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喜歡誰
驚蟄想笑一下,可面部肌肉毫不配合,努力了半天,也不過是扭曲嘴角的奇怪動作。十九伸出手,平攤的手掌上,他那尖端科技的手機靜靜躺着。小狼張張嘴,露出一個比驚蟄好看不到哪裏的笑:“我給你打電話,沒通。”
驚蟄身子一震,忙從口袋裏掏出手機,關着,屏幕漆黑一片。他手忙腳亂地道歉:“對不起,我忘記開機了。”
“驚蟄。”十九向前踏了一步,“你昨晚說,你喜歡我。”
他們的聲音太輕,感應燈沒一會兒便滅了。兩個人對峙在黑暗裏,這夜如此寒冷,驚蟄低頭望着飄進樓道裏的一點雪,沾在地上,竟然不會馬上化掉。十九,你站在這樣冷的夜裏等了我多久?擔心了我多久?一直一直地打電話卻接不通,焦急了多久?
“十九,我今晚……”
忽然,十九的手機響了起來。
感應燈又亮了,十九保持着剛剛的那個姿勢,任手機響了一會兒,擡手,狠狠摔到牆角。
手機碎成幾半,再也響不成了。
驚蟄向前跨了一步,試圖拉住十九,十九卻甩開他的手,低低地笑了一聲:“大概,是我不懂得吧。我以為喜歡,就是像彪哥和嫂子那樣,可其實你說的喜歡,只是把我當親人。”
“十九!”驚蟄拉住他的手,想要用力一些,阻止他轉身離去的腳步,“不是的,我是認真的,我今晚只是……”
“驚蟄,”十九反手,握住驚蟄的手臂,“太冷了,回去吧。”
第二天醒來,身邊的位置已經涼透了,驚蟄坐起身子,揉着亂的頭發欲哭無淚。昨夜嘗試了一百次解釋,而十九總有辦法讓他說不出來。他這才知道,十九性格中那些執拗的部分,後悔自己沒有早早發現給他改掉之時,也在後悔不該忘記開機。
哪怕給十九打個電話也好啊,怎麽就把他忘得一幹二淨呢?
總歸是自己不對,他對着十九的枕頭捶了兩拳,果斷起床思考食譜,打算以行動向十九道歉。
外面又下了一夜的雪,城市交通陷入了巨大的考驗,每一個路口都在堵車,每一個角落都有追尾。十九插着口袋,沿着路邊的積雪一路走到幫派租用的大廈,彪哥的財富和權力急劇擴張,甚至能買下這座大樓。
踏進所屬樓層的時候,他的鞋子褲子都濕透了,豬腳從開水間跟新來的小文員插科打诨出來,見到十九這樣吓了一跳。十九卻像沒看到他,徑直走進辦公室。豬腳大着膽子跟進去,賠着笑問:“九哥,找到驚蟄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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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沒回答。
豬腳松了口氣,這就是默認了。昨晚十九大半夜打電話讓他全市尋人,好不容易有了消息,打電話過去,電話響了幾聲卻斷了。再打過去,還是不方便接通。豬腳心裏存疑,看十九這樣,便猜到肯定是這倆人吵架了。小兩口吵架,他不該多嘴,吐吐舌頭,便打算退出去幾乎挑逗小文員。
十九卻踢掉腳上的鞋子,赤着腳在地毯上走了半圈,從牆角撿起自己前些天打算當廢紙扔掉的文件夾抛給豬腳:“這件事,準備一下。”
豬腳低頭草草看了幾眼,驚訝地問十九:“九哥,你要去?”
十九不耐煩地點點頭,站在窗邊,脫下鞋子,地毯被濕嗒嗒的褲子和腳印出一個個印子。豬腳還是有點不敢信,又問了一遍:“九哥,東區老大在道上混的時間不短,這次你去跟他談判,是不是再考慮考慮?”
十九沒有回頭,甚至沒有回答,豬腳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推開門走出去。
小文員探頭過來,嬉笑着問:“剛剛不還挺得意麽,現在怎麽愁眉苦臉的了?”
豬腳把手裏頭的東西仔仔細細一個字不漏地看了一遍,然後順手遞給小文員。小文員只看了前幾行,就大驚失色低聲叫道:“毒品?!”
“搖頭丸,還有些致幻劑而已。”豬腳壓低聲音,往辦公室裏看了一眼,“咱們現在占着城西,碼頭也是咱們的,城東那些人斷了財路,就在這上面想辦法。彪哥一開始就說過,黑道也有規矩,那些害人的東西是不準咱們碰的。前些日子,咱們罩着的店裏發現有人在賣藥,後來查出,是城東的鄭哥手底下的人幹的。鄭哥就借機約彪哥談談。你知道,酒吧那些事,彪哥已經交給九哥管了,所以……”
“所以九哥去赴約,沒有什麽不對啊。”小文員嘴快。
“你看看,約的地方是城東,那是人家的地盤。又說不帶槍,和平談話,誰也不是傻子,我們不帶槍,只有挨揍的份,帶了槍,又要被說不守信用沒誠意。再說,”豬腳把聲音壓低再壓低,幾乎耳語,“彪哥二哥都不管,明着是給九哥個表現的機會,可九哥一個處理不好,命都沒了。所以九哥是不打算吃這個虧的,你別看九哥不說話,其實心裏頭明白着呢,當然,他一開始是什麽都不明白的,這還是多虧了我一路幫他。”
開始說的都像模像樣,最後一句卻變了調,小文員橫他一眼,文件摔回他懷裏,踩着小高跟“噠噠噠”走遠了。
那邊的消息很快傳過來,約在城東的荷花會館,晚上九點。對方迫不及待的姿态倒像早就盼望這場會談一樣,可十九心裏有數,他們也只是怕夜長夢多而已。
對于人心的這些算計陰險,十九花了好些時間才能适應。在這方面,實在要感謝二哥手把手的教育和無數次被榆木疙瘩氣得發昏卻終于沒有昏倒的毅力。過了很久一段時間,十九才能分清楚笑裏藏刀和皮笑肉不笑的區別,并且知道該如何很好的應對。背地裏,二哥其實很不同意彪哥把這次談判交給十九,畢竟事關重大,而二哥心裏并不确定,對方殺氣盡顯的時候,十九會不會無動于衷。
他遠沒有那些老油條圓滑,甚至不如一個有點心眼的中學生。
無法勸說也無法阻止,二哥瞞着彪哥囑咐豬腳,到時候多留幾個心眼,實在不行就先撤回來。
晚上九點,十九帶着幾個心腹驅車到達荷花會館。這是本市的高級會所,集休閑娛樂于一體,當然,有權有勢的人想玩點一般情況下玩不到的東西,也多到這裏。十九一行人下了車,便有司機幫他們把車開到停車場。侍者恭恭敬敬帶着疏離帶他們到包廂,豬腳暗自打量,鄭哥手下的人來了不少。
鄭哥包下了那間最大的包廂,侍者敲敲門,很快門便被打開,一個眉目清秀的小夥子笑着對十九道:“九哥,歡迎大駕。”
十九點點頭,跟那個人往裏走,坐在沙發上有個年近中年的男人,一身休閑西服,翹着二郎腿四仰八叉坐着,一副萎靡氣象。帶路的年輕人介紹道:“九哥,我叫玄飛,這是我們鄭哥。”
十九到現在還記得驚蟄教自己的第一課,握手。他伸出手,鄭哥根本不理,腿上下晃着擺架子。豬腳有些怒,看十九卻是一臉淡定,手平着舉出去,大有不握手不罷休的架勢。旁邊響起低低的嘲笑聲,十九也不惱,豬腳氣得握拳,恨十九為什麽這麽執着。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嘲笑聲低下去,包廂裏除了低低播放的歌聲,再沒有別的聲音。鄭哥的腿不晃了,他用眼角看了看十九伸出來的手,站起身,握了握,對十九說:“你就是胡彪新認的弟弟,十九?坐。”
十九坐下。
豬腳松了口氣,又開始佩服十九高瞻遠矚,堅持就是勝利,生生逼得鄭哥不得不服軟。
後來他才知道,十九根本不明白那是人家下他面子,還以為是鄭哥不懂禮貌。而驚蟄說過,對付不懂禮貌的人,最好的辦法就是比他懂禮貌一百倍,用實際行動讓他無地自容。
坐下之後,便啓開酒,開始寒暄。鄭哥是道上的老油條了,年輕時殺人越貨,人到中年不親力親為,手底下的徒子徒孫還是幹着這樣的事。十九對這個人是很有些不屑的,故而鄭哥問彪哥好,他只答一個字“好”,問他哪年生的,他便答“不知”。豬腳看他們這樣半天進入不了正題,心裏着急又忐忑,插口道:“鄭哥,我們九哥今天來,是想說說場子裏的事。”
鄭哥眼一瞪,怒道:“我跟你們大哥說話,那輪得到你插嘴!”
豬腳被他的氣勢煞到,竟不自覺退了一步。十九把手裏的酒杯放到桌上,正色道:“說話,我不擅長,不過,我們正是為場子裏的事來的。彪哥有規矩,場子裏一定要幹淨。”
鄭哥一笑:“那些藥丸子有什麽不幹淨的,幹這行,又能幹淨到哪去?你們現在掌着西區,不說錢櫃,光夜總會就有十八間,酒吧也有二十多家,再加上電玩廳臺球廳,每年買藥的收入輕輕松松就有幾億。底下的兄弟随便分一分就是吃香的喝辣的,何樂而不為。”
十九眯着眼睛笑:“彪哥的規矩,我不能廢。”
“你們老大迂腐,說不害人,那他走私軍火不也一樣的害人?已經混黑道了,還把自己當聖人?”鄭哥嗤笑,身邊的小弟也是一陣大笑,被他瞪了一眼,立刻噤聲。他清清嗓子:“十九,我向來喜歡跟年輕人打交道,尤其是像你這樣的後起之秀,你知道為什麽麽?”
十九搖搖頭。
鄭哥嘴角帶笑,卻顯得下耷的眼角更加陰狠:“因為你們年輕人有幹勁有沖勁,比起那些上了年紀的人更懂得變通更開明,也更容易幹出一番大事業。”
十九微微笑了一笑,豬腳在斜後方看得清晰,這就是二哥教過的皮笑肉不笑。
鄭哥見十九總不答話,連句過獎了都不說,心裏實在摸不透這個年輕人的底,斜眼,對玄飛使了個眼色。玄飛會意,鄭哥接着道:“你們彪哥是老腦筋,說也說不通。我們兩個人合作,每年能掙多少錢,不比他跟那些墨西哥佬北非佬打交道更安全更方便麽?可惜啊,放着大好機會不要,每次看到西區的兄弟辛苦掙命我心裏就一陣酸,可惜啊可惜,愛莫能助!”
十九仍舊沒反應,玄飛跨前一步做驚喜狀道:“大哥不要着急,九哥今天不是來了麽。現在西區的場子都是九哥在管,不如鄭哥跟九哥合作,這樣西區的兄弟們也有得賺,咱們以後也都是一家人。”
十九擡起眼。
鄭哥很驚喜,仿佛這個好主意他事先沒有想到,卻佯怒道:“放肆,輪得到你亂出主意,出去!”玄飛收斂了顏色退下,鄭哥便痛心道,“平時給了他點面子,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不過,這倒是個不錯的辦法,一來可以讓兄弟們收入增加,過點舒心日子,二來……人總是會變的,今天對你再好,保不準明天對你一樣好。十九,要多為自己考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