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神經病…
驚蟄手裏捧着杯子,想走出房間,猶豫再三,還是在房間裏坐好了。電視上正在播放娛樂節目,可他一點興趣也沒有。
豬腳從哪裏學了那麽好的飛刀技術?離得老遠,一柄薄薄小刀飛過來,都能剛好擦破人表皮。黃毛一下子就愣住了,驚蟄趁這機會猛力甩開他手,往豬腳方向跑去,可沒跑出幾步,就又被黃毛抓住胳膊,帶向反方向。他咬着唇掙脫,不提防黃毛手又一松,他用力過大,幾乎向後摔倒。這次倒沒有上次看得清楚,豬腳撲上來的速度太快了,另外有人過來扶起自己,卻被他觸電般掙脫。
黃毛被帶上車的時候回頭看了驚蟄一眼,他右手一條翻卷的口子,流着血,也沒人給他處理。驚蟄別過頭,那一眼裏蘊含着太多表情,憤怒怨恨,但更多,卻是留戀。
留戀?一個瘋子能明白什麽叫留戀?驚蟄甩甩頭,無力地靠在牆上。
豬腳走過來,禮貌地有請驚蟄上車。那輛車正是彪哥給十九的坐騎,黑色豐田。年初出事那家日本公司叫什麽來着?驚蟄瞧着這牌子就皺眉,眼看着豬腳搖頭:“要帶我去哪?”
“九哥說,見着您了就帶您回去,他會親自跟您解釋。”豬腳原先一身痞氣,現在身着西裝,也能在高檔會所僞裝紳士。
驚蟄點點頭,坐上車,頭向後一仰,也懶得看他們把自己帶到哪裏。下了車,就進了這間裝修豪華的總統套房,豬腳奉上清茶午飯,囑咐他好好休息,別的是一個字也不漏,逃一般出去了。看他偶爾的眼神和關門的動作,驚蟄就知道這人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午飯放涼了也沒胃口吃,倚着沙發看電視,卻一個節目也看不進去。他心裏頭一團亂麻,替十九做着解釋,又自己把解釋推翻。時間過得極慢,他一直等到日頭西斜,都未能等來十九,想摸過手機看看幾點,眼皮子卻再也擡不起來了。
再醒來時,感覺到有人在舔着自己的唇,他微微張開嘴,就有濕漉漉的一條鑽進來,攪動着自己的口腔,甚至往更深處探。他緩緩躺平,任那個人的氣息把自己占據,甚至壓過自己,迷離中有雙手順着小腹一點點摸上來,在胸口打轉,不時揉捏着。他忽然按住那只手,睜開眼睛,十九放大的臉呈現在眼前。
十九還要吻他,他卻不肯回應了。雙唇分開,甚至牽出一絲銀線,驚蟄擦擦嘴,坐起身,習慣性地看時間,卻被十九攔住。
“餓不餓?”小狼問他。
驚蟄搖搖頭,手機屏幕是黑的,外面也是黑的,雖說冬天黑得快,可黑成這樣,怎麽說也要七八點了吧。看不看時間都不重要了,驚蟄身子往後縮了縮,給十九讓了個地方,輕輕地笑:“你現在真有錢,這樣的房間,給我住一下午。我上回住這樣的房間,還是有個客人出錢,帶我去三亞的時候……”
“驚蟄!”十九微微有些發怒,可很快就止住自己的怒氣,把人抱在懷裏,“你不是說,重新開始?”
驚蟄點點頭,仰起頭笑:“那你告訴我,你派了多少人跟着我?是不是從我出院那天,就一直有人跟着我?”
“我是為了保護你。”
“不是為了抓到那個人?”驚蟄冷笑,“我下午,隔一段時間就往下看一眼,運氣好,被我看到那天晚上另兩個人被抓下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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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太瘦,咬牙的動作看起來格外明顯:“你為什麽不告訴我?”
“不告訴你,你不是也知道了?”驚蟄從他懷裏掙出來,坐到沙發另一邊,“你是怎麽知道的?難不成是找催眠師催眠我吧。”
十九心底一顫,竟然差點被驚蟄猜對。他畢竟心虛,再加上下午憋的一肚子火,對驚蟄也沒什麽好氣:“我不用找催眠師,只要聽聽你夢裏說話就都知道了。你每天都害怕他回來找你,每天都睡不好,哭,還大聲叫!我找人跟着你有什麽不對?我不殺了他們,讓你安心,你一輩子都會哭!”
“我過一段時間就會好了!”驚蟄底氣不足,聲調也格外高,“過一段時間就好了,誰也不提,我自己就忘了!你現在這樣,弄得大家都知道了,以後彪哥嫂子會怎麽看我!”
“誰敢笑你,我就咬斷他喉嚨!”十九猛地一拍桌子,茶杯被震掉地上,“啪”地碎成幾半。驚蟄被他吓了一跳,也漸漸冷靜下來,看着摔碎的杯子出神。身邊的沙發一點點凹陷下去,下一刻,自己被摟入一個溫暖卻微微發抖的懷抱。
“驚蟄,你不能受傷。”後怕不已的小狼不知道該怎樣表達自己的心情,“你哭的時候,我也難受,叫你,叫不醒。驚蟄,你別生我的氣,我以後不敢了。”
驚蟄反手抱住他,臉擱在他肩膀:“我很生氣,非常生氣,你竟然找人跟蹤我,還算計我。十九,你什麽時候長了心眼,還用來對付我了?十九,我從來沒教過你騙人,可是你……你不能這樣,學壞了,還用在我身上。”
“我以後不會了,”十九緊緊摟着驚蟄,生怕摟得不緊,這個人就把自己推開了,“我再也不敢了。”
驚蟄點點頭,繼續教育:“要做個好孩子。”
“我知道了。”
“要對我說實話。”
“嗯。”
“對不起。”
“嗯?”
“我以後也對你誠實,有什麽話,都跟你說,什麽也不瞞你。”
“驚蟄。”
驚蟄把額頭抵在十九鼻子上,蹭了幾下,擡起頭說:“你把那個人……怎麽樣了?”
“你想把他怎麽樣?”
驚蟄勉強笑了一下:“你……殺了他麽?”
十九看着驚蟄。
“十九,你是好孩子,你不會殺人的,是不?”驚蟄自我安慰一般絮絮叨叨,“就算你在混黑道,可是親手殺人這種事,一般不用大佬親自動手,是吧?”
十九鼻息濃重:“驚蟄,我在森林,要靠捕獵才能生存。”
“可你那不是殺人!你不是在殺自己的同類!”驚蟄狠狠抓着十九的手臂,“我咒他們不得好死,我巴不得看他們一個個從樓上跳下來,但是,他們的死不能跟你有關!”
他重複着自己的話,像在警告十九:“你不能殺人,無論你是不是在混黑道,不能殺人!我膽子小,我受不了,十九,我受不了……”
驚蟄滿眼恐懼,而十九不明白他在怕什麽,甚至連驚蟄都說不明白。
于是兩個人也只能互相擁抱,傳遞熱量。
這裏是彪哥手下一間酒店,以前對外一直宣布老板是位美籍華人,近日才真相大白,經營權交回彪哥手中。黃毛被綁在椅子上,手背上的傷草草包紮,疼不疼倒是真沒感覺,麻木了。
豬腳他是認識的,他也一直知道自己招惹上的是誰,可人總是會有僥幸心理,覺得會有百萬分之一的機會讓自己逃脫。被五花大綁抓來不過是正常結果,他給自己去找驚蟄的行為定義為“背水一戰”。
十九走進這間隐蔽的刑房時,看到的就是黃毛低頭微笑的表情。
他近來對控制自己的情緒越來越得心應手,露出虎牙低嚎幾乎是上輩子的事。黃毛擡起頭對他微笑,他也能心平氣和,坐在他對面,與其對視。十九不愛說話,并不代表在需要說話的時候他會吝啬語言。
“另兩個人是誰?”十九問。
“我告訴你是誰,”黃毛說了兩個名字,十九立刻看了身邊的豬腳一眼,豬腳轉身出門。鬥室裏只剩他們兩人,十九看了看黃毛,問:“為什麽這麽簡單就告訴我?”
“因為我恨這兩個人。”黃毛笑了一下,歪了歪頭,“當然,也恨你,不過,我更可憐你。”
“為什麽?”
“他那天晚上一個人站在那兒,也不起眼,長得稍微好看點而已,誰能想到身子這麽好。他不配合你,你就好像在嚼一塊幹木頭,但他一旦配合你,那真是從來沒有的爽。我長這麽大,頭一次只要在一個人嘴裏射出來就覺得滿足。”黃毛閉上眼,回想着那晚每一點美妙的感覺,“當然,他沒有反抗,他甚至一句話都不說。九哥,只要他當時提一提你的大名,我那兩個兄弟立刻就不敢再對他怎麽樣,可是他什麽也沒說,就乖乖躺在那,甚至配合着張開腿。”
他看了看十九的表情,卻沒有發現“平靜”之外的一點蛛絲馬跡:“他不信任你,或者說,他不愛你。我以前那些娘們,屁大點事都要打電話來找我彙報,就算偶爾玩個小男孩,也恨不得長在我身上,走到哪裏嘴邊都挂着我的名字。可是你看,遇見這麽大的事,他不借你的威風,除了他不信任你,不信你能救他,還代表什麽?”
十九還是一臉平靜,只是換了個坐姿。
黃毛此刻已經不在乎自己是否能擊敗十九,他只是在抒情:“既然他不愛你,那為什麽不能愛我?我愛他,這麽多年,他是第一個讓我有這種感覺的人。愛情裏都有公平競争,只要給我時間,我一樣能讓他離不開我。我去酒吧打聽他,卻有人告訴我他已經不幹了,我才不管幹不幹,我就在那裏等着他,他總會出現。結果,還真被我等到了。你看,我跟他,比你跟他有緣分。”
“驚蟄說得對,你根本就是個神經病。”十九站起身,轉身走到門邊,身後黃毛卻出聲攔他。
“等一下,你怎麽知道他說這句話,你當時并不在場。”黃毛恍然大悟,“原來你……”
十九關上門,未聽完的那半句話,也無需再聽。他在酒店的水吧裏坐了一會兒,便見到豬腳急匆匆往這裏走。他年輕又俊朗,坐在那裏說不出的好看,只是表情太過肅殺,酒店年輕的女服務生無不多看他兩眼卻不敢靠近。等到那個一臉嚴肅的跟班跟他說了幾句話,服務生們更加不敢靠近。
豬腳抓人的速度很快,審問更快,跟十九彙報之後,等十九吩咐該如何處置。十九少見地皺起眉,一臉嫌惡憤怒,終究歸入無奈:“不要殺他們,驚蟄會不喜歡。”
也就是說,只要不出人命就行?
豬腳領了吩咐,對十九道:“九哥,驚蟄哥已經等了您快一下午了。”
十九點點頭,忽然看着他問:“你都知道了吧。”
豬腳後背的冷汗一下子冒出來,卻不敢說謊:“知道了,可是……可我絕對不跟別人說。九哥,你放心,人是我親自審的,除了我,誰都不知道!”
十九“嗯”了一聲,想了想,卻又問:“人在快死的時候,說的都是真話麽?”
豬腳以為他質疑自己的審問水平,忙賭咒發誓:“絕對都是真話!沒半句假的!”
十九沉思了一會兒,擺擺手,讓他走了。豬腳喏喏地邁出幾步,忽然回頭問:“那九哥,那些器材什麽的,咱們還回不回收了?”
“這些我自己會弄。”十九有些煩躁,豬腳咽了口口水,趕忙走了。
十九在水吧枯坐很久,杯裏的水一直滿着,他一口沒動。有服務生大着膽子過來問他可有什麽需要,他一個眼神把人吓跑。黃毛的話一直在他心裏倒帶播放,倒帶播放,像一塊石頭,徹底打破水潭的平靜。
他還記得,有一次跟嫂子在一塊,嫂子肚子疼,疼得滿頭冷汗,誰勸也不聽,只是叫彪哥的名字。到了醫院,醫生甚至沒法近身,嫂子那麽理智的一個人,死死護着肚子,直到彪哥來了哄了,才肯叫醫生看。後來他跟彪哥一起去臨市,嫂子一天給彪哥打好幾個電話,有時候彪哥甚至在跟人談判,還是走到外面聽嫂子抱怨物價飛升。彪哥的表情他永遠記得,雖然無奈,卻更寵溺。
這才叫相愛吧。
他閉上眼睛,所有需要求助的時刻,驚蟄在向誰求助?
那天晚上,他借助了誰的力量才找到被扔在醫院裏的童連?那個夜裏,如果他的手機沒有摔壞,他第一個求助電話又會打給誰?十九覺得自己不能再想下去,再想下去,他就會不信任驚蟄。
他怎麽能不相信驚蟄?
十九站起身,飛快地走向驚蟄所在的房間。房卡早在手裏攥出了汗,他劃了一下,劃開,那個人靠在沙發上,呼吸平緩,已經睡着很久了。
真奇怪,十九走過去,俯下身子,把唇貼近。真奇怪,他想,看着這個人的睡顏,甚至吻着這個人,自己竟然不會像以前那樣,瞬間平靜下來。