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爆炸案

現如今,關心童連的也只有驚蟄一個,他接了電話就往醫院趕,卻正碰上周末交通高峰,堵車堵得一塌糊塗。這時候十九正在臨市随彪哥處理事務,還要一個星期才能回來。驚蟄心裏一團亂麻,連個商量的人都沒有,坐在出租車上給醫生打電話詢問情況,醫生直言童連雖然配合治療,但出現了一定的抑郁症狀。昨晚醫生通知他可以出院,問他是否要聯系親人接他出院,他不住道謝,卻說着說着就淚流不止。

童連的情況醫院上下都是知道的,看在錢的面子上好好治療他,私下裏也頗多不齒。這不能怪醫生,畢竟同性戀跟MB還不一樣。醫生那邊似乎很忙,只說明童連是今天早上護士查房時失蹤的,院方會盡量配合尋找,接着就借口忙碌挂斷電話。驚蟄滿臉焦急,催促司機盡量快些,司機一踩油門,在綠燈的最後一秒沖過去,轉頭看了他一眼問:“你朋友抑郁症了?”

驚蟄心煩意亂,回道:“不是,他只是心情不好。”

“可千萬預防,這年頭心理疾病比癌症還可怕。我們家前面樓那個小張,多好一個小夥子,跟女朋友分手了抑郁了,想不開,也不管爸媽辛苦拉扯他這麽大,就跳了樓了。”

“您能不能好好開車?”驚蟄怒了一聲,指着前面路口道,“麻煩您從這拐進去吧,咱們走世紀賓館門口,別等紅綠燈了!”

司機瞥他一眼,鼻子冷哼,急打方向盤,拐進小路。

那之後一直很久,驚蟄都後悔這個決定,下午三點的陽光直直地穿透車窗玻璃,驚蟄擡起手臂,遮住眼睛。他不停地夢到這個場景,無數次想放下遮擋在眼前的手臂,好把童連背負着炸藥奔跑的身影看得更清楚些。

“轟——”

世紀賓館門口燃起了一團火,炸藥爆炸的沖力讓驚蟄所坐的車子都受到沖擊。司機緊急踩下剎車,驚蟄的身子不由自主地飛出去,擋風玻璃碎了,他手掌心全是玻璃渣,睜開眼,還未感覺到疼痛便看到半個殘破的人身。

臉上蒼白,卻意外得幹淨,右側着身子趴在車前蓋上,左胳膊已經沒了,只剩一個冒着血的洞。腸子黏在車蓋上,下半身,早不知道飛到哪裏去。司機只看了一眼就低下頭狂吐起來,驚蟄也忍不住一陣反胃,心裏卻有些快意。面前這人正是道貌岸然的地産商常老板,毀了童連下半生的人渣。

他打開門想下車,車門卻凹陷進來,門鎖都壞了。無奈,只能鼓足力氣,狠踹,有人跑過來幫他忙,怕車裏的汽油引起第二輪爆炸,叫他們趕快下車。世紀賓館門口亂作一團,消防車救護車,110都呼嘯而來。炸藥的威力不算太大,但足夠引起轟動,警方火速封鎖現場隔離無關人員,驚蟄作為在場人員被警方帶去問了幾句話,剛出警車就被記者圍住。往世紀賓館門口一望,火已經熄滅,只是滿地的碎玻璃碴子,受了輕傷的人坐在救護車旁邊包紮邊驚魂未定繪聲繪色向記者講述自己看到的情況。

驚蟄實在沒什麽好說的,艱難地吞了口口水,問打算去別處采訪的記者:“你知道怎麽會爆炸了麽?”

記者搖頭,對同行的攝像打了個手勢讓他先走,嘆氣道:“聽說是有人身上綁了炸藥,沖到常立元面前,抱着他不松手,沒三秒鐘炸藥就爆炸了。”

驚蟄心裏有了種不祥的預感:“誰?為什麽這樣做?”

“誰知道?不過,我看常立元是罪有應得,他這幾年坑了多少人啊,攢了一輩子錢買他的房子,到頭來錢打了水漂房子也沒撈着,上訪還被人堵在家門口打一頓。恨他的個個都有可能幹出這事。”記者咬牙切齒說完,長嘆一聲道,“不過,太慘了。常立元炸飛了半個身子,身上綁炸藥那個,連半個身子都沒留下,你看那邊那個二樓窗戶,上面不知道挂了誰的半截腸子呢。還好,死就死了這兩個,別的人跑得快,重傷了倆,其餘全是輕傷。”

驚蟄嘆了口氣,記者不打算多說,怕失去這個獨家,急匆匆收拾了錄音筆要走,走出沒幾步,轉頭囑咐他:“你別跟人說我告訴你這麽多啊,我下個月實習期滿就能留在報社了,這麽大新聞,我靠它養家糊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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驚蟄點點頭,記者放心走了。他轉過頭,手掌心傳來陣陣刺痛,攤開,滿手心的血都發黑了。醫護人員看見他,遠遠地奔上來拉他去包紮,他心裏頭像堵了團棉花,整個人木頭一樣,任人拖着走,誰跟他說話都回不了幾句。好心的護士說他是被吓壞了,可他知道,自己只是強烈地感覺到不祥而已。

刺眼的陽光裏那個奔跑的身影,太像消瘦的童連。

那天下午五點多他才趕到醫院,醫生馬上就要下班了,跟他草草說了幾句就脫下白大褂。他手心包紮着,醫生好心問他怎麽了,他沒多說,抓起電話給慕辰撥號。他覺得自己一定要找個人分擔一下童連失蹤的消息,而幫得上忙的,只有慕辰。

慕辰關機。

他無奈,給小滿撥電話,小滿聽說童連失蹤,愣了一下卻答應找二哥幫忙。可是不用幫忙了,晚上六點半的地方臺晚間新聞用三分鐘的篇幅報道了下午世紀賓館門前的爆炸案。破天荒警方沒有封鎖消息,而媒體也瘋狂地搶重大新聞的首發權,驚蟄抱着抱枕捏着遙控器換各個頻道希望證實電視裏那個死板醜陋的一寸照片不是屬于童連的,可是每個臺都在重複着同樣的話。

他想起下午那個在太強烈的陽光裏奔跑的剪影,那竟然是童連留給世間最後的美好和控訴。

常老板一死,恒豐地産的遺産繼承新聞很快代替常老板的死亡登上報紙頭條。慕辰借助自己的關系擺平了這件事對酒吧的沖擊,又給童連舉行了簡單的葬禮。童連哪裏還有什麽屍骨呢,炸藥綁在身上,“轟”的一聲就是灰飛煙滅。他下葬那天酒吧裏的人都去了,有幾個平時跟童連鬧得最兇的甚至哭啞了嗓子。溫林竟然也到了,在他墓前獻了一束白菊,轉頭就給了慕辰一巴掌。

童連在這世間孑然一身,連個親人也沒有,活着的時候因為愛一個人所以搞得自己無比凄慘,死了得到這幾滴眼淚,算多還是算少呢?大概從此以後,人們漸漸忘記此刻的悲傷,清明過節,不會有人來給他掃墓,每年祭日,不會有人在路口給他燒幾摞供奉,時間過得越長,童連這個名字,便越來越沒有人記起,越來越被時光掩埋。

驚蟄哭不出來,目送着酒吧的人一個走了又走一個。墓地選在高檔墓區,只是身邊躺着不熟悉的人,以童連的性子,只怕也跟人家搞不好關系。小滿帶來了童連生前最喜歡吃的核桃糖,衆人都走了,他卻還陪驚蟄站在原地。驚蟄看出他眼睛紅腫,接過他手中的核桃糖,輕聲道:“我替他謝謝你。”

“有什麽好謝的,人都死了,我現在才來裝好心,自己都覺得惡心。”小滿斜他一眼,眼眶裏一顆眼淚卻砸下來,“我剛進店的時候,他是第一個接近我的人,誇我幹淨,說會介紹好客人給我。我早就有心裏準備,反而感謝他這麽幫我,可是第一夜,他就介紹了老頭子給我。那個老色狼不行了,就換着道具折磨我,塞鋼筆塞蠟燭,還把蠟油順着後面滴進我腸子裏。那之後,我就恨他,你們都讨厭他,就只有我,恨他,恨不得他死。”

驚蟄摟住他的肩,小滿哭得更兇:“其實那天我去看他了,我說他都是報應,老天爺有眼,幹過壞事的人都不得好死。他靜靜聽着,邊聽邊點頭。我看着他那個樣子,忽然就說不下去,打算走了算了。他卻叫住我,問我那天來看他的,是我還是慕辰。”

“我不知道他說的是哪天,就說我後悔今天來看他,說他癞蛤蟆想天鵝肉,一個MB還想跟人家溫林競争,慕辰一輩子都不會想見到他。驚蟄,我後悔極了,我不該說這些的,如果我不刺激他,他大概就不會走絕路。”小滿抱着驚蟄,眼淚和鼻涕混在一處,“他失蹤那天給我發短信,說對不起我。他說他進店的時候,人家都誇他幹淨漂亮,會賺大錢,可他第一夜就接了個變态。他嫉妒我,他要幫我知道這個世界的殘酷。他說我說得對,他就是不得好死,罪有應得,他死了該下地獄,贖罪。”

小滿抱着驚蟄哭了很久很久,眼淚濕了驚蟄肩膀處一大片衣服,卻仿佛還不夠訴說他的悔恨。驚蟄想起溫林來問他童連與慕辰的過往,童連的手機發出的最後一條信息,恰是給慕辰的,卻被慕辰看了一眼就打算删掉。溫林奪過來,那條簡短而絕望,絕望而解脫的信息很短,只有一句話。

“祝你幸福,我不愛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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