到清涼的樹影內,薄汗細細覆在小巧鼻尖。半晌, 她鼓起勇氣,說出的話卻細弱蚊蠅, “夫子, 你是長輩, 古人雲,一日為師終身為父。”
“為父?”公儀疏岚眉峰一挑,“我對此暫且不感興趣,不過‘為夫’目前還是可以一試。”
見她啞口無言,公儀疏岚喟嘆,決意不再逗弄她,正色詢問道:“你可讨厭我?”
如果說讨厭,他會不會就不這樣了?慕聽筠眼珠子滴溜溜轉來轉去,在心裏琢磨着。
然而,公儀疏岚捏她手心的力道重了重,繼續問道:“既然你不讨厭,那如果我要娶寶和公主,你可開心?”
“不……”慕聽筠不假思索的張口,出了聲才反應過來好像有點不對勁。
還沒等她愣神完,公儀疏岚又接着問:“既如此,你就應允我,一年後嫁我為妻,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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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麽要一年後?”慕聽筠愣愣問,沒注意他整句話的含義。
公儀疏岚撫平她淩亂的鬓角,眼中笑意彌漫,“那時候,你可以更加安心和肆意。那我就當你答應了,嗯?”
她答應什麽了?慕聽筠滿臉茫然。
等她終于捋順公儀疏岚的話之後,他已經離開了,唯有墨蕪一臉擔憂的看着她。
慕聽筠瞬時來氣,氣哼哼的問:“方才你跑了作甚?到底誰是你主子?他讓你離開你就離開?”
“這,其實是二公子的授意,二公子交代過,公儀大人若是來尋你說話,就讓你們單獨談話。”
怎麽還跟二哥哥扯上了,慕聽筠拍拍腦袋,忽然發現手腕間墜了個物件,她提起來一看,是一塊晶瑩溫潤的玉佩,上面刻着一個字。
“晅……是夫子的玉佩。呃,夫子什麽時候給我的?”慕聽筠已經徹底迷糊了,方才夫子還說了什麽來着?
她晃着小腦袋往回走,張目瞧見不遠處有個少女牽着方才的小男孩走過來。
“姑娘,我方才聽成兒說遇見了一個有趣的小姐姐,想必就是姑娘了。”寧蘊溫婉一笑,将寧珂成往前推了推。
“應當是吧。”
慕聽筠蹲下笑眯眯的刮了刮寧珂成的鼻子,“有趣的小姐姐?小不點。”
寧珂成對她做了個鬼臉,慕聽筠笑着起身,問:“你們是住在附近的嗎?”
“是,剛剛搬過來的,姑娘呢?”寧蘊心底像是貓撓抓一般疼痛灼燒的難耐,方才的公儀大人,與在路上冷清孤傲的模樣相比判若兩人,她如願見到他的笑,卻不是給她的。
“我也是剛搬過來的,過些日子就回去了。”慕聽筠眉眼彎若皎月,如同春溫拂暖,令人忍不住心生好感。
墨蕪瞧了瞧天色,低聲提醒她:“姑娘,三公子應當快到了,咱們還是快些回去吧。”
“那我先回去了,小不點,有緣再見。”慕聽筠摸摸寧珂成的頭發,與寧蘊作別。
直到慕聽筠的背影再也看不見,寧蘊才收回快撐不住的淺笑,眸光晦暗,搭在寧珂成肩上的雙手慢慢緊握成拳。
慕聽筠回到農莊,沒瞧見三哥哥的馬,倒是看見了站在門外的霍伯曦。
“霍公子?你怎麽來了?”
霍伯曦看到她,面上淡淡一笑,“在外玩了很久嗎?”
“嗯,霍公子今日來得正好,我有話想跟霍公子說清楚。”慕聽筠率先跨進大門,霍伯曦頓了頓,跟着進去。
曠闊的院中,小路兩旁野花開得正好,順着小路一直往前就是一片清幽的竹林。
農莊裏的婢女端上茶點,行禮後慢步退下。慕聽筠将面前的糕點推到他面前,莞笑道:“這道點心不錯,霍公子嘗嘗。”
“聽筠,”霍伯曦眼神壓抑,“你……想和我說什麽?”
慕聽筠垂眸,輕聲道:“霍公子正當年華,還是早日娶妻,莫要再等我了。”
“這是何意?你有了心儀之人?”霍伯曦凝視着她,生怕錯過她任何細微的表情。
慕聽筠搖搖頭,“我沒辦法喜歡你,我知道這樣說你可能不信,可是、可是,我……”她也不知如何描述,可是她就是覺着不會喜歡他。
霍伯曦面色蒼白,他扶着石桌起身道:“還未到一年之期,你怎會知道最後不會對我有意。聽筠,這種話,以後還是不要說了。”
“霍公子……”慕聽筠煩惱的撓撓耳朵,說到這份兒上了都沒有,真是束手無策。
霍伯曦一路策馬狂奔,忽然路中間竄過來一個人,他一驚,忙勒住缰繩。
“是你,你不是說不會在白日出現在我面前。”霍伯曦心情不好,言語間略帶嘲諷。
那人并不在意,“小主子,可要繼續聽屬下的另外一個主意了?您接受屬下前一個主意,實則已經有想法了吧?”他先前提議小主子趁着疫病開藥鋪粥棚,無償為百姓看病。
不管是出于什麽緣由,考慮了兩日的小主子,最終還是這麽做了。
另外一個主意,霍伯曦攥緊缰繩,想到慕聽筠那張純稚嬌美的容顏,他下颌繃緊,緩慢颔首。
“你且先說來聽聽。”
翌日,百官觐朝,待底下的官員們照例為夙京城疫病擔憂一番後,霍伯霖才緩緩說道:“朕昨日聽了個趣聞,衆位愛卿可要一聽?”
文宰相眼神微閃,年過半百的他身姿依舊挺拔,精神翟爍,他暗暗掃過朝中相熟的大臣,方垂首道:“臣等願聞其詳。”
霍伯霖面色板正,手掌緊握龍椅扶手,聲線沉沉,“朕聽說,這疫病是假,有人借此生事才是真。久不上朝的賢煜親王也并非染病,而是中了毒。”
衆位朝臣聞言神色各異,或有人暗地相視,或有人疑惑深思。霍伯霖将他們的反應收進眼底,大殿裏默了幾息,他冷冷一笑,帝王氣息盡顯。
“國公之爵,六部尚書,文宰相,散朝後到明德堂來罷。”說罷,徑直起身離開。
文宰相眉心一跳,隐約覺得不對,還未等他想明白,方元已經過來請他到明德堂去。
等他見到跪在明德堂中央的寧蘊後,那不安不斷被放大,他定了定心,随衆人一同行禮後,在聽得公儀疏岚輕描淡寫的點出女子身份後,他終究繃不住,冷汗涔涔。
“聽說文宰相曾有一子名喚文昭華,五年前死于重病,可是屬實?”公儀疏岚神色淺淡,看也未看他。
文宰相面帶悲痛之色,“是,那是臣的長子,去世的突然,至今還是家中一痛。”
“可微臣怎麽聽說他在西昶國,且是西昶國女太子的驸馬呢?”
“那怎麽可能,臣是親眼看着我兒身葬火臺。”文宰相面不改色,餘光掃過淡然喝茶的宣德帝。
公儀疏岚驀然勾唇,“文宰相眼下不承認沒關系。寧蘊,那封信拿出來讓文宰相辨認一番。”
文宰相強作鎮定看完那封丢失三年之久的信,終于控制不住冷靜的面孔,露出幾分驚慌來。
“還有北境戰事忽起一事,鎮護将軍親書供狀,更有人證,皇上,可否傳召?”
霍伯霖淡淡颔首。
大勢已去,文宰相晃了晃,但無人敢扶他。他抹了把臉,露出頹唐之色,早從兩年前他費心安植的官員被慢慢拔除後,他就料到了會有今日。
晚些時候,豔麗的夕陽遍布天邊,像是女子華美的裙裳,随輕風浮動,煞是好看。宮中暮鐘敲響,粉色宮裙的宮女們往來匆匆無聲,點起一盞盞燈籠燭光,點綴暮色。
霍伯霖揉了揉跳痛的額角,睜開眼看了看臺階下沉眸的公儀疏岚,再看看跪着的寧蘊,心底名為‘文宰相’的那塊大石頭搬走後,他忽覺松快,不想再管朝事,起碼是今日。
“朕會封你鄉君品級,原寧宅解封歸還于你,賜你黃金百兩,布帛百匹,松木為牌,以慰你父兄英靈,你可還有何要求?”霍伯霖向後倚靠在龍椅椅背,放松下來的肩胛骨隐隐作痛。
寧蘊咬唇,重重叩首後,脆聲道:“臣女父兄忠心為朝,今日能洗刷冤屈,臣女感恩不盡。臣女僅有一個請求,不要賞賜,惟願皇上賜臣女一門親事。”
“哦?你既然如此說,那你應當是有心儀之人了。”這倒是稀奇,霍伯霖打起精神望向她。
“是,”寧蘊緊張到心髒縮緊,幾欲不能呼吸,但她還是穩住嗓音,“臣女心儀公儀大人,懇請皇上為臣女賜婚。”
霍伯霖徹底精神了,他猛地坐直,瞅瞅默然不語的公儀疏岚,再瞧瞧叩首的寧蘊,恨不得立時就将這事兒與慕聽筠分享一二。
公儀疏岚卻覺好笑,北境事出之前,那小姑娘險些被霍伯曦當衆求娶,而今事畢之日,卻有女子請求嫁予他。
果然是要做夫妻的,連經歷都有相同之處,公儀疏岚忽覺愉悅。
他上前兩步,雙手作揖行禮道:“臣不能娶寧蘊姑娘,臣心底僅有福宜郡主一人。”
“臣女可以不為正妻,願為妾侍。”寧蘊倏地擡頭,擲地有聲道。
她面上堅毅肯定,心裏卻在暗恨,原來昨日那個姑娘是福宜郡主!原來是她,阻了她的路!
霍伯霖沒有應話,看向公儀疏岚。果見他又道:“臣此生只願有福宜郡主一妻子,寧不娶她人。”
“好。”霍伯霖忍不住撫掌,看到寧蘊震驚的臉,他勉勉強強收回笑容,輕咳一聲。
“寧家女,你瞧見了,姻緣之事講究順其自然,朕也不能棒打鴛鴦,不如你且先回去,好好想想,待你父兄平昭冤屈那日,再行賜禮。”
寧蘊強忍住眼眶裏打轉的眼淚,唇角幾乎被咬出血來,她僵硬着再次俯身:“是,臣女謝皇上體恤。”
寧蘊離開後,霍伯霖好奇地問公儀疏岚:“怎麽?你與兜兒說了求娶之事?她是何反應?那霍伯曦呢?”
“自古婚娶,須得父母首肯才能作數,皇上不要為難臣。”公儀疏岚黑眸深邃,看不出絲毫情緒。
霍伯霖知他是為了兜兒的閨譽,無奈只好放棄,揮揮手讓他回去。
“宮門快落了,往後幾日愛卿有的忙,今日就早些回去罷。”
夜色靜谧,蓁姝閣燭光微弱,蘭香煙煴。慕聽筠打了個輕巧的呵欠,翻身閉眸,墨蕪替她蓋妥被子,輕手輕腳的走出內室。
“若是兜兒太過在意,往後莫要喚‘夫子’了。”
“嗯?”
“據南方之俗,你可喚我‘晅哥’。”
公儀疏岚低沉溫柔的嗓音仿佛就在耳邊,稍稍深想就能描繪出他俊美的面容,和那褪去冷清的魅惑笑意,那雙堪比黑曜石的眼睛每每看向她,總讓她有種被吸進去的錯覺。
慕聽筠哀嘆一聲,掀被坐起來,自從想起他趁着自己迷糊說的那些話之後,就再難平靜了。她之前明明是想義正言辭的告訴他,在世人眼中他們有師徒之禮,身為朝官要注重身份,所以他們是不能在一起的!
可不知怎的,只要看着他就再難說出口了。
“夫子犯規,怎麽能用美人計呢……”慕聽筠嘟囔,倒回枕上。
下次,下次見到夫子,幹脆閉着眼睛說好了!
微風清涼的晨間,慕聽筠尚在睡夢中,模模糊糊聽得有細小嘈雜的聲音,惱得她掙紮着醒來,揚聲問:“你們在外間說什麽呢?”
青雉很快沖進來,神色慌張,“姑娘,聽說崇福寺的三生石上忽然出現了您和霍公子的名字。”
“啊?”慕聽筠瞪大眼睛,“是誰尋我開心,随意刻本郡主的名字!”
青雉拼命搖頭,“不是不是,聽說是一夜之間出現的,崇福寺的三生石石質特殊,是刻不上字的,可偏偏出現了你們的名字,有人說,這是天昭!”
“昭示您與霍公子有三世情緣!”
慕聽筠看着激動的青雉,只覺得,天雷滾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